飛機墜毀在火星,\"我\"誤入火星上zui古的國\"貓城\",結(jié)識了形形色色的貓人:身兼大地主、政客、詩人、軍官的大蝎,世事洞明而敷衍的小蝎,只搶迷葉與婦女的貓兵,守著八個小妾的公使太太,殺人不犯法的外國人,打老師的學生,賣文物的學者,起哄為業(yè)的黨棍,搶著投降的軍閥……一聲炮響,繁華落盡。
老舍作品中,《貓城記》在海外的知名度僅次于《駱駝祥子》,有日、法、英、德、俄、匈語譯本。為老舍贏得聲望的同時,也埋下了隱患:作者晚年的諸多遭遇,在小說的后半部分已有伏筆。
\"九·一八\"事變次年,33歲的老舍發(fā)表長篇諷刺小說《貓城記》,借火星上一座荒誕的貓城,以黑色幽默述說了彼時中國的真相。
自序
我向來不給自己的作品寫序。怕麻煩;很立得住的一個理由。還有呢,要說的話已都在書中說了,何必再絮絮叨叨?再說,夸獎自己吧,不好;咒罵自己吧,更合不著。莫若不言不語,隨它去。
此次現(xiàn)代書局囑令給《貓城記》作序,天大的難題!引證莎士比亞需要翻書;記性向來不強。自道身世說起來管保又臭又長,因為一肚子倒有半肚子牢騷,哭哭啼啼也不像個樣子--本來長得就不十分體面。怎辦?
好吧,這么說:《貓城記》是個惡夢。為什么寫它?最大的原因--吃多了?墒菍懙煤懿诲e,因為二姐和外甥都向我伸大拇指,雖然我自己還有一點點不滿意。不很幽默。但是吃多了大笑,震破肚皮還怎再吃?不滿意,可也無法。人不為面包而生。是的,火腿面包其庶幾乎?
二姐嫌它太悲觀,我告訴她,貓人是貓人,與我們不相干,管它悲觀不悲觀。二姐點頭不已。
外甥問我是哪一派的寫家?屬于哪一階級?代表哪種人講話?是否脊椎動物?得了多少稿費?我給他買了十斤蘋果,堵上他的嘴。他不再問,我樂得去睡大覺。夢中倘有所見,也許還能寫本\"狗城記\"。是為序。
年月日,剛睡醒,不大記得。
老舍(1899-1966)
小說家,劇作家
1899年生于北京,原名舒慶春,滿族正紅旗人
1900年八國聯(lián)軍攻打北京城,其父舒永壽殉國
1918年北京師范學校畢業(yè),任小學校長
1920年任京師郊外北區(qū)勸學員,后憤而辭職
1922年受洗為基督徒
1924年赴倫敦大學任教,正式開始文學創(chuàng)作
1930年歸國,先后執(zhí)教于齊魯大學和山東大學
1937年奔赴國難,直至抗戰(zhàn)勝利
1946年應邀赴美講學
1949年11月歸國
1966年8月24日午夜,含冤自沉太平湖
太平湖現(xiàn)為北京一處地鐵機務段
其他代表作
駱駝祥子(1936)
四世同堂(1944-1948)
茶館(1957)
正紅旗下(1962)
P001 自序
P003 貓人
P025 迷葉
P063 貓城
P155 死國
第六章
三四個月的工夫,我學會了貓話。馬來話是可以在半年內(nèi)學會的,貓語還要簡單的多。四五百字來回顛倒便可以講說一切。自然許多事與道理是不能就這么講明白的,貓人有辦法:不講。形容詞與副詞不多,名詞也不富裕。凡是像迷樹的全是迷樹:大迷樹,小迷樹,圓迷樹,尖迷樹,洋迷樹,大洋迷樹……其實這是些決不相同的樹。迷樹的葉便是那能使人麻醉的寶貝。代名詞是不大用的,根本沒有關系代名詞。一種極兒氣的語言。其實只記住些名詞便夠談話的了,動詞是多半可以用手勢幫忙的。他們也有文字,一些小樓小塔似的東西,很不好認;普通的貓人至多只能記得十來個。
大蝎--這是我的貓朋友的名字--認識許多字,還會作詩。把一些好聽的名詞堆在一處,不用有任何簡單的思想,便可以成一首貓詩。寶貝葉寶貝花寶貝山寶貝貓寶貝肚子……這是大蝎的\"讀史有感\(zhòng)"。貓人有歷史,兩萬多年的文明。會講話了,我明白過來一切。大蝎是貓國的重要人物,大地主兼政客、詩人與軍官。大地主,因為他有一大片迷樹,迷葉是貓人食物的食物。他為什么養(yǎng)著我,與這迷葉大有關系。據(jù)他說,他拿出幾塊歷史來作證--書都是石頭做的,二尺見方半寸來厚一塊,每塊上有十來個極復雜的字--五百年前,他們是種地收糧,不懂什么叫迷葉。忽然有個外國人把它帶到貓國來。最初只有上等人吃得起,后來他們把迷樹也搬運了來,于是大家全吃入了癮。不到五十年的工夫,不吃它的人是例外了。吃迷葉是多么舒服,多么省事的;可是有一樣,吃了之后雖然精神煥發(fā),可是手腳不愛動,于是種地的不種了,作工的不作了,大家閑散起來。政府下了令:禁止再吃迷葉。下令的第一天午時,皇后癮得打了皇帝三個嘴巴子--大蝎搬開一塊歷史--皇帝也癮得直落淚。當天下午又下了令:定迷葉為\"國食\"。在貓史上沒有比這件事再光榮再仁慈的,大蝎說。
自從迷葉定為國食以后的四百多年,貓國文明的進展比以前加速了好幾倍。吃了迷葉不喜肉體的勞動,自然可以多作些精神事業(yè)。詩藝,舉個例說,比以前進步多了;兩萬年來的詩人沒有一個用過\"寶貝肚子\"的。
可是,這并不是說政治上與社會上便沒有了紛爭。在三百年前,迷樹的種植是普遍的?墒侨藗冊匠栽綉,慢慢的連樹也懶得種了。又恰巧遇上一年大水--大蝎的灰臉似乎有點發(fā)白,原來貓人最怕水--把樹林沖去了很多。沒有別的東西吃,貓人是可以忍著的;沒有迷葉,可不能再懶了。到處起了搶劫。搶案太多了,于是政府又下了最合人道的命令:搶迷葉吃者無罪。這三百年來是搶劫的時代;并不是壞事,搶劫是最足以表現(xiàn)個人自由的,而自由又是貓人自有史以來的最高理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