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駱駝祥子/語文新課標必讀叢書》講述的是舊中國北平城里一個人力車夫祥子的悲劇故事。祥子來自鄉(xiāng)間,日益凋蔽衰敗的農(nóng)村使他無法生存下去,他來到城市,渴望以自己的誠實勞動,創(chuàng)立新的生活。他試過各種工作,最后選中拉洋車。這一職業(yè)選擇表明祥子盡管離開了土地,但其思維方式仍然是農(nóng)民的。他習慣于個體勞動,同時又渴望有一輛像土地那樣靠得住的車。買車,做個獨立的勞動者,“這是他的志愿,希望,甚至是宗教!”城市似乎給了祥子實現(xiàn)志愿的機遇,經(jīng)過三年奮斗,他買上了車,但不到半年,竟被人搶去;但祥子仍然不肯放棄擁有自己的一輛車的夢想,盡管他對自己的追求不無懷疑,幾度動搖,但仍然不斷振作起來,再度奮斗。應該說,祥子以堅韌的性格和執(zhí)拗的態(tài)度與生活展開搏斗,構成了小說的主要情節(jié)內容。而搏斗的結局,是以祥子的失敗告終的,他終于未能做成擁有自己一輛車的夢。這部小說的現(xiàn)實主義深刻性在于,它不僅描寫了嚴酷的生活環(huán)境對祥子的物質剝奪,而且還刻畫了樣子在生活理想被毀壞后的精神墮落!八麤]了心,他的心被人家摘去了。”一個勤勞善良的農(nóng)村青年,就這樣被改塑為一個行尸走肉般的無業(yè)游民。
本書看點
老舍先生京味小說的代表力作。《駱駝祥子/語文新課標必讀叢書(點評版)》不僅是中國現(xiàn)代文學史上的一座豐碑,也是享有國際盛譽的現(xiàn)實主義經(jīng)典之作。
名家“點線面”立體解讀
閱讀名著,重在理解。學生在閱讀一部經(jīng)典名著時,只有充分理解了它所蘊含的豐富思想內涵、高超的寫作技巧和獨特的藝術魅力,才能真正汲取名著的營養(yǎng),把名著中的思想和智慧,化為自身成長的能量源泉。
為了幫助學生理解名著精髓,真正讀懂名著,本書通過名家之手,為讀者構建了一套科學、完整的閱讀理解體系:
“點”——精解重點語句,挖掘思想內涵、提煉寫作手法、掃清閱讀障礙;
“線”——評析章節(jié)內容,梳理章節(jié)要點、講解重點難點、明確閱讀方向;
“面”——全書綜合導讀,闡釋主題思想、鑒賞藝術魅力、打通閱讀經(jīng)脈。
本書解讀專家:顧振彪,著名教育專家,人教版教材主編。
著名京味畫家作品首次推出
本書的插圖作品,由著名京味畫家楊信創(chuàng)作,并且是在國內首次推出。畫家楊信長期深入研究北京胡同人文歷史,致力于舊京民俗文化藝術的挖掘和整理,創(chuàng)作了大量的京味繪畫作品。本書插圖由畫家楊信傾心創(chuàng)作,畫作對于著作的還原度極高,真實再現(xiàn)了老舍筆下的老北京風貌。
放心的讀本·課本一樣的品質
2015年北師大版教材質檢部門抽檢零差錯率圖書。
完美呈現(xiàn)
本書用紙高端、印刷環(huán)保、裝幀精美、版式疏朗字號大,全書搭配精美插圖,以完美的制作呈現(xiàn)經(jīng)典,是專為學生打造的語文課外閱讀規(guī)范讀本。
名社打造
北京師范大學出版社是一家中央級出版社,是中國非常有影響力的教育出版社之一,《全日制義務教育課程標準》即是由本社出版。
專為學生做好書
從古至今,適合學生閱讀的名篇佳作數(shù)不勝數(shù),然而我們無法讓學生一一閱讀。所以,優(yōu)中選優(yōu),為學生選好書、選對書,是老師和家長的共同責任,也是我們出版者的不懈追求,而這套“語文新課標必讀叢書”就是我們專為廣大中小學生傾力打造的名著精華庫。
歷時多年的研討和策劃,北京師范大學出版社憑借自身教育研究資源,組織了一批學者和專家,包括當代著名的作家、翻譯家、語文教育家、特級教師等,根據(jù)新課標推薦書目,并吸收了一些權威學者的青少年閱讀研究成果和閱讀書目的推薦意見,精心編撰了本套叢書。本套叢書經(jīng)過周到的考量和嚴格的篩選,最終選定了包含童話、寓言、詩歌、散文、長篇文學名著、中國古典名著、歷史讀物、科普科幻作品等多種類別的非常具有閱讀價值的中外名作。
新課標要求學生“要讀好書,讀整本的書”,所以對于本套叢書收錄的中外作品,我們保留了作品的原貌,選用了權威完整的底本,未做任何刪減與改編。叢書中的外國文學名著均為全譯本,而且我們針對每一部名著審閱了國內翻譯家的眾多譯本,以優(yōu)中選優(yōu)的原則反復研討、比較,并最終確定,所選譯本準確流暢,完全達到“信、達、雅”的極高翻譯標準,可謂是百里挑一。我們還在外國文學名著中編排了大量的由國外繪畫大師繪制的精美原版插圖,其中大部分插圖都是首次在國內出版;同時我們也邀請了中國的繪畫名家為中國文學類圖書進行配圖,如《駱駝祥子》的插圖是由著名京味畫家楊信繪制,這些插圖也是老北京風俗畫“駱駝祥子”系列畫作的首次出版。
針對中國古典名著,我們邀請了包括蔡義江、馬瑞芳等在內的眾多學者和專家,經(jīng)由他們編寫和把關,確保了此類圖書的權威性與專業(yè)性。其中,由國學大家蔡義江教授編寫的《小學生必背古詩詞75首》和《初中生必背古詩文61篇》出版后,因其內容的權威專業(yè),受到了廣大師生的認可,已成為很多中小學校的指定規(guī)范古詩詞讀本。叢書中的《聊齋志異》,是由中央電視臺《百家講壇——馬瑞芳說聊齋》的主講人山東大學教授馬瑞芳親自執(zhí)筆,專為學生編寫而成。作者結合多年的《聊齋志異》研究成果,為每篇作品都精心編寫了權威、細致的旁批和解讀,幫助學生一睹這部曠世奇書的風采,正如馬瑞芳教授所說:“本書精選125篇,為青少年讀者提供了一部集納聊齋精粹、接近蒲松齡《聊齋志異》原著面貌、非常具有可讀性的讀本!
本套叢書內容準確,欄目設置科學實用。我們針對叢書中部分內容較難理解的作品,組織相關學者和原書的著譯者親自執(zhí)筆,編寫了適量而又必需的解讀。如我們邀請人教版教材主編、著名教育家顧振彪對《駱駝祥子》進行了細致的解讀,因為作品中祥子的悲劇不僅僅是他個人的悲劇,而是包含著更為深刻的文化和時代因素,所以我們有必要為學生加一些解讀的文字,指引他們按正確的方向閱讀。又如《巴黎圣母院》一書,因其豐富的思想內涵和獨特的藝術魅力,我們邀請原書的譯者李玉民教授創(chuàng)作了600多條精彩的旁批解讀,這也是《巴黎圣母院》譯者點評本的首次出版。值得一提的是,本套叢書中的解讀欄目,不是填鴨式的灌輸,而是為學生指路,指引正確的閱讀方向,讓學生抓住閱讀重點,充分理解名著內涵,真正讀懂名著。相信這些解讀文字,能像一盞盞明燈,照亮學生閱讀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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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舍(1899—1966),原名舒慶春,字舍予,中國現(xiàn)代著名小說家、劇作家,新中國第1位獲得“人民藝術家”稱號的作家。1924年老舍赴英國倫敦大學東方學院任教,歸國后曾在齊魯大學、青島大學教書,1949年后任中國作家協(xié)會副主席、北京市文聯(lián)主席等職。代表作有《駱駝祥子》《四世同堂》、劇本《茶館》等。
一
我們所要介紹的是祥子,不是駱駝,因為“駱駝”只是個外號;那么,我們就先說祥子,隨手兒把駱駝與祥子那點關系說過去,也就算了。
北平的洋車夫有許多派:年輕力壯,腿腳靈利的,講究賃漂亮的車,拉“整天兒”,愛什么時候出車與收車都有自由;拉出車來,在固定的“車口”1或宅門一放,專等坐快車的主兒;弄好了,也許一下子弄個一塊兩塊的;碰巧了,也許白耗一天,連“車份兒”也沒著落,但也不在乎。這一派哥兒們的希望大概有兩個:或是拉包車;或是自己買上輛車,有了自己的車,再去拉包月或散座就沒大關系了,反正車是自己的。
比這一派歲數(shù)稍大的,或因身體的關系而跑得稍差點勁的,或因家庭的關系而不敢白耗一天的,大概就多數(shù)的拉八成新的車;人與車都有相當?shù)钠粒栽谝獌r兒的時候也還能保持住相當?shù)淖饑。這派的車夫,也許拉“整天”,也許拉“半天”。在后者的情形下,因為還有相當?shù)木珰馍瘢詿o論冬天夏天總是“拉晚兒”。夜間,當然比白天需要更多的留神與本事;錢自然也多掙一些。
年紀在四十以上,二十以下的,恐怕就不易在前兩派里有個地位了。他們的車破,又不敢“拉晚兒”,所以只能早早的出車,希望能從清晨轉到午后三四點鐘,拉出“車份兒”和自己的嚼谷。他們的車破,跑得慢,所以得多走路,少要錢。到瓜市,果市,菜市,去拉貨物,都是他們;錢少,可是無須快跑呢。
在這里,二十歲以下的——有的從十一二歲就干這行兒——很少能到二十歲以后改變成漂亮的車夫的,因為在幼年受了傷,很難健壯起來。他們也許拉一輩子洋車,而一輩子連拉車也沒出過風頭。那四十歲以上的人,有的是已拉了十年八年的車,筋肉的衰損使他們甘居人后,他們漸漸知道早晚是一個跟頭會死在馬路上。他們的拉車姿式,講價時的隨機應變,走路的抄近繞遠,都足以使他們想起過去的光榮,而用鼻翅兒扇著那些后起之輩?墒沁@點光榮絲毫不能減少將來的黑暗,他們自己也因此在擦著汗的時節(jié)常常微嘆。不過,以他們比較另一些四十歲上下的車夫,他們還似乎沒有苦到了家。這一些是以前絕沒想到自己能與洋車發(fā)生關系,而到了生和死的界限已經(jīng)不甚分明,才抄起車把來的。被撤差的巡警或校役,把本錢吃光的小販,或是失業(yè)的工匠,到了賣無可賣,當無可當?shù)臅r候,咬著牙,含著淚,上了這條死亡之路。這些人,生命最鮮壯的時期已經(jīng)賣掉,現(xiàn)在再把窩窩頭變成的血汗滴在馬路上。沒有力氣,沒有經(jīng)驗,沒有朋友,就是在同行的當中也得不到好氣兒。他們拉最破的車,皮帶不定一天泄多少次氣;一邊拉著人還得一邊兒央求人家原諒,雖然十五個大銅子兒已經(jīng)算是甜買賣。
此外,因環(huán)境與知識的特異,又使一部分車夫另成派別。生于西苑海甸的自然以走西山,燕京,清華,較比方便;同樣,在安定門外的走清河,北苑;在永定門外的走南苑……這是跑長趟的,不愿拉零座;因為拉一趟便是一趟,不屑于三五個銅子的窮湊了?墒撬麄冞不如東交民巷的車夫的氣兒長,這些專拉洋買賣的講究一氣兒由東交民巷拉到玉泉山,頤和園或西山。氣長也還算小事,一般車夫萬不能爭這項生意的原因,大半還是因為這些吃洋飯的有點與眾不同的知識,他們會說外國話。英國兵,法國兵,所說的萬壽山,雍和宮,“八大胡同”,他們都曉得。他們自己有一套外國話,不傳授給別人。他們的跑法也特別,四六步兒不快不慢,低著頭,目不旁視的,貼著馬路邊兒走,帶出與世無爭,而自有專長的神氣。因為拉著洋人,他們可以不穿號坎,而一律的是長袖小白褂,白的或黑的褲子,褲筒特別肥,腳腕上系著細帶;腳上是寬雙臉千層底青布鞋;干凈,利落,神氣。一見這樣的服裝,別的車夫不會再過來爭座與賽車,他們似乎是屬于另一行業(yè)的。
有了這點簡單的分析,我們再說祥子的地位,就像說——我們希望——一盤機器上的某種釘子那么準確了。祥子,在與“駱駝”這個外號發(fā)生關系以前,是個比較有自由的洋車夫,這就是說,他是屬于年輕力壯,而且自己有車的那一類:自己的車,自己的生活,都在自己手里,高等車夫。
這可絕不是件容易的事。一年,二年,至少有三四年;一滴汗,兩滴汗,不知道多少萬滴汗,才掙出那輛車。從風里雨里的咬牙,從飯里茶里的自苦,才賺出那輛車,那輛車是他的一切掙扎與困苦的總結果與報酬,像身經(jīng)百戰(zhàn)的武士的一顆徽章。在他賃人家的車的時候,他從早到晚,由東到西,由南到北,像被人家抽著轉的陀螺;他沒有自己?墒窃谶@種旋轉之中,他的眼并沒有花,心并沒有亂,他老想著遠遠的一輛車,可以使他自由,獨立,像自己的手腳的那么一輛車。有了自己的車,他可以不再受拴車的人們的氣,也無須敷衍別人,有自己的力氣與洋車,睜開眼就可以有飯吃。
他不怕吃苦,也沒有一般洋車夫的可以原諒而不便效法的惡習,他的聰明和努力都足以使他的志愿成為事實。假若他的環(huán)境好一些,或多受著點教育,他一定不會落在“膠皮團”,而且無論是干什么,他總不會辜負了他的機會。不幸,他必須拉洋車;好,在這個營生里他也證明出他的能力與聰明。他仿佛就是在地獄里也能做個好鬼似的。生長在鄉(xiāng)間,失去了父母與幾畝薄田,十八歲的時候便跑到城里來。帶著鄉(xiāng)間小伙子的足壯與誠實,凡是以賣力氣就能吃飯的事他幾乎全做過了。可是,不久他就看出來,拉車是件更容易掙錢的事;做別的苦工,收入是有限的;拉車多著一些變化與機會,不知道在什么時候與地點就會遇到一些多于所希望的報酬。自然,他也曉得這樣的機遇不完全出于偶然,而必須人與車都得漂亮精神,有貨可賣才能遇到識貨的人。想了一想,他相信自己有那個資格:他有力氣,年紀正輕;所差的是他還沒有跑過,與不敢一上手就拉漂亮的車。但這不是不能勝過的困難,有他的身體與力氣作基礎,他只要試驗個十天半月的,就一定能跑得有個樣子,然后去賃輛新車,說不定很快的就能拉上包車,然后省吃儉用的一年二年,即使是三四年,他必能自己打上一輛車,頂漂亮的車!看著自己的青年的肌肉,他以為這只是時間的問題,這是必能達到的一個志愿與目的,絕不是夢想!
他的身量與筋肉都發(fā)展到年歲前邊去;二十來歲,他已經(jīng)很大很高,雖然肢體還沒被年月鑄成一定的格局,可是已經(jīng)像個成人了——一個臉上身上都帶出天真淘氣的樣子的大人。看著那高等的車夫,他計劃著怎樣殺進他的腰去,好更顯出他的鐵扇面似的胸,與直硬的背;扭頭看看自己的肩,多么寬,多么威嚴!殺好了腰,再穿上肥腿的白褲,褲腳用雞腸子帶兒系住,露出那對“出號”的大腳!是的,他無疑的可以成為最出色的車夫;傻子似的他自己笑了。
他沒有什么模樣,使他可愛的是臉上的精神。頭不很大,圓眼,肉鼻子,兩條眉很短很粗,頭上永遠剃得發(fā)亮。腮上沒有多余的肉,脖子可是幾乎與頭一邊兒粗;臉上永遠紅撲撲的,特別亮的是顴骨與右耳之間一塊不小的疤——小時候在樹下睡覺,被驢啃了一口。他不甚注意他的模樣,他愛自己的臉正如同他愛自己的身體,都那么結實硬棒;他把臉仿佛算在四肢之內,只要硬棒就好。是的,到城里以后,他還能頭朝下,倒著立半天。這樣立著,他覺得,他就很像一棵樹,上下沒有一個地方不挺脫的。
他確乎有點像一棵樹,堅壯,沉默,而又有生氣。他有自己的打算,有些心眼,但不好向別人講論。在洋車夫里,個人的委屈與困難是公眾的話料,“車口兒”上,小茶館中,大雜院里,每人報告著形容著或吵嚷著自己的事,而后這些事成為大家的財產(chǎn),像民歌似的由一處傳到一處。祥子是鄉(xiāng)下人,口齒沒有城里人那么靈便;設若口齒伶俐是出于天才,他天生來的不愿多說話,所以也不愿學著城里人的貧嘴惡舌。他的事他知道,不喜歡和別人討論。因為嘴常閑著,所以他有工夫去思想,他的眼仿佛是老看著自己的心。只要他的主意打定,他便隨著心中所開開的那條路兒走;假若走不通的話,他能一兩天不出一聲,咬著牙,好似咬著自己的心!
他決定去拉車,就拉車去了。賃了輛破車,他先練練腿。第一天沒拉著什么錢。第二天的生意不錯,可是躺了兩天,他的腳脖子腫得像兩條瓠子似的,再也抬不起來。他忍受著,不管是怎樣的疼痛。他知道這是不可避免的事,這是拉車必須經(jīng)過的一關。非過了這一關,他不能放膽的去跑。
腳好了之后,他敢跑了。這使他非常痛快,因為別的沒有什么可怕的了:地名他很熟習,即使有時候繞點遠也沒大關系,好在自己有的是力氣。拉車的方法,以他干過的那些推,拉,扛,挑的經(jīng)驗來領會,也不算十分難。況且他有他的主意:多留神,少爭勝,大概總不會出了毛病。至于講價爭座,他的嘴慢氣盛,弄不過那些老油子們。知道這個短處,他干脆不大到“車口兒”上去;哪里沒車,他放在哪里。在這僻靜的地點,他可以從容的講價,而且有時候不肯要價,只說聲:“坐上吧,瞧著給!”他的樣子是那么誠實,臉上是那么簡單可愛,人們好像只好信任他,不敢想這個傻大個子是會敲人的。即使人們疑心,也只能懷疑他是新到城里來的鄉(xiāng)下老兒,大概不認識路,所以講不出價錢來。以至人們問道:“認識呀?”他就又像裝傻,又像耍俏的那么一笑,使人們不知怎樣才好。
兩三個星期的工夫,他把腿溜出來了。他曉得自己的跑法很好看。跑法是車夫的能力與資格的證據(jù)。那撇著腳,像一對蒲扇在地上扇乎的,無疑的是剛由鄉(xiāng)間上來的新手。那頭低得很深,雙腳蹭地,跑和走的速度差不多,而頗有跑的表示的,是那些五十歲以上的老者們。那經(jīng)驗十足而沒什么力氣的卻另有一種方法:胸向內含,度數(shù)很深;腿抬得很高;一走一探頭;這樣,他們就帶出跑得很用力的樣子,而在事實上一點也不比別人快;他們仗著“做派”去維持自己的尊嚴。祥子當然絕不采取這幾種姿態(tài)。他的腿長步大,腰里非常穩(wěn),跑起來沒有多少響聲,步步都有些伸縮,車把不動,使座兒覺到安全,舒服。說站住,不論在跑得多么快的時候,大腳在地上輕蹭兩蹭,就站住了;他的力氣似乎能達到車的各部分。脊背微俯,雙手松松攏住車把,他活動,利落,準確;看不出急促而跑得很快,快而沒有危險。就是在拉包車的里面,這也得算很名貴的。
他換了新車。從一換車那天,他就打聽明白了,像他賃的那輛——弓子軟,銅活地道,雨布大簾,雙燈,細脖大銅喇叭——值一百出頭;若是漆工與銅活含糊一點呢,一百元便可以打住。大概的說吧,他只要有一百塊錢,就能弄一輛車。猛然一想,一天要是能剩一角的話,一百元就是一千天,一千天!把一千天堆到一塊,他幾乎算不過來這該有多么遠。但是,他下了決心,一千天,一萬天也好,他得買車!第一步他應當,他想好了,去拉包車。遇上交際多,飯局多的主兒,平均一月有上十來個飯局,他就可以白落兩三塊的車飯錢。加上他每月再省出個塊兒八角的,也許是三頭五塊的,一年就能剩起五六十塊!這樣,他的希望就近便多多了。他不吃煙,不喝酒,不賭錢,沒有任何嗜好,沒有家庭的累贅,只要他自己肯咬牙,事兒就沒有個不成。他對自己起下了誓,一年半的工夫,他——祥子——非打成自己的車不可!是現(xiàn)打的,不要舊車見過新的。
他真拉上了包月?墒,事實并不完全幫助希望。不錯,他確是咬了牙,但是到了一年半他并沒還上那個誓愿。包車確是拉上了,而且謹慎小心的看著事情;不幸,世上的事并不是一面兒的。他自管小心他的,東家并不因此就不辭他;不定是三兩個月,還是十天八天,吹了;他得另去找事。自然,他得一邊兒找事,還得一邊兒拉散座;騎馬找馬,他不能閑起來。在這種時節(jié),他常常鬧錯兒。他還強打著精神,不專為混一天的嚼谷,而且要繼續(xù)著積儲買車的錢?墒菑姶蚓裼肋h不是件妥當?shù)氖拢豪疖噥,他不能專心一志的跑,好像老想著些什么,越想便越害怕,越氣不平。假若老這么下去,幾時才能買上車呢?為什么這樣呢?難道自己還算個不要強的?在這么亂想的時候,他忘了素日的謹慎。皮輪子上了碎銅爛磁片,放了炮;只好收車。更嚴重一些的,有時候碰了行人,甚至有一次因急于擠過去而把車軸蓋碰丟了。設若他是拉著包車,這些錯兒絕不能發(fā)生;一擱下了事,他心中不痛快,便有點愣頭磕腦的。碰壞了車,自然要賠錢;這更使他焦躁,火上加了油;為怕惹出更大的禍,他有時候懊睡一整天。及至睜開眼,一天的工夫已白白過去,他又后悔,自恨。還有呢,在這種時期,他越著急便越自苦,吃喝越?jīng)]規(guī)則;他以為自己是鐵做的,可是敢情他也會病。病了,他舍不得錢去買藥,自己硬挺著;結果,病越來越重,不但得買藥,而且得一氣兒休息好幾天。這些個困難,使他更咬牙努力,可是買車的錢數(shù)一點不因此而加快的湊足。
整整的三年,他湊足了一百塊錢!
他不能再等了。原來的計劃是買輛最完全最新式最可心的車,現(xiàn)在只好按著一百塊錢說了。不能再等;萬一出點什么事再丟失幾塊呢!恰巧有輛剛打好的車(定作而沒錢取貨的)跟他所期望的車差不甚多;本來值一百多,可是因為定錢放棄了,車鋪愿意少要一點。祥子的臉通紅,手哆嗦著,拍出九十六塊錢來:“我要這輛車!”鋪主打算擠到個整數(shù),說了不知多少話,把他的車拉出去又拉進來,支開棚子,又放下,按按喇叭,每一個動作都伴著一大串最好的形容詞;最后還在鋼輪條上踢了兩腳,“聽聽聲兒吧,鈴鐺似的!拉去吧,你就是把車拉碎了,要是鋼條軟了一根,你拿回來,把它摔在我臉上!一百塊,少一分咱們吹!”祥子把錢又數(shù)了一遍,“我要這輛車,九十六!”鋪主知道是遇見了一個心眼的人,看看錢,看看祥子,嘆了口氣:“交個朋友,車算你的了;保六個月:除非你把大箱碰碎,我都白給修理;保單,拿著!”
祥子的手哆嗦得更厲害了,揣起保單,拉起車,幾乎要哭出來。拉到個僻靜地方,細細端詳自己的車,在漆板上試著照照自己的臉!越看越可愛,就是那不盡合自己的理想的地方也都可以原諒了,因為已經(jīng)是自己的車了。把車看得似乎暫時可以休息會兒了,他坐在了水簸箕的新腳墊兒上,看著車把上的發(fā)亮的黃銅喇叭。他忽然想起來,今年是二十二歲。因為父母死得早,他忘了生日是在哪一天。自從到城里來,他沒過一次生日。好吧,今天買上了新車,就算是生日吧,人的也是車的,好記,而且車既是自己的心血,簡直沒什么不可以把人與車算在一塊的地方。
怎樣過這個“雙壽”呢?祥子有主意:頭一個買賣必須拉個穿得體面的人,絕對不能是個女的。最好是拉到前門,其次是東安市場。拉到了,他應當在最好的飯攤上吃頓飯,如熱燒餅夾爆羊肉之類的東西。吃完,有好買賣呢就再拉一兩個;沒有呢,就收車;這是生日!
自從有了這輛車,他的生活過得越來越起勁了。拉包月也好,拉散座也好,他天天用不著為“車份兒”著急,拉多少錢全是自己的。心里舒服,對人就更和氣,買賣也就更順心。拉了半年,他的希望更大了:照這樣下去,干上二年,至多二年,他就又可以買輛車,一輛,兩輛……他也可以開車廠子了!
可是,希望多半落空,祥子的也非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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