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一刊:《新青年》。100周年紀(jì)念版。
★一份喚醒沉睡中國的名刊,一輪20世紀(jì)壯麗的精神日出——凡追求進步之青年不可不讀《新青年》
★由《新青年》研究專家——張寶明先生傾力主編,版本精益求精,值得信任
★由榮獲三屆“中國*美的書”書籍設(shè)計師——張勝先生精心設(shè)計,古樸典雅,值得收藏
★本套書為簡體橫排,內(nèi)容共分十個專題類編成輯,分別為政治、哲學(xué)、思潮、青年婦女、文學(xué)、文學(xué)批評、文化教育、文字、翻譯、隨感等10卷。
《新青年》雜志為五四運動時代之急先鋒,F(xiàn)傳本漸稀,得此重印本,使研討吾國人*近思想有所依據(jù)。甚可喜也。
一一蔡元培(為1935年上海亞東圖書館、求益書社重印《新青年》題詞)
《新青年》是中國文學(xué)史和思想史上劃分一個時代的刊物。*近二十年中的文學(xué)運動和思想運動,差不多都是從這個刊物出發(fā)的。我們當(dāng)日編輯作文的一班朋友,往往也不容易書藏全份,所以我們歡迎這回《新青年》的重印。
一一胡適(為1935年上海亞東圖書館、求益書社重印《新青年》題詞)
像春雷初動一般,《新青年》雜志驚醒了整個時代的青年。他們首先發(fā)現(xiàn)自己是青年,又粗略地認識了自己的時代,再來看舊道德。舊文學(xué),心中就生出了叛逆的種子。一些青年逐漸地沖出了封建的堡壘,確實感到自己是那時代的青年了
一一楊振聲(現(xiàn)代著名文學(xué)家、教育家)
凡是關(guān)心現(xiàn)代中國文學(xué)的人﹐誰都知道《新青年》是提倡'文學(xué)改良'﹐后來更進一步而號召'文學(xué)革命'的發(fā)難者。……
一一魯迅
在近代中國的思想歷程中,五四新文化運動無疑是一次*為壯麗的精神日出,以前的一切,似乎都匯集于此,彼此激蕩奔騰,以后的一切,似乎都由此生發(fā),造成了種種歷史的巨變。
一一周策縱(美國著名華裔學(xué)者)
張寶明,歷史學(xué)博士、教授、博士生導(dǎo)師,現(xiàn)任河南大學(xué)副校長。享受國務(wù)院政府特殊津貼專家,“新世紀(jì)百千萬人才工程”國*級人選,河南省哲學(xué)學(xué)會副會長,兼任中國近代思想史研究中心常務(wù)理事。主要從事中國近代思想史尤其是20世紀(jì)思想史研究。近年來,在《中國社會科學(xué)》《文學(xué)評論》《光明日報》《學(xué)術(shù)月刊》等國內(nèi)重要刊物發(fā)表論文70余篇,在商務(wù)印書館、人民出版社、學(xué)林出版社、三聯(lián)書店等出版社出版學(xué)術(shù)論著。編著有《回眸<新青年>》《多維視野下的<新青年>研究》《文言與白話》等。
狂人日記(小說)
魯迅
某君昆仲,今隱其名,皆余昔日在中學(xué)校時良友。分隔多年,消息漸闕。日前偶聞其一大病。適歸故鄉(xiāng),迂道往訪,則僅唔一人,言病者其弟也。勞君遠道來視,然已早愈,赴某地候補矣。因大笑,出示日記二冊,謂可見當(dāng)日病狀,不妨獻諸舊友。持歸閱一過知所患蓋“迫害狂”之類。語頗錯雜無倫次,又多荒唐之言,亦不著月日,惟墨色字體不一,知非一時所書。間亦有略具聯(lián)絡(luò)者,今撮錄一篇,以供醫(yī)家研究。記中語誤,一字不易。惟人名雖皆村人,不為世間所知,無關(guān)大體,亦悉易去。至于書名,則本人愈后所題,不復(fù)改也。七年四月二日識。
一
今天晚上,很好的月光。
我不見他,已是三十多年。今天見了,精神分外爽快。才知道以前的三十多年,全是發(fā)昏,然而須十分小心。不然,那趙家的狗何以看我兩眼呢?
我怕得有理。
二
今天全沒月光,我知道不妙。早上小心出門,趙貴翁的眼色便怪:似乎怕我,似乎想害我。還有七八個人,交頭接耳的議論我,又怕我看見。一路上的人,都是如此。其中最兇的一個人,張著嘴,對我笑了一笑。我便從頭直冷到腳跟,曉得他們布置,都已妥當(dāng)了。
我可不怕,仍舊走我的路。前面一伙小孩子,也在那里議論我,相色也同趙貴翁一樣,臉色也都鐵青。我想我同小孩子有什么仇,他也這樣。忍不住大聲說,“你告訴我!”他們可就跑了。
我想,我同趙貴翁有什么仇,同路上的人又有什么仇,只有廿年以前,把古久先生的陳年流水簿子,踹了一腳,古久先生很不高興。趙貴翁雖然不認識他,一定也聽到風(fēng)聲,代抱不平,約定路上的人,同我作冤對。但是小孩子呢?那時候,他們還沒有出世,何以今天也睜著怪眼睛,似乎怕我、似乎想害我。這真教我怕,教我納罕而且傷心。
我明白了。這是他們娘老子教的!
三
晚上總是睡不著。凡事須得研究,才會明白。
他們——也有給知縣打枷過的,也有給紳士掌過嘴的,也有衙役占了他妻子的,也有老子娘被債主逼死的,他們那時候的臉色,全沒有昨天這么怕,也沒這么兇。
最奇怪的是昨天街上的那個女人,打他兒子,嘴里說道,“老子呀!我要咬你幾口才出氣!”他眼睛卻看看我。我出了一驚,遮掩不住,那青面獠牙的一伙人,便都哄笑起來。陳老五趕上前,硬把我拖回家中了。
拖我回家,家里的人都裝作不認識我。他們的眼色,也全同別人一樣。進了書房,便反扣上門,宛然是關(guān)了一只雞鴨。這一件事越教我猜不出底細。
前幾天,狼子村的佃戶來告荒,對我大哥說,他們村里的一個大惡人,給大家打死了。幾個人便挖出他的心肝來,用油煎炒了吃,可以壯壯膽子。我插了一句嘴,佃戶和大哥便都看我?guī)籽。今天才曉得他們的眼光,全同外面的那伙人一模一樣?
想起來,我從頂上直冷到腳跟。
他們會吃人,就未必不會吃我。
你看那女人“咬你幾口”的話,和一伙青面獠牙人的笑,和前天佃戶的話,明明是暗號。我看出他話中全是毒,笑中全是刀。他們的牙齒,全是白厲厲的排著,這就是吃人的家伙。
照我自己想,雖然不是惡人,自從踹了古家的簿子,可就難說了。他們似乎別有心思,我全猜不出。況且他們一翻臉,便說人是惡人,我還記得大哥教我做論,無論怎樣好人,翻他幾句,他便打上幾個圈,原諒壞人幾句,他便說“翻天妙手,與眾不同”。我那里猜得到他們的心思,究竟怎樣,況且是要吃的時候。
凡事總須研究,才會明白。古來時常吃人,我也還記得,可是不甚清楚。我翻開歷史一查,這歷史沒有年代,歪歪斜斜的每葉上都寫著“仁義道德”幾個字。我橫豎睡不著,仔細看了半夜,才從字縫里看出字來,滿本都寫著兩個字是“吃人”!
書上寫著這許多字,佃戶說了這許多話,卻還笑吟吟的睜著怪眼睛看我。
我也是人,他們想要吃我了!
四
早上,我靜坐了一會。陳老五送進飯來,一碗菜,一碗蒸魚。這魚的眼睛,白而且硬,張著嘴,同那一伙想吃人的人一樣。吃了幾筷,滑溜溜的不知是魚是人,便把它,兜肚連腸的吐出。
我說,“老五,對大哥說,我悶得荒。想到園里走走!崩衔宀淮饝(yīng),走了。停一會,可就來開了門。
我也不動,研究他們?nèi)绾螖[布我,知道他們一定不肯放松。果然!我大哥引了一個老頭子,慢慢走來。他滿眼兇光,怕我看出,只是低頭向著地,從眼鏡橫邊暗暗看我。大哥說,“今天你仿佛很好。”我說“是的”。大哥說,“今天請何先生來,給你診一診!蔽艺f“可以!”其實我豈不知道這老頭子是劊子手扮的!無非借了看脈這名目揣一揣肥瘠。因這功勞,也分一片肉吃。我也不怕,雖然不吃人,膽子卻比他們還壯。伸出兩個拳頭,看他如何下手。老頭子坐著,閉了眼睛,摸了好一會,呆了好一會,便張開他鬼眼睛說,“不要亂想,靜靜的養(yǎng)幾天,就好了!
不要亂想,靜靜地養(yǎng)!養(yǎng)肥了,他們是自然可以多吃。我有什么好處,怎么會“好了”?他們這群人,又想吃人,又是鬼鬼祟祟,想法子遮掩,不敢直捷下手,真要令我笑死,我忍不住,便放聲大笑起來,十分快活。自己曉得這笑聲里面,有的是義勇和正氣。老頭子和大哥,都失了色,被我這勇氣正氣鎮(zhèn)壓住了。
但是我有勇氣,他們便越想吃我,沾光一點這勇氣。老頭子跨出門,走不多遠,便低聲對大哥說道,“趕緊吃罷!”大哥點點頭。原來也有你!這一件大發(fā)見,雖似意外,也在意中,合伙吃我的人。便是我的哥哥!
吃人的是我哥哥!
我是吃人的人的兄弟!
我自己被人吃了,可仍然是吃人的人的兄弟!
五
這幾天是退一步想:假使那老頭子不是劊子手扮的,真是醫(yī)生,也仍然是吃人的人。他們的祖師李時珍做的“本草什么”上,明明寫著人肉可以煎吃,他還能說自己不吃人么?
至于我家大哥,也毫不冤枉他。他對我講書的時候,親口說過可以易子而食。又一回偶然議論起一個不好的人,他便說不但該殺,還當(dāng)食肉寢皮。我那時年紀(jì)還小,心跳了好半天。前天狼子村佃戶來說吃心肝的事,他也毫不奇怪,不住的點頭。可見心思是同從前一樣狠。既然可以易子而食,便什么都易得什么人都吃得。我從前單聽得講道理,也胡涂過去。現(xiàn)在曉得他講道理的時候,不但唇邊還抹著人油,而且心里滿裝著吃人的意思。
六
黑漆漆的,不知是日是夜。趙家的狗又叫起來了。
獅子似的兇心,兔子的怯弱,狐貍的狡猾……
七
我曉得他們的方法,直接殺了,是不肯的,而且也不敢,怕有禍祟。所以他們大家連絡(luò),布滿了羅綱,逼我自戕。試看前幾天街上男女的樣子,和這幾天我大哥的作為,便足可悟出八九分了。最好是解下腰帶,掛在梁上,自己緊緊勒死。他們沒有殺人的罪名,又償了心愿,自然都歡天喜地的發(fā)出一種嗚嗚咽咽的笑聲。否則驚嚇憂愁死了,雖則略瘦,也還可以首肯幾下。
他們是只會吃死肉的!——什么上說,有一種東西叫“海乙那”的,眼光和樣子都很難看。時常吃死肉,連極大的骨頭,都細細嚼爛,咽下肚子去,想起來也教人害怕!昂R夷恰笔抢堑挠H眷,狼是狗的本家。前天趙家的狗,看我?guī)籽,可見他也同謀,早已接洽。老頭子眼看著地,豈能瞞得我過。
最可憐的是我的大哥。他也是人,何以毫不害怕,而且合伙吃我呢?還是歷來慣了,不以為非呢?是喪了良心,明知故犯呢?
我咀咒吃人的人,先從他起頭,要勸轉(zhuǎn)吃人的人,也先從他下手。
八
其實這種道理,到了現(xiàn)在,他們也該早已懂得……
忽然來了一個人,年紀(jì)不過二十左右,相貌是不很看得清楚,滿面笑容,對了我點頭。他的笑也不像真笑。我便問他,“吃人的事,對么?”他仍然笑著說,“不是荒年,怎么會吃人。”我立刻就曉得,他也是一伙,喜歡吃人的,便自勇氣百倍,偏要問他。
“對么?”
“這等事問他甚么。你真會……說笑話!裉焯鞖夂芎!
天氣是好。月色也很亮了?墒俏乙獑柲悖皩γ?”
他不以為然了。含含胡胡的答道,“不……”
“不對?他們可以竟吃!”
“沒有的事……”
“沒有的事?狼子村現(xiàn)吃。還有書上都寫著,通紅斬新!”
他便變了臉,鐵一般青。睜著眼說,“有許有的,這是從來如此……”
“從來如此便對么?”
“我不同你講這些道理?傊悴辉撜f,你說便是你錯!”
我直跳起來,張開眼,這人便不見了。上身出了一大片汗。他的年紀(jì),比我大哥小得遠,居然也是一伙。這一定是他娘老子先教的。還怕已經(jīng)教給他兒子了。所以連小孩子,也都惡狠狠的看我。
九
自己想吃人,又怕被別人吃了,都用著疑心極深的眼光,面面相覷。
去了這心思,放心做事走路吃飯睡覺,何等舒服。這只是一條門檻,一個關(guān)頭。他們可是父子兄弟夫婦朋友師生仇敵和各不相識的人,都結(jié)成一伙,互相勸勉,互相牽制,死也不肯跨這一步。
十
大清早,去尋我大哥。他立在堂門外看天,我便走到他背后,攔住門,格外沉靜,格外和氣的對他說,“大哥,我有話告訴你!
“你說就是,”他趕緊回過臉來,點點頭。
“我只有幾句話,可是說不出來。大哥,大約當(dāng)初野蠻的人,都吃過一點人。后來因為心思不同,有的不吃人了,一味要好,便變了人,變了真的人。有的卻還吃,——也同蟲子一樣,有的變了魚鳥猴子,一直變到人。有的不要好,至今還是蟲子。這吃人的人比不吃人的人,何等慚愧。怕比蟲子的慚愧猴子,還差得很遠很遠。
易牙蒸了他兒子,給桀紂吃,還是一直從前的事。誰曉得從盤古開辟天地以后,一直吃到易牙的兒子。從易牙的兒子,一直吃到徐錫林。從徐錫林,又一直吃到狼子村捉住的人。去年城里殺了犯人,還有一個生癆病的人,用饅頭蘸著血舐。
他們要吃我,你一個人,原也無法可想,然而又何必入伙。吃人的人,什么事做不出。他們會吃我,也會吃你,一伙里面也會自吃。但只要轉(zhuǎn)一步,只要立刻改了,也就人人太平。雖然從來如此,我們今天也可以格外要好,說是不能!大哥,我相信你能說,前天佃戶要減租,你說過不能。”
當(dāng)初,他還只是冷笑,隨后眼光便兇狠起來,一到說破他們的隱情,那就滿臉都變成青色了。大門外立著一伙人,趙貴翁和他的狗,也在里面,都探頭探腦地挨進來。有的是看不出面貌,似乎用布蒙著。有的是仍舊青面獠牙,抿著嘴笑。我認識他們是一伙,都是吃人的人?梢矔缘盟乃己懿灰粯樱环N是以為從來如此,應(yīng)該吃的。一種是知道不該吃,可是仍然要吃,又怕別人說破他,所以聽了我的話,越發(fā)氣憤不過,可是抿著嘴冷笑。
這時候,大哥也忽然顯出兇相,高聲喝道,
“都出去!瘋子有什么好看!”
這時候,我又懂得一件他們的巧妙了。他們豈但不肯改,而且早已布置,預(yù)備下一個瘋子名目罩上我。將來吃了,不但太平無事,怕還會有人見情。佃戶說的大家吃了一個惡人,正是這個方法。這是他們的老譜!
陳老五也氣憤憤的直走進來。如何按得住我的口,我偏要對這伙人說,
“你們可以改了,從真心改起!要曉得將來容不得吃人的人,活在世上!
你們要不改,自己也會吃盡。即使生得多,也會給真的人除滅了,同獵人打完狼子一樣!——同蟲子一樣!”
那一伙人,都被陳老五趕走了。大哥也不知那里去了。陳老五勸我回屋子里去。屋里面全是黑沉沉的。橫梁和椽子都在頭上發(fā)抖,抖了一會,便大起來,堆在我身上。
萬分沉重,動彈不得。它的意思是要我死。我曉得它的沉重是假的,便掙扎出來,出了一身汗?墒瞧f,
“你們立刻改了,從真心改起!要曉得將來容不得吃人的人!……”
十一
太陽也不出,門也不開,日日是兩頓飯。
我捏起筷子,便想起我大哥。曉得妹子死掉的緣故,也全在他。那時我妹子才五歲,可愛可憐的樣子,還在眼前。母親哭個不住,他卻勸母親不要哭。大約因為自己吃了,哭起來不免有點過意不去。如果還能過意不去……
妹子是被大哥吃了,母親知道沒有,我可不得而知。
母親想也知道。不過哭的時候,卻并沒說明,大約也以為應(yīng)當(dāng)?shù)牧恕S浀梦宜奈鍤q時,坐在堂前乘涼,大哥說爺娘生病,做兒子的須割下一片肉來,煮熟了請他吃,才算好人。母親也沒說不行。一片吃得,整個的自然也吃得。但是那天的哭法,現(xiàn)在想起來,實在還教人傷心,這真是奇極的事!
十二
不能想了。
四千年來時時吃人的地方,今天才明白,我也在其中混了多年。大哥正管著家務(wù),妹子恰恰死了,他未必不和在飯菜里,暗暗給我們吃。
我未必?zé)o意之中,不吃了我妹子的幾片肉,現(xiàn)在也輪到我自己……
有了四千年吃人履歷的我,當(dāng)初雖然不知道,現(xiàn)在明白,難見真的人!
十三
沒有吃過人的孩子,或者還有?
救救孩子……
(《新青年》4卷5號,1918年5月15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