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薇拉》是納博科夫寫給妻子薇拉的書信集。他們的婚姻持續(xù)了半個多世紀,納博科夫寫給薇拉的書信也從1932年的相識伴隨到了zui后,納博科夫幾乎所有的作品,均題獻給薇拉。納博科夫和薇拉一直生活在一起,即使小別亦不多見,卻仍有約300封信存留。這些信寫于1923年至1975年,其中大部分寫于20世紀二三十年代,那時納博科夫在歐洲各國尋找出版商、教職和居留許可,薇拉則留在柏林,懂四種語言的她也只能以秘書為職。納博科夫的信中大多是普通的內容,日常的生活、自己的創(chuàng)作、朋友的交往等,還有他自己為薇拉設計的填字游戲和字謎。從這些信件里,可以看到納博科夫身上所具有的,同時也是他認為藝術家所應有的寶貴精神:好奇、柔情、善意和激情。
作者簡介
弗拉基米爾·納博科夫(Vladimir Nabokov,1899—1977),出生于圣彼得堡一個貴族家庭,是二十世紀杰出的小說家之一。布爾什維克革命期間,納博科夫全家離開俄國,流亡歐洲。1922年,在完成了劍橋大學三一學院的學業(yè)后,納博科夫到柏林與家人團聚。在歐洲生活期間,納博科夫出版了小說《王、后、杰克》《防守》《眼睛》《黑暗中的笑聲》《天賦》《斬首之邀》等,并發(fā)表和出版了一些翻譯作品、詩集、詩劇和劇本。在柏林僑民文學界已經(jīng)被認為是一名杰出的作家。
1940年,納博科夫偕妻子薇拉與兒子移居美國,他先后在威爾斯理、康奈爾等大學執(zhí)教直到1959年退休。這期間,他出版了《塞巴斯蒂安-奈特的真實生活》《菲雅爾塔的春天》《普寧》《庶出的標志》《確證》等書。其中,1955年出版的《洛麗塔》讓他蜚聲世界。1977年,納博科夫在瑞士蒙特勒去世,薇拉一直陪伴在他身邊。
譯者簡介
唐建清,南京大學文學院副教授。研究方向為世界文學與比較文學,譯著有《一九八四》(人民文學出版社)、《獨抒己見》(浙江文藝出版社)、《在中國屏風上》(上海譯文出版社)等。
《致薇拉》英譯前言(節(jié)選)
奧爾加·沃羅尼娜
夫婦間的通信多半難以示人。即便著名作家給他們的配偶寫起信來,也無多少情趣可言。喬伊斯寫給諾拉·喬伊斯的情書,主要因信中猥褻的語言而為人熟知,而不是信的抒情性。在弗吉尼亞·伍爾夫寫給她丈夫的信中,只有最后一封信——即“自殺便函”,信中她為“生活中的諸多幸!备兄x他——會在讀者的記憶中留存下來。顯然,納博科夫寫給他妻子的信則寫得異常豐滿,令人難忘。這些信幾乎總是有趣、浪漫和精練,并不能簡化為幾句金玉良言。
在《說吧,記憶》中,納博科夫將往事編織成一塊“魔毯”,讀者能夠折疊或展開,在文本中徜徉。在《天賦》、《洛麗塔》、《普寧》、《阿達》中,他創(chuàng)造出多維度的藝術世界,其中的每一個文本細節(jié)奇妙地聯(lián)系在一起,組合成這些小說各自的時空,并將某種天命觀與人類意識相聯(lián)系。盡管這些寫給薇拉的信各有其情景,但這些信展示了一種相似的情景上的完整性。如其中兩封——一封始自他們通信的開端,另一封則作為通信的結束——組成一個敘事之弧,跨越了獨具慧心且妙筆生花的四十六年。
1924年,納博科夫去布拉格探訪家人,他參觀了在維謝赫拉德的圣彼得和圣保羅教堂。他對這座城市并無好感,然而他欣賞雕刻在大教堂圣殿門上的宮廷小丑的頭像,他寫信給薇拉:“我不禁想,那個雕刻家,因微薄的酬金,因陰沉的僧侶的吝嗇而受到傷害,他被指令在墻上雕刻,在不改變肖像的情況下,將那些臉處理成了小丑的臉!保1924年1月10日信。)1970年,他又注意到了一個修道士的臉——此次興致勃勃。當納博科夫和妻子去陶爾米納度假時,這張臉出現(xiàn)在一家旅店的墻上:“正對你房間的門是個奇特的景觀:它是假的,畫上去的,從門后,一個相當快樂的白須僧侶伸出頭來!保 1970年4月8日信。)
這些由重復出現(xiàn)的圖像所構成的主題性設計說明了納博科夫個性的連續(xù)性,也顯示出他的書信風格的一致性。我們翻譯這些書信時尊重這兩個特性。我們也認同這位大師自己的信條:一個好的作家亦是個魔法師,讀者至少應該欣賞甚或識破其騙局。(《文學講稿》,第5-6頁。)作為一個熱心的棋題編寫者,一個投入的迷宮制作者,以及一個擅長說俏皮話的人,納博科夫將他的許多書信變成一種代碼游戲,那些短簡便函成了小說。尤其在1937年的信中,他那些異想天開的昵稱,獲得了個性、行程,甚至檔案的特征。他去布魯塞爾、巴黎和倫敦作文學朗讀及向出版商推銷他的小說,在給薇拉的信中避免直接提及他的收入——即不愿與德國稅務局打交道,也討厭一個可能存在的十分警覺的監(jiān)管者。所以,他在信中虛構了兩個人物來代表他掙了多少錢。這兩個幽靈戲仿了他們的創(chuàng)造者,既具有納博科夫的一些品性又與他大相徑庭。格里高里·阿布拉莫維奇在1936年2月13日的信中露面,他“敏銳、務實、秀美”(1936年2月19日信),有家庭,希望在巴黎定居(1936年2月17日信),無法像納博科夫那樣計劃去倫敦旅行,因為他拿不到簽證(1937年2月4日信)。維克托,另一個幽靈,出現(xiàn)在1937年1月22日信中,他的生平資料并不全面,兩周后(1937年2月5日信)他暫時消失了。某種程度上,他與其創(chuàng)造者更接近:因一個耳背的神父的錯誤,納博科夫受洗時差點被命名為維克托,他把這個名字給了短篇小說《音樂》的敘述者和主人公,之后又為《普寧》中那位有天賦的年輕藝術家取名為維克托·溫德。在信中,維克托比格里高里具有更多的活力,被趕走后很快又出現(xiàn),掙了更多的錢,并以一種令人眼花繚亂的身份變化,成了一位有血有肉的父親,名為瓦季姆·維克托洛維奇·盧得涅夫,即俄國僑民雜志《當代年鑒》的主編。(“瓦季姆·維克托洛維奇給他父親幾百法郎作為酬金。那位父親會收下的!保┘热桓该怯筛赣H名字派生而來的,那瓦季姆·維克托洛維奇·盧得涅夫就意味他叫瓦季姆,維克托的兒子,而維克托是納博科夫的文學虛構,他的另一個自我。寫下這封有關盧得涅夫的信四年之后,納博科夫會稱贊果戈里創(chuàng)造“次要角色”的技巧,這些角色“由這樣的從句……各種隱喻、比較及直抒胸臆所產(chǎn)生”。無疑,他清楚地知道,他自己的書信體散文是很果戈理式的。
如同果戈理,納博科夫不失時機地將生活的一絲一縷——或語言的一詞一句——變成一席小說盛宴。甚至他實際的財務狀況也用虛構性的花絮來裝飾。比利時法郎變形為謝苗·路德維格維奇·法蘭克( 1936年1月27日信),這位哲學家和老相識,讓納博科夫描寫這種貨幣,仿佛數(shù)以百計的人紛紛復制他們自己。他在英國和法國的收入成了“蝴蝶”(在1937年2月5日信中,他談及收集了“三千只蝴蝶的藏品——至今”),而維克托此刻成了一個蝴蝶專家,在大英博物館謀得一個職位,(“維克托,我也是在博物館拜訪的,他現(xiàn)在已經(jīng)收集了129份蝴蝶樣本——從英國地帶!保┻@是納博科夫夢寐以求的學術天堂,沒有經(jīng)濟上的擔心及其他后顧之憂。蝴蝶代碼最終失去了它的光澤。在1937年春季,他開始寫到收藏、儲存以及給他母親寄“書”——即他母親急需的錢。他的財政密碼添加了“期刊”和“書籍”,“頁碼”。( “……所以加在一起,從我的‘百科全書’共寄了九百頁捷克”;“維克托昨天給他母親寄了第四冊——這兩個月來,總共一千兩百頁捷克語譯文!保靡幌盗械恼Z言表示——代表他掙得的不同貨幣的數(shù)量。
納博科夫熱衷于將他的收入進行編碼,并能夠讓這種游戲看起來相當普通,相對于果戈里極為豐沛的文學想象,這種游戲甚至有點俗氣。但他書信中的大部分文學虛構源于戲謔行為,而非實用主義。1926年,當薇拉去德國南部一家療養(yǎng)院進行治療,他發(fā)明了一大群小動物,有些名稱聞所未聞,是從他為薇拉煞費苦心所取名稱中衍生出來的,每封信中均出現(xiàn)新的稱呼。這些“小動物”中,許多確實很嬌小,屬于貓科及犬齒類動物——如“普齊”(Pooch, Poochums),(見1925年8月27日信、1925年8月29日信、1926年6月6日信、1926年7月3日信。)一種雜種小狗,1925至1926年,納博科夫給妻子取的綽號。另一些名稱顯然與人有關,如塔夫蒂夫人(Mrs. Tufty),一個穿著時尚的人,再如達令先生(Mr. Darling),一個口齒不清、天性敏感,書信中“字謎部”的德裔“編輯”,他暗戀薇拉,因她對“他的”數(shù)量眾多的字謎和文字游戲懶得理睬而耿耿于懷。達令先生躲在字紙簍里哭泣,或者膽大妄為地想借納博科夫的筆在信中給心愛的人寫上幾句,這些都是藝術的神來之筆,就像達令本人,雖有名字,但避免歸類。這猶如在藝術上走鋼絲,是“生命生成”的小說實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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