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百做新娘 前景堪渺茫
一個50歲的中國女性嫁到附近小鎮(zhèn),成了那個閉野偏鄉(xiāng)的稀罕事,讓我更覺稀罕的是她的故事。好,讓我們繼續(xù)讀下去。
阿咪嫁到美國那個小村子有些陰差陽錯,本來夢寐以求的是紐約,電腦傳書近一年,正在你儂我儂時,那人像天邊的云彩,手也不揮,突然悄悄消失了。男人很多時候不講天長地久,又是網(wǎng)絡(luò)中人,假亦真來真亦假,這阿咪都知道,只是腦子一時轉(zhuǎn)不過彎,淚眼問花花不語,問電腦,電腦一臉無辜,裝聾作啞,恨得阿咪欲哭無淚。好在還有網(wǎng)絡(luò),敗也是它,成也是它,走了紐約,來了杰夫,杰夫有血有肉。又過一年,阿咪飛越太平洋來美國做杰夫的新娘,一腳落地,酷天寒風里并沒有溫情脈脈的家,年過半百,竟然要寄人籬下,做沒有工資的用人。事與愿違,水流無限似儂愁,空有夢相隨,阿咪望著皚皚白雪不知路在何方,連苦也無處訴,給誰說去?這里的人熟悉ABCD,可有誰知道波坡摸佛?
當初妾本無心,郎卻有意,如果不是“失戀”,如果不是杰夫緊追,阿咪也許不會結(jié)下這個姻緣。杰夫年齡倒也相當,55歲,長阿咪4歲,早年離異,看上去還精神,嘴挺甜,認識不久張口閉口蜜糖兒。QQ上聊了半年,杰夫迫不及待到南京找阿咪見面,真人與視頻上相差無幾,沒有弄虛作假PS,就是太小氣。越洋飛來相親,一到旅館鄭重其事找禮物,拿出三盒巧克力,阿咪沒有想金銀細軟,可這巧克力三盒,不夠給陪著接機的五個姐妹朋友分。這美國人,吝嗇得讓人無語,要么就是赤貧,上無片瓦下無立錐之地。
殊不知我們中國人熱情好客,花機票來一趟,不讓你空手而歸。阿咪花錢帶杰夫游南京,夫子廟、秦淮河、中山陵、靈谷寺,那沉檀香閣,螢苑迷樓,婆娑燈影,笙歌如囈,把杰夫驚得耳紅面赤,這是什么陣勢。“⑦,大都市的女人,在美國得高山仰止,不僅有風情,又燒得一手好菜,鹽水鴨,煮干絲,糯米藕,不是做飯,是藝術(shù);盍舜蟀胼呑樱芊蛲蝗粫r來運轉(zhuǎn),遇上神仙妹妹了,當即跪地求婚,顧不上沒有訂婚信物。阿咪這才問有沒有房子,知道杰夫在一個商場做倉庫工,名副其實的藍領(lǐng),可是至少得有一個棲身之地吧。杰夫一口應(yīng)承,有,不止一座,三座房子加一個季節(jié)性小店,搖身一變,打工仔成了地主和老板。阿咪心里開始活動,不圖錦衣玉食,只要兩人相知相惜,平平靜靜過日子,只要離開這個地方。
讓人傷心斷腸的地方,與前夫兩小無猜長大,琴瑟相和多年,誰知也會人稍闊臉就變,進來出去吆三喝四,對錢錙銖必較,外邊有了小三,更加橫挑鼻子豎挑眼,兩句話不對,拳腳相加,惡話說出來讓老天爺聞之色變,男人沒了良心,不怕驚天地泣鬼神。阿咪哭干了眼淚,離吧,從人間地獄掙脫出來。兒子已經(jīng)畢業(yè)工作,自己退了休,收入不高,也餓不著,隔三岔五打打牌,將來帶帶孫子,行到水窮處,坐看云起時,未必不好打發(fā)余生。
想不到年過半百還能通過網(wǎng)絡(luò)外嫁,想不到周圍的姐妹們辦簽證,一個個坐飛機嫁出了國門。阿咪看到她們外嫁后的照片,園囿圍房,門前一個秋千,親親熱熱簇擁著的兩夫妻,像一對少年伉儷。還有姐妹和新夫牽手漫步黃昏的海灘,夕陽瑰麗如畫,看得阿咪心潮澎湃,半老徐娘的中國女人在西人眼里不是豆腐渣,而是風姿猶存。還有幾十年的日子,為什么要活得形只影單,孤獨凄涼?別人能幸福,為什么自己不能?阿咪還有一個小算盤,中國環(huán)境污染一日重于一日,爸、媽早早患癌癥過世,阿咪擔心自己有癌癥基因,希望住在山清水秀的地方,多活幾年。她開始登錄國際婚戀網(wǎng),尋找通往第二春的路。
很快有了紐約,一個高中物理教師,雖然臉上皺紋縱橫,但結(jié)實剛勁,原來老男人也可以一身魅力,阿咪有些驚喜,后來變成仰慕,這個紐約像魔術(shù)師,什么活都能干(變),修地板,做柜子,一個小陽臺,弄得紅蓼青萍,坐在晚霞里彈吉他,樣子帥呆了。對阿咪也細心體貼,早問好,晚道安,當然全在嘴上(電腦聊天上),但既成于言,必興于心,說好聽話也需要時間精力有心不是,這種紳士風范對阿咪的刺激是摧枯拉朽,阿咪就像枯葉,紐約是細雨,是熏風,是艷陽,讓阿咪返青舒展,難免暗自許了終身,盼紐約早日前來見面成婚。可是,他從人間蒸發(fā)了。唉!
杰夫走了不到半年,再顧南京,迎婚接阿咪一起赴美。臨行前用視頻秀禮物,是一件印著字母的運動衫,阿咪說你就別帶了,反正我要過去。杰夫不情愿:公司發(fā)了大半年,我都不舍得上身。原來是工作服,難怪看起來像街邊小攤上的民工裝,稀爛便宜。小氣就小氣吧,房子的照片看了,禮物不重要,和睦過日子才是長久大計,水中月、鏡中花縱然好看,不當吃喝。前夫聞訊趕來提醒阿咪三思而行,有意無意透出思念過去的家,小三初看是玫瑰,拿到手里是針刺。阿咪想這故事重復過無數(shù)遍,多少男人還是義無反顧一頭扎進去,不見血只知道花香,此時幡然悔悟豈不太遲?哥們兒好自為之吧,右手摸左手不新鮮,但那是只手,失去了就知道有一種痛叫殘疾。
到達美國是午夜,左等右等不見杰夫的女兒,打了一通電話,杰夫和阿咪大眼瞪小眼,直到機場人去屋空。又等兩個小時,一男一女走進來,杰夫忙不迭介紹:這是我女兒安吉,這是她丈夫丹,最后介紹阿咪。安吉面無表情說嗨,丹催著上車。高速上跑了近一個小時,下車伸手不見五指,樹枝簌簌,犬吠聲聲,媽呀,這地方夠廣闊天地的。房子卻不是照片上的那個,低頭抬眼全是安吉和丹的合影,還有他們女兒勞瑞的照片。阿咪被帶到樓上一個房間,心里疑惑,想著也許初來乍到,暫棲一宿。
天剛亮杰夫起床上班,阿咪迷迷糊糊說再見,困得睜不開眼。覺得有人叫她,聲音越來越尖銳,一下一下揪耳膜,接著“砰”的一聲,重物砸地,回聲轟鳴。阿咪掙扎著坐起來,屋門大開,一個十來歲的女孩在抖摟地上的箱子,阿咪的衣物東一件西一件。嗨,你是誰?女孩站起來,脖子上掛著阿咪的項鏈,嘴里嘰里呱啦一串連珠炮,掃得阿咪無言以對。樓下有人叫,女孩砰砰通通跑出去,阿咪看看敞開的門,再看看箱子里外的狼藉,哦,這是在美國了,那女孩一定是杰夫的外孫女勞瑞。
洗了臉下樓,安吉坐在沙發(fā)上看電視,阿咪說嗨,安吉說嗨,繼續(xù)全心全意看電視。阿咪喉嚨干渴,正琢磨怎么開口問水,機會來了,安吉端起茶幾上的杯子送嘴邊,阿咪笑:我好渴,想喝點熱水。安吉指指廚房,大概叫阿咪自己動手。阿咪獲得許可證,走進廚房到處找不到熱水瓶,從屋角拿起一瓶水,倒進杯子,放入微波爐加熱。安吉聞聲走過來,奇怪地盯著阿咪看,然后聳聳肩,把一袋面包扔在飯桌上。阿咪感到胃里需要給養(yǎng)了,還能不能吃點其他?猶豫一下,拉開冰箱,拿出一盒雞蛋對安吉比畫,表示想吃雞蛋,安吉咧咧嘴:OK。
下午安吉出門,留下勞瑞給阿咪,阿咪把廚房擦擦,筐里有洗好的衣服,她拿起一件想疊,又放進去。沒有電腦,電視上五馬長槍不知道說什么,想起離開中國后還沒有給兒子聯(lián)系,心里有些七上八下。突然感到有人悄悄接近,正要扭身,勞瑞一頭栽到她身上,又滾落在地,順手抓著阿咪的頭發(fā),疼得阿咪哎呦呦叫。那位皮實,一躍而起,跨在阿咪腿上騎馬,搖得阿咪昏天黑地。阿咪說:咱們商量商量,玩點其他的好不好?勞瑞不干,嘰里呱啦對阿咪發(fā)射連珠炮。阿咪抱下她,她騎上來。阿咪無奈上樓進屋關(guān)了門,勞瑞推開門跳上床,索性騎在阿咪身上。阿咪說你餓不餓?要不我給你做飯?阿咪找到面粉,和面做油餅。勞瑞發(fā)現(xiàn)了好玩意兒,拿一團面揉搓,揪一塊按在自己鼻子上,沖阿咪吐舌頭。阿咪松口氣,玩吧,比玩我強。
挨到一個個回來,杰夫進門開始做大廚,阿咪幫工,削土豆,切蔥頭,夫唱婦隨煮了一鍋。阿咪不餓不想吃,杰夫不干,不餓也要坐下。吃完飯示意阿咪洗碗,自己去對付筐里的衣服,安吉兩口則在對付電視節(jié)目之余,對付勞瑞的突然襲擊。阿咪有一肚子話問杰夫,脫下圍裙,準備叫他上樓,杰夫卻讓阿咪穿戴齊全。一頭霧水被帶到車庫,杰夫遞過一把塑料大鏟,自己也掂一把出門。阿咪走出去,杰夫已經(jīng)開始刺刺啦啦鏟車道上的雪。呀,不愁閑得無聊,活了大半輩子,頭一次做這樣的苦力。風呼嘯朝著阿咪而來,連打幾個噴嚏,阿咪搞不清眼睛鼻子哪個地方受了傷,分泌物一涌而出。什么情況啊,怎么覺得像屋里那倆人的用人?
待終于忙完洗了澡上床,阿咪問:這是誰的房子?安吉的。我們什么時候回自己的房子?回哪兒?我們就住這里。你不是有房子嗎?有啊,都租出去了。怎么不留一個給我倆?住一起省錢。我住你女兒家不方便,我們結(jié)婚了,應(yīng)該有自己的家。我做不了主,那三個房子是安吉、丹和我共有。你告訴我,你有三個房子。沒錯,共有也是有啊。你女兒好像不喜歡我。不是吧,你多心了。
一連幾天,杰夫早起晚歸上班,回家屋里屋外忙綠,阿咪被指使得團團轉(zhuǎn),有一天阿咪吃了冰箱里的最后兩個雞蛋,先是勞瑞歇斯底里,接著被安吉指著鼻子吼叫一通。阿咪默默流淚,再給杰夫提搬出去住,杰夫勃然大怒,我說過了,那房子我自己做不了主。阿咪五雷轟頂,話脫口而出:你偷梁換柱,你蒙混欺騙,這日子今后咋過?杰夫眨眨眼,在翻譯器上打出一句話:你說什么?用翻譯器!千言萬語,阿咪的手哆哆嗦嗦打不出來,放下翻譯器,淚如泉涌,一句英語都不會說!
事雖如此,婚還得結(jié),阿咪在結(jié)婚儀式上看見兩個中國女孩子,附近城里大學的留學生,請來做翻譯。結(jié)婚大事,牧師不給你玩翻譯器,所以牧師說英語,留學生說中文:我愿意,阿咪才好宣誓:我愿意。阿咪拉著留學生的手如獲至寶,可見到家里來的人了,能不能幫幫我,我必須要和新郎官協(xié)商,這一肚子的委屈,迷茫,疑問,不能總是一知半解,窩在心里。留學生同情她,一口答應(yīng)做兩口子談判的翻譯,談著談著變成了吵架,各不相讓,一個要搬出去兩個人過,一個堅決與女兒住一起。阿咪溺水一樣地看著留學生,留學生也是無奈,最多傳傳話,做不了仲裁。
后來阿咪幾次向留學生求救,其中一次在安吉家,正好安吉母女開門回來,滿臉陰郁,連留學生也大眼不瞧。阿咪跟留學生訴苦:被要求做飯洗衣,被要求主動對安吉示好,被要求到店里干活。提到零花錢,杰夫說,你吃飯、保險、手機不都是錢買來的?再說了,你又不會自己出門花錢。
合著倆人的小九九從一開始就是兩本賬,一個想風清月明,安度余生;一個想床上床下,低價勞工。阿咪不是不解世情,半道進入人家的生活,給你一個房子住,過不下去你要分財產(chǎn)豈不麻煩?阿咪于是割地讓城,要不我把國內(nèi)的退休金拿出來,折合幾百美元,咱倆湊錢租個房子?杰夫還是寸土不讓,我以前對不住女兒,現(xiàn)在還良心賬。對女兒好,必須讓你媳婦做小媳婦?給自己干,吃苦受累當家做主人,可是現(xiàn)在打工還要低眉順眼。話講不通,阿咪也想不通,尋思打道回中國,杰夫不肯,阿咪猶猶豫豫混著,轉(zhuǎn)眼半載過去。想起歌里唱的:“尋好夢,夢難成,有誰知我此時情”,每每唉嘆君心不似我心,淚腌得面皮疼。
聽了阿咪的故事,我不免同情她,不知道她和杰夫的婚姻里是否有兩情相悅,一個女人一旦把命運完全寄托在男人身上,就要承擔卑微的風險,假如沒有患難與共或刻骨銘心做基礎(chǔ),風險系數(shù)更大,假如遇人不淑,可能萬劫不復,不知道阿咪是否事先想好這些,她在這個婚姻里過于盲目和膽大。據(jù)說中國還有不少等待外嫁的半老女人,滿心燦爛憧憬,很有可能一觸即破,像阿咪這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