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志摩經(jīng)典大講堂》收錄了徐志摩的經(jīng)典力作,分為詩歌、散文和小說三部分,“詩歌篇”精選了《志摩的詩》、《翡冷翠的一夜》、《猛虎集》、《云游》等集子中最唯美的作品,“散文篇”精選了《落葉》、《巴黎的鱗爪》、《自剖》等集子中最具代表性的作品
徐志摩,1897年出生于浙江省海寧市硤石鎮(zhèn)。志摩是在1918年去美國留學時他父親給另取的名字。說是小時候,有一個名叫志恢的和尚,替他摩過頭,并預言“此人將來必成大器”,其父望子成龍心切,即替他更此名。徐志摩是徐家的長孫獨子,自小過著舒適優(yōu)裕的生活。小時在家塾讀書,11歲時入硤石開智學堂,從師張樹森,從而打下了古文根底。1910年入杭州府中學,與郁達夫等同窗。1915年,考入上海浸信會學院。1916年赴天津,進入北洋大學預科。1917年,隨學校合并進入北京大學法科,拜梁啟超先生為師。1918年赴美留學,兩年后為追隨羅素而到了英國,在倫敦大學、康橋大學(即劍橋大學)深造,獲得碩士學位。在康橋兩年,他深受西方教育的熏陶及歐美浪漫主義和唯美派詩人的影響。1921年開始創(chuàng)作新詩。1922年回國后在報刊上發(fā)表大量詩文。1923年,參與發(fā)起成立新月社,集中了當時文壇上的很多精英。1924年與胡適、陳西瀅等創(chuàng)辦《現(xiàn)代評論》周刊,任北京大學教授。1925年赴歐洲,游歷蘇、德、意、法等國。1926年在北京主編《晨報副刊·詩鐫》,與聞一多、朱湘等人開展新詩格律化運動,影響到新詩藝術的發(fā)展。同年移居上海,任光華大學、大夏大學和南京中央大學教授。1927年參加創(chuàng)辦新月書店,次年《新月》月刊創(chuàng)刊后任主編。1930年冬到北京大學與北京女子師范大學任教。1931年初,與陳夢家、方瑋德創(chuàng)辦《詩刊》季刊。同年11月19日,由南京乘飛機到北平,因遇霧在濟南附近觸山,墜機身亡。
徐志摩是中國現(xiàn)代文壇最具特色、最有才華的作家之一,他是開一代詩風的“新月派”的主將,被譽為“中國的雪萊”,對我國新詩的發(fā)展做出了不可磨滅的貢獻。他談話是詩,舉動是詩,畢生行徑都是詩,沒有他的詩壇是寂寞的。他的詩風格歐化,在藝術形式上富于變化,但又不失整飭;語言清新、洗練,以口語入詩,但又不失文雅;音樂性強,但又不囿于韻腳,而追求的是內(nèi)在的節(jié)奏感和旋律美。他的大量詩作在情感的宣泄、意境的營造、節(jié)奏的追求和形式的探求諸方面,都為后世留下了珍貴的啟迪,體現(xiàn)了其特殊的美學價值。
徐志摩不僅寫詩,同時也寫散文,在其全部創(chuàng)作中,其成就和影響更為顯著的,除詩歌外,恐怕就要數(shù)散文了。他的散文內(nèi)容涉及廣泛,有對人生理想的漫評,有觸及時政的論說;有對往事的懷想和追憶,也有對藝術發(fā)表的見解和評說;有一事一議的小品,也有說長道短的書評。他寫散文也像寫詩,詩與散文相映成輝。其散文實際上是一種詩化散文,他巧妙地將哲理詩情化,又將詩意蘊含在哲理之中,在散文的軀殼中緊裹著詩魂。
徐志摩在其將近十年的創(chuàng)作生涯中,除了主要寫作詩歌和散文外,同時還寫了一些小說。1923年2月,他在《努力周報》上發(fā)表了第一篇小說《一個不很重要的回想》,此后斷斷續(xù)續(xù)又寫了一些,共計11篇,后以《輪盤》為題合集出版,這也是他唯一的小說集。他的小說作品雖數(shù)量不多,但也頗有新意,既有散文化特色,又有西方現(xiàn)代小說的意味。在作品中,他好用詩的句型、艷麗形象的比附、抒情的筆調(diào),因而,多帶有浪漫的抒情色彩,具有“獨特的華麗”的格調(diào)。
本書收錄了徐志摩的經(jīng)典力作,分為詩歌、散文和小說三部分,“詩歌篇”精選《志摩的詩》《翡冷翠的一夜》《猛虎集》《云游》等集子中最唯美的作品,“散文篇”精選《落葉》《巴黎的鱗爪》《自剖》等集子中最具代表性的作品,“小說篇”收入其唯一的集子《輪盤》。在作品的選擇上,既注意其思想藝術成就,也注意其體式、題材、內(nèi)容、風格的多樣性,相信讀者從這些作品中可以看到一個充滿文采、充滿激情、充滿睿智的徐志摩。
《中僑大講堂:徐志摩經(jīng)典大講堂》:
他們都到海邊去了。我為左眼發(fā)炎不曾去。我獨坐在前廊,偎坐在一張安適的大椅內(nèi),袒著胸懷,赤著腳,一頭的散發(fā),不時有風來撩拂。清晨的晴爽,不曾消醒我初起時睡態(tài);但夢思卻半被曉風吹斷。我合緊眼簾內(nèi)視,只見一斑斑消殘的顏色,一似晚霞的余赭,留戀地膠附在天邊。廊前的馬櫻,紫荊,藤蘿,青翠的葉與鮮紅的花,都將他們的妙影映印在水汀上,幻出幽媚的情態(tài)無數(shù);我的臂上與胸前,亦滿綴了綠蔭的斜紋。從樹蔭的間隙平望,正見海灣:海波亦似被晨曦喚醒,黃藍相間的波光,在欣然的舞蹈。灘邊不時見白濤涌起,進射著雪樣的水花。浴線內(nèi)點點的小舟與浴客,水禽似的浮著;幼童的歡叫,與水波拍岸聲,與潛濤嗚咽聲,相間的起伏,競報一灘的生趣與樂意。但我獨坐的廊前,卻只是靜靜的,靜靜的無甚聲響。嫵媚的馬櫻,只是幽幽的微輾著,蠅蟲也斂翅不飛。只有遠近樹里的秋蟬在紡紗似的綞引他們不盡的長吟。
在這不盡的長吟中,我獨坐在冥想。難得是寂寞的環(huán)境,難得是靜定的意境:寂寞中有不可言傳的和諧,靜默中有無限的創(chuàng)造。我的心靈,比如海濱,生平初度的怒潮,已經(jīng)漸次的清翳,只剩有疏松的海砂中偶爾的回響,更有殘缺的貝殼,反映星月的輝芒。此時摸索潮余的斑痕,追想當時洶涌的情景,是夢或是真,再亦不須辨問,只此眉稍的輕縐,唇邊的微曬<哂>,已足解釋無窮奧緒,深深的蘊伏在靈魂的微纖之中。
青年永遠趨向反叛,愛好冒險;永遠如初度航海者,幻想黃金機緣于浩淼的煙波之外:想割斷系岸的纜繩,扯起風帆,欣欣的投入無垠的懷抱。他厭惡的是平安,自喜的是放縱與豪邁。無顏色的生涯,是他目中的荊棘;絕海與兇,是他愛取由的途徑。他愛折玫瑰:為她的色香,亦為她冷酷的刺毒。他愛搏狂瀾:為他的莊嚴與偉大,亦為他吞噬一切的天才,最是激發(fā)他探險與好奇的動機。他崇拜沖動:不可測,不可節(jié),不可預逆,起,動,消歇皆在無形中,狂風似的倏忽與猛烈與神秘。他崇拜斗爭:從斗爭中求劇烈的生命之意義,從斗爭中求絕對的實在,在血染的戰(zhàn)陣中,呼利之狂歡或歌敗喪的哀曲。
幻象消滅是人生里命定的悲劇;青年的幻滅,更是悲劇中的悲劇,夜一般的沉黑,死一般的兇惡。純粹的,猖狂的熱情之火,不同阿拉亭的神燈,只能放射一時的異彩,不能永久的朗照;轉(zhuǎn)瞬間,或許,便已斂熄了最后的焰舌,只留存有限的余燼與殘灰,在未滅的余溫里自傷與自慰。流水之光。星之光,露珠之光,電之光,在青年的妙目中閃耀,我們不能不驚訝造化者藝術之神奇;然可怖的黑影,倦與衰與飽饜的黑影,同時亦緊緊的跟著時日進行,仿佛是煩惱,痛苦,失敗,或庸俗的尾曳,亦在轉(zhuǎn)瞬間,彗星似的掃滅了我們最自傲的神輝——流水涸,明星沒,露珠散滅,電閃不再!
在這艷麗的日輝中,只見愉悅與歡舞與生趣,希望,閃爍的希望,在蕩漾,在無窮的碧空中,在綠葉的光澤里,在蟲鳥的歌吟中,在青草的搖曳中——夏之榮華,春之成功。春光與希望,是長駐的;自然與人生,是調(diào)諧的。
在遠處有福的山谷內(nèi),蓮馨花在坡前微笑,稚羊在亂石間跳躍,牧童們,有的吹著蘆笛,有的平臥在草地上,仰看變幻的浮游的白云,放射下的青影在初黃的稻田中縹渺地移過。在遠處安樂的村中,有妙齡的村姑,在流澗邊照映她自制的春裙;口銜煙斗的農(nóng)夫三四,在預度秋收的豐盈,老婦人們坐在家門外陽光中取暖,她們的周圍有不少的兒童,手擎著黃白的錢花在環(huán)舞與歡呼。
在遠——遠處的人間,有無限的平安與快樂,無限的春光……
在此暫時可以忘卻無數(shù)的落蕊與殘紅;亦可以忘卻花蔭中掉下的枯葉,私語地預告三秋的情意;亦可以忘卻苦惱的僵癟的人間,陽光與雨露的殷勤,不能再恢復他們?nèi)a上生命的微笑;亦可以忘卻紛爭的互殺的人間,陽光與雨露的仁慈,不能感化他們兇惡的獸性;亦可以忘卻庸俗的卑瑣的人間,行云與朝露的豐姿,不能引逗他們剎那間的凝視;亦可以忘卻自覺的失望的人間,絢爛的春時與媚草,只能反激他們悲傷的意緒。
我亦可以暫時忘卻我自身的種種;忘卻我童年期清風白水似的天真;忘卻我少年期種種虛榮的希冀;忘卻我漸次的生命的覺悟;忘卻我熱烈的理想的尋求;忘卻我心靈中樂觀與悲觀的斗爭;忘卻我攀登文藝高峰的艱辛;忘卻剎那的啟示與徹悟之神奇;忘卻我生命潮流之驟轉(zhuǎn);忘卻我陷落在危險的旋渦中之幸與不幸;忘卻我追憶不完全的夢境;忘卻我大海底里埋著的秘密;忘卻曾經(jīng)刳割我靈魂的利刃,炮烙我靈魂的烈焰,摧毀我靈魂的狂飆與暴雨;忘卻我的深刻的怨與艾;忘卻我的冀與愿;忘卻我的恩澤與惠感,忘卻我的過去與現(xiàn)在……
過去的實在,漸漸的膨漲,漸漸的模糊,漸漸的不可辨認;現(xiàn)在的實在,漸漸的收縮,逼成了意識的一線,細極狹極的一線,又裂成了無數(shù)不相聯(lián)續(xù)的黑點…一黑點亦漸次的隱翳?幻術似的滅了,滅了,一個可怕的黑暗的空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