階層對立與歷史的深度反思
　　——雪漠《野狐嶺》
　　一
　　這一次，我們的關(guān)注與分析，將首先從雪漠的長篇小說《野狐嶺》開始�！兑昂鼛X》的思想藝術(shù)成功，首先體現(xiàn)在對于一種敘述形式別出心裁的營造上。雖然小說所要表現(xiàn)的核心事件是齊飛卿的哥老會反清的故事，但雪漠所可以選擇的敘事切入點，卻是對于百年前兩支駝隊神秘失蹤原因的深入探究：“這兩支駝隊，是當(dāng)時西部最有名的駝隊，一支是蒙駝，一支是漢駝，各有二百多峰駝……他們遭過天災(zāi)，遇過人禍，都挺過來了。他們有著最強壯的駝，他們帶著一幫神槍手保鏢，槍手拿著當(dāng)時最好的武器。他們更有一種想改天換日的壯志——他們馱著金銀茶葉，想去俄羅斯，換回軍火，來推翻他們稱為清家的那個朝廷。后來的涼州某志書中，對這事，有著相應(yīng)的記載。但就是這樣的兩支駝隊，竟然像煙霧那樣消散了�！比绱司媒�(jīng)歷練的兩支駝隊為什么會神秘失蹤呢？“很小的時候，我老聽駝把式講這故事，心中就有了一個謎團。這謎團，成為我后來去野狐嶺的主要因緣�！睘槭裁词且昂鼛X，因為野狐嶺正是百年前那兩支駝隊的最終消失之地：“幾個月后，他們進了野狐嶺”“而后，他們就像化成了蒸汽。從此消失了�！标P(guān)鍵問題在于，既然那兩支駝隊早在百年前就已經(jīng)神秘失蹤了，那“我”還有什么辦法能夠把他們的失蹤之謎弄明白呢？這樣，自然也就有了招魂術(shù)的“用武之地”�！斑M入預(yù)期的目的地后，我開始招魂，用一種秘密流傳了千年的儀式……我總能招來那些幽魂，進行供養(yǎng)或是超度，這是斷空行母傳下來的一種方式�！薄拔尹c上了一支黃蠟燭，開始誦一種古老的咒語。我這次召請的，是跟那駝隊有關(guān)的所有幽魂——當(dāng)然，也不僅僅是幽魂，還包括能感知到這信息的其他生命�！薄拔摇敝�所以能夠招魂，原因在于，“世上有許多事，表面看來，已消失了，不過，有好多信息，其實是不滅的。它們可以轉(zhuǎn)化，但不會消亡，佛教稱之為‘因果不空’，科學(xué)認為是‘物質(zhì)不滅’。于是，那個叫野狐嶺的所在，就成了許多駝把式的靈魂家園。”惟其如此，涼州一帶才會廣泛流傳這樣的一個民謠：“野狐嶺下木魚谷，陰魂九溝八澇池，胡家磨坊下取鑰匙�！焙艽蟪潭壬�，這個廣泛流傳的民謠，正是雪漠寫作這部《野狐嶺》的基本出發(fā)點�！澳撬�有的沙粒，都有著無數(shù)濤聲的經(jīng)歷，在跟我相遇的那一瞬間，它們忽然釋放出所有的生命記憶。在那個神秘的所在，我組織了二十七次采訪會。對這個‘會’字，你可以理解為會議的‘會’，也可以理解為相會的‘會’。每一會的時間長短不一，有時勁頭大，就多聊一聊；有時興味索然，就少聊一點。于是，我就以‘會’作為這本書的單元�！�
　　實際上，也正是憑借著如此一種招魂行為的藝術(shù)設(shè)定，雪漠非常成功地為《野狐嶺》設(shè)計了雙層的第一人稱敘述者。招魂者“我”（也即雪漠），是第一層的敘述者。而包括木魚妹、馬在波、齊飛卿、陸富基、巴特爾、沙眉虎、豁子、大嘴哥、大煙客、殺手（聯(lián)系殺手所敘述的內(nèi)容認真地追究一下，就不難發(fā)現(xiàn)，這個無名的殺手其實是木魚妹。又或者，殺手與木魚妹本就是同一個人的一體兩面，可以被看做是一種精神分裂的結(jié)果），甚至連同那只公駝黃煞神在內(nèi)，所有這些被招魂者用法術(shù)召喚來的百年前跟那駝隊有關(guān)的所有幽魂，就構(gòu)成了眾多以“我”的口吻出現(xiàn)的第二個層面的第一人稱敘述者。招魂者“我”正是通過這許多個作為幽魂的“我”從各不相同的敘事立場出發(fā)所作出的敘述，最大程度地逼近還原了當(dāng)時的歷史現(xiàn)場。首先值得注意的，就是作為第一層敘述者的招魂者“我”。為了在野狐嶺通過招魂的手段有效地還原百年前的歷史現(xiàn)場，招魂者“我”可謂歷盡了千難萬險。在生存條件特別嚴酷的野狐嶺，招魂者差不多都要付出生命的代價了。某種意義上，招魂者所遭遇的艱難處境與百年前那兩支駝隊的生存苦難之間，其實存在著一種相互映照的對應(yīng)關(guān)系。雪漠對于招魂者處境艱難的藝術(shù)表現(xiàn)，能夠幫助讀者更好地理解那兩支駝隊在百年前的神秘失蹤。尤其不能忽略的是，那些幽魂的敘述甚至?xí)�反過來影響到招魂者的精神世界�！拔冶荒爵~妹的故事吸引了，這真是一個意外的收獲”“除了木魚妹外，我印象最深的，是馬在波。在把式們的記憶中，他一直像臨風(fēng)的玉樹”“我最希望自己的前世，是馬在波”“只是，故事越往前走，我越發(fā)現(xiàn)，自己可能是故事里的任何一個人。因為他們講的故事，我聽了都像是自己的經(jīng)歷，總能在心中激起熟悉的漣漪。這發(fā)現(xiàn)，讓我產(chǎn)生了一點沮喪。”究其根本，招魂者“我”之所以會對那些幽魂們產(chǎn)生漸次強烈的認同感，會以一種“前世今生”的方式認定“自己可能是故事里的任何一個人”，就意味著他的精神世界已經(jīng)無法抗拒來自于幽魂們的影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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