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此，我們一直在探討中國作家對機器的反應(yīng)�，F(xiàn)在，我們來談?wù)撝袊�文化的未來。我得承認，我是個愚笨的人，沒有想象力，也沒有勇氣沉醉在迷幻的夢想里。我想，我該是個不錯的宣傳員，如果能向你們描畫出戰(zhàn)后中國文化的光明前景，也希望你們這些聽眾興奮起來。但首先，我們必須自問“文化依賴的是什么”。
　　要研究中國文化的境況，決不能忘記經(jīng)濟的前景和政治穩(wěn)定的問題。我們都清楚，一個自由的教育體制是文化興盛繁榮的基礎(chǔ)。中國的貧窮對大眾教育的進步是一大障礙。另外，如果你們留心中國留學生所學的科目，就會發(fā)現(xiàn)，自從1931年日本侵略滿洲，學習技術(shù)科目越來越流行，幾乎沒有人選修一般的文化科目。例如， 他們選擇更為狹窄的專業(yè)科目，像畜牧業(yè)，而不是生物學；選擇造船業(yè)或鋼鐵建筑業(yè)，而不是一般的工程技術(shù)。這并不是說這些年輕的中國學生對文化沒感情，我曉得至少一位醫(yī)科學生比起他的人體解剖，他更喜歡他那部能播放古典音樂的留聲機。這只能解釋為，這些年輕人越來越清楚民族的迫切需要，他們在許多情形下是犧牲了自己的愛好。
　　日本侵略的另一間接結(jié)果，是中國的學校和大學引進了軍事訓練。（這連利頓勛爵都沒有注意到。）曾幾何時，我們還在反對把年輕人組織起來訓練。我們愉快地假扮偵察員和向?qū)�，可從沒有夢想學校的課程把投手榴彈包括進來。我在大學的最后兩年， 正好趕上這場新運動。穿著那灰制服，埋伏在麥子地里，參加模擬戰(zhàn)，我感到坐立不安。學校在戰(zhàn)后還會需要軍訓嗎？我想，你們會同意，答案得問政治家，而不是學校的校長。
　　政府發(fā)言人在戰(zhàn)時公布的措施，多是出于權(quán)宜之計。當暴風雨平息下來，一切歸于平靜。疲乏、煩擾的中國青年會像英國青年一樣，回到他們飽受戰(zhàn)爭之苦的家園。隨著痛苦悲慘、不堪回首的戰(zhàn)爭記憶漸漸黯淡，中國青年的思想將。越發(fā)明晰。
　　如果我們相信中國悠久豐富的文明遺產(chǎn)有價值，那我們也就能夠相信中國文明的光明前景。
　　易卜生在中國
　　——中國人對蕭伯納的困擾
　　易卜生在中國與其說被視為一個戲劇家，還不如說被當成一位外科醫(yī)生。十年間，他幾乎被中國知識分子頂禮膜拜。并不是我們選擇他，而是當文學革命發(fā)起時，他表達了中國年輕一輩的心聲。中國當時完全陷于無助的病態(tài)，需要一位勇敢的醫(yī)生，能給她無可救藥的絕癥開方救治。而對我們來說，易卜生是最猛烈攻擊傳統(tǒng)觀念的人。西方人難以想象易卜生對我們的影響，這位戲劇家激勵太太們從自私但合法的丈夫身邊逃走，他還創(chuàng)造出一位英雄式的人物，一位敢于蔑視全鎮(zhèn)一致通過的決定的瘋狂丈夫。在中國，從有黃帝開始，社會習俗就受到挑戰(zhàn)。個人要求維護思想和行為的權(quán)利。中國這個在永生山谷里沉睡的巨人，突然被一場痛苦的噩夢驚醒了。19世紀的中國是同貧窮、腐敗和“海洋魔鬼”的威脅聯(lián)系在一起，大清帝國隨時都會沉沒，命運只能是等待列強的分割。中國的年輕一輩讀了印度和朝鮮有警示意義的小說，清楚認識到迫在眉睫的危險，他們自然充滿了恐懼，焦躁不安，對婦女纏足、男人留辮子的陋習極其憤怒。他們反叛了，有許多富于思想的頭顱，被清廷劊子手的屠刀在菜市口砍下。反叛在繼續(xù)，新聞界也燃燒起來。1909年，有位報社編輯因印刷標語“只有劇變才能救中國”被判處一年徒刑。但從1919年開始，中國確實開始了劇變！日漸衰落的軍閥之間出現(xiàn)仇恨，學生無政府主義者和共產(chǎn)主義者開始示威游行，平靜、禁欲的孔教中國，突然變成一口前所未有的煮沸的大鍋，鍋里調(diào)配著善良與邪惡。
　　在反叛者中間，中國的年輕一輩，尤其那些留洋學生，找到了歐洲的支持者。第一位便是挪威戲劇家易卜生。他的劇作表達出他們自身對現(xiàn)行社會秩序的憎恨和對反叛的熱望。他們太興奮了，以致并不去考慮易卜生戲劇藝術(shù)的細節(jié)，他們是為自身悲觀失望的孤獨而呼喚他，“親愛的老師，我們終于找到了你！”他被年輕的中國當成一位叛逆的同志和個人權(quán)利的維護者。就這樣，這位來自斯堪的納維亞圣人的東方神殿建立起來了。當然，像所有的神殿一樣，它也不是恒久不變的。但易卜生受反叛的中國知識分子的崇敬達十年之久，在這十分幼稚卻令人難忘的十年里，中國國內(nèi)廣泛流行的是問題劇和問題小說。
　　隨著白話文的日益普及，沒有比現(xiàn)代中國戲劇更背離傳統(tǒng)的了。一群在東京求學的留日學生做了最早的嘗試，最先改編的是兩出歐洲戲《茶花女》和《黑奴吁天錄》。它們對遭受種族壓迫和婚姻習俗束縛的中國人具有強烈的吸引力。但在易卜生之前，并沒有哪位歐洲戲劇家被認真而有系統(tǒng)地介紹過。1917年，在新文化運動的喉舌《新青年》上，開始發(fā)表易h生的戲劇譯作，先后有《傀儡家庭》、《國民公敵》、《海上夫人》等和其他劇作。當時舞臺上還禁止男女同臺，男演員為能飾演叛逆的娜拉而感自豪。1918年，新文化運動領(lǐng)導人胡適博士（前中國駐華盛頓大使）發(fā)表《易卜生主義》一文，稱易卜生為救治中國最高明的社會醫(yī)生，上個世紀健康的個人主義的典范。他認為要改進社會，必須首先確立健全的自我、自由獨立的人格，并對現(xiàn)行社會狀況提出批判。要像《國民公敵》里的那個不可征服的斯托克曼一樣，敢于說老實話，攻擊社會腐敗情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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