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書為著名作家、翻譯家蕭乾先生的晚年所作散雜文隨筆集,所收篇目由蕭乾夫人文潔若親自審定,全書向人們展現蕭乾晚年關于自己關于人生的回憶和反思,他的公允,他的忠厚,他的軟弱,他的自卑,他的謹小慎微,他的堅忍自律,他的坦白直言,他的自我反省,都會給當今讀者更多啟發(fā)和誡勉。
蕭乾中國當代著名的作家和出色的翻譯家,富有傳奇色彩的二戰(zhàn)記者,現代文學史上最有影響的大師之一。1935年燕京大學畢業(yè)后,主編《大公報�6�1文藝》。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期間任《大公報》駐英特派記者。新中國成立后,歷任英文版《人民中國》和《文藝報》副總編輯、中央文史研究館館長。著譯有小說、散文集三十余種,作品多次被選入中學語文課本。
老唐,我對不住你
我曾把斗爭者與被斗爭者之間的關系比作貓與鼠。并且說過,這位置并不固定,時而也會相互掉換。比如我吧,從1949年至1979年間當的基本上是鼠,可沒人會相信1951至1952年間,我居然也當過一陣子貓——一只二號貓。在轟轟烈烈的“三反”運動中,我被委任為一個打虎隊的副組長。那時,貪污——不一定真貪污,只要承認貪污夠一百萬元(即今天的一百元)的,就是“老虎”。再多,就是“大老虎”啦。
當鼠倒也罷,反正習以為常,認為理所當然?蔀榱水斈前肽甓嗟亩栘垼ó斬埦偷脧堁牢枳,不然,就是立場有問題),我至今仍懊悔不已。當時,我們遵循的原則是“穩(wěn)、準、狠”,可難就難在這個“準”字上了。倘若打成若干萬元,可定案時只落實到一元或者一角,甚至一分錢,我們也還能勉強心安理得,算是沒白打?勺詈缶谷贿B一分錢也沒能落實!
開總結會那天,當領導念到老唐的名字的時候,我們那個小組七八個人都洗耳靜聽。而宣讀的結論是:“并未發(fā)現他有貪污行為!崩咸坡犃,估計心里必然在頌揚黨的光榮、正確、偉大?晌遥ü烙嬑覀冃〗M每個人)都實在狼狽不堪。多年來一想起這件事,我就深感內疚。也不知老唐今在何方,我現在是懷著懺悔心情,用此禿筆寫這篇小文,聊以向他表示歉疚。
自打交了八十,一閑下來心里就常搗騰這些陳谷子爛芝麻。有時候是午夜突然翻上來,有時候是閑下來發(fā)愣的時候。說說,興許就痛快一些。
四九年一到北京,我就進了一個專門從事對外宣傳的機構。因為四八年在香港,我就已經參加了那項工作。最初我們只有七個半人,因為那位領導身兼多項職務,每星期他只來半天。他主編當時對外唯一的一份英文刊物,我是他的副手。
那時,外文方面俄文獨占鰲頭,許多學大半輩子西方語言的,都忙著擺脫沾著資產階級臭味的英法文,有的還把珍藏多年的這類書籍雇輛車拉到東單舊書店,給個三文兩文就賣掉,然后趕緊改學當時革命用途更大的俄文。有位資深學者甚至丟掉用了一輩子的西學,積極參加俄文突擊。一個月不教課,不見人,甚至不接電話,竟然把俄語攻下,并且用俄文翻譯起長達萬言的蘇聯論文了。
他們可絕不是投機,而是為了真誠地否定自己,毫無保留地獻身革命。一想到多少革命先烈連頭顱都擲了,我們這些回頭浪子還有什么舍不得丟掉呢!
相比之下,我們那個單位算是幸運了。所學的西方語言都仍能派上用場,因為我們宣傳的對象恰好主要是西方各國。也正因為如此,我們那個單位很快就擴大充實起來,成了一個“洋包子”的聚集點。單位里除了少數俄文干部,大多是留學歐美學西方語言的。我們不僅可以保留原來的全部藏書,更重要的是并沒由于不會俄語而精神上感到自卑。
然而在我們那片“洋包子”的汪洋大海里,也有個“土包子”的角落,那就是附屬于單位的印刷廠。老唐就是那里的領導——廠長。印刷廠坐落在單位十分偏僻的東南角,印件有小鬼取送,用不著廠長親自出馬。所以我同老唐輕易見不到面。我只知道他是從延安來的干部,在當時,那就足以使我肅然起敬。他不懂外文,印刷可是內行,何況人家已經受過革命的鍛煉熏陶,是勞苦功高的。
四九年解放后,古老的中國一開頭需要好好地滌蕩身上的污垢!案锩皇钦埧统燥垺保瑢τ诋敃r進行的各種運動,所有的愛國者都是擁護的。我自己就參加過妓女改造和土地改革運動。當我在北京西郊看到公審禍害農民的南霸天和在天橋目睹殘害幼女的老鴇在挨斗之后被當場槍斃時,我雖并沒好奇到擠近刑場跟前去觀看,卻對那果斷的革命行動由衷地擁護。五○年冬,我又去湖南岳陽筻口鄉(xiāng)參加了一場土地改革。一個月里,目睹農民擺脫了幾千年的剝削壓迫,成為農村的主人,也是極為興奮的;貋聿⒃鵀榕浜蠈ν庑麄,日以繼夜地趕寫了一本后來被譯成十一種文字的《土地回老家》。
不記得五一年幾月了,我們單位處級以上的干部去中南海聽了一次提到許多駭人聽聞事實的報告,說貿易部有人把三噸什么寫成三百噸,多了兩個零,就為國家造成十億元的損失。還有把米茶磚寫成黑茶磚的,造成的虧損也十分驚人。至于奸商的不法行為就更可氣了:武漢的西藥販子販賣假藥,一下子害死十六名兒童。上海有個名叫王康年的奸商,向干部行賄,賺了一大筆錢。奸商用爛棉花制成救急包,用壞牛肉制成罐頭,還有發(fā)霉的餅干,臭蛋壓成的蛋粉,坑害當時正在朝鮮前線出生入死、保家衛(wèi)國的志愿軍。這是對人民的犯罪!如果不反貪污、不反浪費、不反官僚主義,就要亡黨亡國。
于是,“三反”“五反”運動就在全國展開,我們單位緊跟著也動了起來。會要開,對外宣傳的業(yè)務也不能停頓下來。辦公室里時常是一張桌子上噼噼啪啪打著字,另一頭就有人在扒拉著算盤。
我們是個新單位,雖然有些黨員做骨干,但畢竟政治力量單薄,而且那也是第一次搞這么大的運動。根據上級指示,就跟同一個大院的一家由延安遷來的大單位聯合起來成立“三五反”委員會,并且由領導機構宣布幾個打虎小組。沒想到我竟被派作一個小組的副組長——組長是來自那個大單位的一位飽經革命風霜的老黨員。另外還有幾位組員,其中有渴望在斗爭中爭取入黨的青年團員,有正在向黨靠攏的積極分子,有一位當時的身份是“留用人員”,還有一位南洋歸僑青年。這是個很具代表性的戰(zhàn)斗小集體。大家在反復聽了報告之后,都摩拳擦掌,準備在這場運動中一表對革命的赤膽忠心。
但是,人們的思想并不是一條直線,有時也會有些曲折。也就是說,在公共場合表白的,并不總與內心一致。其分別就在于:有的善于把這種有差異的思想隱蔽起來,照樣隨大溜——因而就不會惹出麻煩;有的人私下里管不住自己的嘴巴,無意中就會有所表露。我承認,我自己心里當時就存在著“走著瞧”的思想,然而自打參加過土地改革運動之后,我就懂得:對政策是不可多嘴多舌的。何況當時我身為打虎組副組長,更得格外慎重。
可那位初來乍到的歸僑青年就還沒練出這種涵養(yǎng)。大會上,他也照樣跟著喊口號;可私下卻流露出點疑竇,并說過:像我們這樣的清水衙門,能出老虎嗎?
那位老干部組長平時從不疾言厲色,輕易不說三道四。可是一聽到這種右傾思想的苗頭,立刻警惕起來,馬上組織起學習,要求端正思想。他嚴肅地指出,“清水衙門”是“最危險的想法”。緊跟著,團員和積極分子都異口同聲地認為,這種看法是當前的大敵。嚇得那歸僑面紅耳赤,一再檢討自己由于完全沒有經過改造,所以才會在運動中唱反調。有人甚至說這是有意削弱小組的斗志。
當時,積極分子還搶著發(fā)言,不肯善罷甘休。認為散布這種麻痹思想必然別有用心,是在替老虎打掩護,也許他本人就是只老虎。但是,身為小組掌舵人的老干部很巧妙地把方向還是轉到“三五反”本身來,要大家解放思想,大膽懷疑,擦亮眼睛,一個老虎也不得放過。
當各戰(zhàn)斗組經過醞釀,統一了思想,明確了戰(zhàn)斗目標之后,嚴密仔細的查帳工作就開始了。深夜,單位各個辦公室仍燈火輝煌,算盤像一陣陣疾雨般地響著。
一進大樓,沿著樓梯的墻壁貼滿了紅黃綠色標語,上面大部分寫的是堅決擁護偉大的三五反運動,也有反對右傾思想的。樓梯正面窗戶上是一幅特大標語,上書:“不許放過一條老虎!”
運動從務虛轉入務實了。革命群眾個個斗志昂揚,各戰(zhàn)斗組在上級的指揮和指點下,開始醞釀起斗爭對象。以單位每年經手的款額按比例計算,我們至少得揪出四十頭老虎。于是,凡經手過錢財的,如財務科、總務處,以及跑器材和經手稿費的人,一時都成了懷疑對象。在一次大會上,一口氣就揪出二十五頭老虎。
運動的局面就這樣打開了。
正當我們組焦急不堪的時候,那位積極分子忽然想起印刷廠那個附屬單位,那可是每年經手多少億的角落,而印刷廠那邊的工人也正發(fā)動起來,廠里鋪天蓋地貼滿了有關唐廠長的大字報。
一天,組長開完碰頭會回來向我們宣布:上邊已經決定,把印刷廠的老唐交給我們組來斗了。他說,這是上級對我們的信任。我們無論如何也不能辜負這種信任。
一個戰(zhàn)斗組沒有戰(zhàn)斗的對象,那就像打游擊摸不著敵人。如今把老唐交給我們,就有的放矢了。
人一旦成為政治斗爭對象,平時再昂首闊步,腦袋也會耷拉下來。身上就好像散發(fā)出什么特殊的臭味,人們見了都躲得遠遠的,惟恐沾上毒素。
至于老唐,他從來也沒趾高氣揚過,如今成了人所不齒的老虎、一個受到指控的貪污犯,就更加縮成一團。他剃光頭,身上穿的是件殘舊的灰制服,說不定還是延安時候發(fā)的,腳上的布鞋上還打著補釘。他身上唯一的奢侈品是插在制服口袋里的煙袋鍋,還有那拴在煙袋桿兒上的煙荷包。
他原是個沉默寡言的人?梢坏┏蔀閷彶閷ο,只要開口想說明點什么,那就會被看作是抗拒了。
他貼墻站著,愣愣地但是坦然地望著我們。
這時,我們就七嘴八舌地盤問起他來,并且一聲聲地嚷著:“老實交代!”可老唐要么不吭聲,要么就說:“俺沒貪過污!
兩軍對峙,倘若勢均力敵,還能斗上幾個回合。然而我們是七個人,我們后頭還有整個單位,以及全黨全國作為后盾,而他只孤身一人,并且不管三七二十一,已經扣上了“貪污犯”的帽子。對比起來,那是一百比零。更何況團員們還一路帶頭喊著:“老唐不交代,就叫他滅亡!”
口號喊完,讓他交待。老唐還是那句話:“俺沒貪過污!
他的重復引起了小組里的憤慨。這時,有人提出,把他交給全單位的大會去批斗。而且,從今天起,他得“隔離反省”,也就是說,關在機關里,不許回家。
這些,見過革命世面的老唐都并不在意。有一種懲罰可使他愣了一下:沒收他的煙桿兒和那個煙荷包,理由是怕他放火。
其實,并不是由于老唐死不交代才把他隔離反省的。開會之前就已經由那位積極分子通知老唐家屬,把他的鋪蓋送來,并且告訴他愛人:“老唐今天不會回來住啦!蹦桥藛枺骸吧稌r回來?”答復是:“要看老唐坦不坦白啦。”
從那晚上,老唐就同旁的老虎一起被關在機關后院一排倉庫里,那里有專人家守。那也許就是“文革”造反派關“牛鬼蛇神”的“牛棚”之前身,這只不過是我的猜想,說不定它的來歷還要更早。
老唐當時對這一措施仿佛并不驚訝,他更在乎的還是那根由他手里奪去的煙袋。開頭,我心里倒曾有些嘀咕:我們并沒掌握老唐的任何把柄,這么做合適嗎?
這念頭一起,我就使勁默誦:“革命不是請客吃飯!边@樣,就又堅定了將“三反”進行到底的決心,不再動搖了。只希望全體大會后,斗爭能有所突破。
全體大會主要是為了造成聲勢。老虎出場前,先由一位年輕的同志領唱一首革命歌曲,喊一通口號,然后,主席才宣布:“把老虎帶上來!”
那真是一幕轟轟烈烈的場面:禮堂周圍貼滿了紅綠標語,老店和其他老虎入場時,群眾一聲聲喊著“坦白從寬,抗拒從嚴”的口號,有的人還從坐位上站起來,追到個別老虎跟前去喊,仿佛在示威說:這一只是我的老虎。
真是驚心動魄的一幕。驚的,一是一下子揪出這么多老虎!二是,咦,某某某怎么也成了老虎!
其實,這是不難理解的。一個老虎被揪出來,他不甘寂寞,就會供出自己平時看著不大順眼的人。贓款的核實是后期的工作。當時當了老虎想找個伴兒,并不怎么困難。
虎群中我們最注意的當然是老唐。他依舊安詳地揣著手,低著頭,走在那群被詛咒的虎群中。然而看樣子,他并沒因這浩蕩聲勢而受到震動。
大會的第二天,我們趁熱打鐵,趕緊為他開會,指望他目睹那浩大的革命聲勢,會坦白出自己的罪行?墒,他就是死不開口,頑抗到底。別看他土頭土腦,問到一些具體數字、什么款子的下文,他都一五一十地答得出,總也沒抓到破綻。
可是大會之后,旁的組可迭出捷報。樓梯沿墻貼出某某老虎昨天招認出貪污多少款——要上百萬才算是“大老虎”。而我們這只老虎就是一元錢也沒承認下來!組里由于焦急,有人就哄老唐說,你交代吧,交代了就放你回家?墒撬是一個勁兒地搖頭。
事后,富有政治斗爭經驗的組長提醒大家,這種空頭支票可開不得!無產階級最講究實事求是。誆出來的坦白一時交了卷,如果將來落實不了,就會喪失組織的威信。
我們聽了,打心里折服。
正當我們?yōu)檫@僵局而一籌莫展之際,印刷廠那邊的戰(zhàn)斗小組跑來向我們“借”老店去斗他一個晚上。組長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就放手交全組討論。有本位思想的就認為,老唐這只老虎只能由咱們組打,不能把他借出去。更多的人提醒說,可別忘了老店原是那里的廠長。廠里人要求拉他回去斗一個晚上,咱們總不能給人家釘子碰。況且工人去斗一下,說不定會打破僵局,他就開腔了呢!
這可是組織對我的一次考驗。右傾就會站到老虎方面了,立場不穩(wěn),既對自己不利,也會有害于斗爭。既然組里大家都贊成,我不能往革命群眾頭上潑冷水,那樣對運動、對自己,都是不利的。況且這是印刷廠工人提出的要求,工人是領導階級,人民政權是以工農兵為基礎,而在這三者之間,工人更是領導階級。
所以我也點了頭。作為副組長,我這個頭點的分量可要大一些。這也就是我之所以負疚至今的緣由。當時,我上意識說是為了運動,但下意識則是為了保全自己。
于是,當晚就由我們全組把老唐押送到印刷廠。
還沒走到廠門口,就見兩邊墻上已經糊滿了紅黃綠色大字報。當時,“唐”字上頭還沒打紅×子,那是到“文革”時才發(fā)明出來的。據說,是受到舊社會刑場告示的啟發(fā)。
進廠門之后,那里的“三反”運動負責同志立即跟我們親切握了手,然后繃起臉來吩咐說:“把他押下去!”
頓時,廠里的工人們震天動地喊起了口號。
我看到院里已經用草席搭起一座小臺,兩邊掛著水月汽燈,一片轟轟烈烈的景象,直像是在辦什么喜慶事兒。
這時,負責人過來同我們一一握手,連聲說:“謝謝你們合作!辈⑶叶谡f:“明天早晨八點半來接他吧。”
這一夜我翻來覆去怎么也睡不塌實,我一點也猜不出在那水月燈的照耀下,老唐是怎樣挨斗法。只感到革命鍛煉說來容易,實地經受起來實在并不簡單。
這里應當補上一筆:
就在工人斗老唐的頭一天,我們組還抄過老唐的家。叫門時,老唐那位纏足的愛人走慢了一些,組里那位積極分子當地一腳就把門踹開了。
說老唐的家“樸素”,那可很不夠。竟然就樸素到連一件裝飾性的陳設——例如一只花瓶也不見。一進屋,都是些破破爛爛。他們一家雖然住在城里,而且是首都,卻連張床也沒有。全家就睡一鋪大炕,靠窗戶角有個被褥垛。把被子一件件抖開,以為會有點金銀財寶,可只抖出點爛棉絮。
屋子是兩間,可空空蕩蕩。我們翻箱倒柜,只在角落里見到一個并沒上鎖的破皮箱。打開一看,幾件換季的衣裳底下壓著個淺藍色的人民銀行小存折,我們一時如獲至寶?墒谴蜷_一看,每月存進去的合不到現在的五元錢。整個折子存的也不到今天的一百元。唐的那位面黃肌瘦的老伴兒,一看就是個老實人,她還非要燒水給我們沏茶。于是她就一邊捅開煤球爐子,一邊問我們:老唐究竟犯了啥法啦?我們并沒聽她嘮叨,只是四下里東翻西找,希望能找到老唐貪污的蛛絲馬跡。
但是,我們完全撲了空。每當我想起那回抄他家的情景,以及緊接著工人提出要“借”去斗他的事,我的自責心情就更沉重了。我是昧著良心點的頭啊!
把老唐交給工人的第二天早上,我?guī)е鴰孜唤M員去印刷廠領他回來。跟我們接頭的工人一見面就告訴我們,斗爭會開到大半夜。他把我們領到后院一間堆房,房門上了鎖。打開門之后,只見老唐瑟縮在墻角一領破席上。頭腫得像是個大西瓜,簡直大了一倍。他眼神遲鈍,臉色蒼白,脖子上血跡斑斑。顯然,他經歷了一場可怕的斗爭。
我當時心里想:革命可真不是請客吃飯!
領我們去的工人厲聲喊:“站起來!”
老店哪站得起來呢!他用一只胳膊撐著破席,蠻想咬牙直起身子,可那身子早已不聽他使喚了。我只好過去扶了他一把。然后,他一拐一瘸地跟著我們走回來。
我們組一致同意應當讓老唐養(yǎng)養(yǎng)傷。收了押之后,當天沒再為他開會。老虎挨了這么一頓揍,也真該讓他將息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