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麗君的《甜蜜蜜》輕柔舒緩地飄蕩而來。青兒像被電擊,身體微微哆嗦著,聽著聽著,眼睛里蓄滿淚水。歌聲繞梁,余音裊裊,她一動不動,輕聲問,還有嗎?雷雷說,每天這個時候都有。他把收音機遞給青兒,讓她拿去聽青兒搖頭不要,問他怎么知道自己喜歡聽這種歌……
王宛平 著名編劇、作家。中央戲劇學院文學系副教授。主要影視作品有:《我的淚珠兒》、《幸福像花兒一樣》《甜蜜蜜》《金婚》等。被稱為中國國內(nèi)“婚姻題材金牌編劇”。曾獲首屆中國影視學院獎、第十一屆 “五個一工程”獎等獎項。
第一章
一九七九年秋天, 雷雷遇見他最愛的女人。
只是他那時渾, 壓根兒就沒意識到。他的戀愛就像傷口結(jié)痂粘連著紗布, 稍微一動就有撕皮爛肉的痛感。有的人命里注定, 只要遇見了, 就一輩子都躲不掉。也許他根本就沒想過要躲, 迎著棍棒、磚頭、鋼絲鎖被打得頭破血流。血性是他人生的底色。
20 世紀七十年代末, 社會彷徨而混亂。男孩子們像好斗的公雞, 三五成群形成小團伙, 瞅著誰不順眼, 就一擁而上集體斗毆, 把人打得滿臉是血然后作鳥獸散, 那場面讓大人們都心驚肉跳。雷雷是一群城里孩子的頭兒,打起架來身先士卒, 命都不要, 在398 農(nóng)場稱得上是談虎色變。他之所以百無聊賴地在這個貧困凋敝、毫無浪漫可言的地方鬼混, 不愿意回城, 就是因為跟這兒他能像野馬駒似的撒著歡窮折騰, 空前自由解放, 沒人管得了。
當時農(nóng)場里的人要么一身土鱉黃, 要么一身海軍藍, 滿臉陰霾; 唯獨雷雷牛氣, 喇叭褲, 夾克衫, 鼻梁上架著副蛤蟆鏡, 吹著口哨, 流里流氣的。
上房堵人煙囪, 半夜往人院里丟磚頭的事兒干膩歪了, 他明目張膽地組織小分隊到養(yǎng)雞場“打牙祭”。為保證順利脫逃, 他還偷來農(nóng)場的蘇式軍用三輪摩托車作接應(yīng)。
遠遠的, 四個少年手里拎著拼命掙扎撲騰、咯咯亂叫的活雞, 朝雷雷狂奔而來, 嘴里喊著: “ 快, 快來!” 后面一群惡狼般的養(yǎng)雞工人手提棍棒,罵罵咧咧緊追不舍。
雷雷慌忙發(fā)動車子, 因沒摸準摩托車的脾性, 把車開得東倒西歪。眼見著追兵越來越近, 他狂喊: 快, 快點兒! 我他媽走啦, 走啦, 不跟你們玩兒啦!
偷雞少年們瘋跳上摩托車, 有的倒栽蔥扎到車斗里, 有的一條腿還橫在外面, 有的躥到雷雷身后, 抱住他的腰, 一通狂呼: 走, 走, 走!
雷雷手忙腳亂, 技術(shù)又差, 摩托車歪歪斜斜幾欲翻倒。追兵將至, 摩托車不進反退熄火了, 扔來的棍棒差點砸著雷雷, 他急出一身冷汗, 拼命罵著, 猛踩油門。少年們跟著瘋狂拍打車身, 叫罵著, 摩托車終于發(fā)動。隨著雞鳴狗叫, 少年們一路哈哈大笑, 跨著摩托車七倒八歪駛向遠處。
工人們追不上, 停下來喘著氣大罵, 雷雷這小王八蛋, 連廠部摩托車都敢偷, 要再不教訓教訓這小子, 看他敢上房揭瓦啦!
一撥人亂哄哄地吵吵: 找場長去, 關(guān)他禁閉! 判他幾年!
事情報到保衛(wèi)科長耳朵里, 他氣得跳著腳罵, 趕緊讓人召集民兵連, 并囑咐帶上槍。廠里就這一輛摩托車, 要是偷車的事兒被人匯報上去, 可是重大事故!
保衛(wèi)科的人邊往外跑邊問, 那開槍嗎?
保衛(wèi)科長氣得一腳踹過去: 笨死你們! 幾個小兔崽子都是省里干部的孩子, 開他媽什么槍, 嚇唬嚇唬得啦!
雷雷駕駛著摩托一路狂奔, 直開到江邊的據(jù)點才停下來。氣還沒喘勻呢, 一群人便各司其職, 宰雞拔毛, 架柴生火, 為大頭考上大學的餞行宴忙碌個不停。雷雷在地上鋪報紙, 大頭拿出一瓶酒, 得意地炫耀, 沃特卡, 正宗沃特卡。黑皮接過酒瓶, 將信將疑說, 別是酒精兌的, 能喝死人哪! 大頭不干了, 說是他哥跟老毛子換的, 不可能假。
雷雷打開酒瓶一聞, 哦, 聞著挺沖的。他咚咚咚往破搪瓷缸里倒酒, 喝完一輪后說: 咱哥們兒今天請假, 專門為大頭送行。大頭, 你上了大學可別跟個臭老九似的, 酸文假醋, 娘娘腔。見了哥們兒大舌頭, 滿口外國鳥語。
要那樣兒, 說一句哥們兒扇一大嘴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