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二年春節(jié)前夕，范曉燕從深圳回到長沙，參加慶祝他們畢業(yè)二十周年的同學聚會。離開長沙前，她告訴我，所編著的《唐詩三百首賞譯》、《宋詞三百首賞譯》兩書擬將再版，并殷勤托我為此作序。她說，不是求老師為這兩本小書說些什么，只是希望二十余年師生的情誼能留下點文字的痕跡。我聽了很感動，于是欣然命筆，寫了這篇短文。

　　我只能說是范曉燕在古代文學方面的一個啟蒙教師。她是原湖南師范學院中文系七七級的學生，我曾為她所在班級講授過一年半的古代文學史和作品。她很喜愛古代文學，尤其是唐詩宋詞。聽課非常認真仔細，常常會有一些疑難問題，課后便來與我交談。時間長了，她給我的深刻印象是：聰穎靈秀，樂觀大度，淡泊恬退，不刻意追求，卻也不乏探究的熱忱。我當時覺得，以她的性情才志，研究古典詩詞倒是很合適的，所以樂意盡我所能給她一些指導。她后來發(fā)表的關(guān)于柳宗元山水詩的論文，就是基本在大學里寫成的。

　　大學畢業(yè)，范曉燕分配到了沅水岸邊的常德師范學校。我很少見到她，但心里仍對她有所期盼。果然，幾年之后，她在全國師范學校的課堂教學錄相比賽中獲一等獎，所寫研究論文也在全國性的期刊上發(fā)表。不久范曉燕調(diào)回母校任教，從此，我們由師生而成了同事。重返母校的范曉燕，脫去了學生時代的稚氣，已是一個優(yōu)秀的大學教師。學生們聽她講古代詩詞，說是一種高雅的藝術(shù)享受，所以每有講座，鄰近班級的學生也都蜂踴而至，填門塞戶，那情景十分熱烈。但范曉燕并不滿足于此，她所求在內(nèi)在自我的充實和完善。每次見到我，總說自己讀書太少，希望能有時間系統(tǒng)地讀書，深入鉆究一些問題。面對她如饑若渴的神情，我內(nèi)心深處便有不安之感。我對她說，我有心而無力，已難以把你帶入一個更高的境界，你去尋求名師吧！

　　范曉燕先是跟著美學家楊安侖先生修完了文藝美學的碩士學位課程，后隨詩話學家蔡鎮(zhèn)楚先生，完成了國家課題的古籍整理項目。95年調(diào)到深圳工作以后，又有幸去中國社科院文學所進修，師從劉揚忠先生研究詞學。她既已具備堅實的基礎(chǔ)，一經(jīng)劉先生的妙手點撥，頓時豁然貫通。這次來長沙，她給我看了近年所寫關(guān)于李商隱、柳永、蘇軾、秦觀的幾篇專論，其堂廡境界，已非昔日可比，高屋建瓴的態(tài)勢，辨析毫厘的精細，做到了有機的結(jié)合。我從其清新灑脫的論述文字中讀到了她的成熟和自信，亦從內(nèi)心深處為之慶幸。范曉燕終于走到了我未能走到卻期盼她能走到的地界，我希望她心無旁騖地繼續(xù)走下去，因為前面還有著更開闊的天地。

　　末了，再說到這兩本書。這略作修改成套再版的兩本書，其實是作者二十年來對唐詩宋詞作微觀研究的成果集結(jié)。在歷代唐詩宋詞選本中，蘅塘退士的《唐詩三百首》與上彊村民的《宋詞三百首》珠聯(lián)璧合，堪稱雅俗共賞。范曉燕編著的《唐詩三百首賞譯》、《宋詞三百首賞譯》分別以此為底本，作了一定的增刪，同時也參照了時賢不同的賞析注釋本，擇善而從。也許在許多人看來，唐詩宋詞不宜翻譯也很難翻譯，幾乎是一件耗費心血而徒勞無益的事，但范曉燕卻數(shù)年如一日潛心于這方面，正如作者自言中所說的：“春去秋來，花開花落，無悔無怨——盡把鵬城都市的繁華，換作一紙沉浸與淡泊。”她終于將擁載其心血和心愿的兩本書完整地呈現(xiàn)在讀者的面前。對于我以為最令人擊節(jié)嘆賞的，是范曉燕在古詩詞翻譯上所下的工夫。她不是一般地把古代漢語譯成白話，而是將古代詩詞譯成優(yōu)美的現(xiàn)代新詩。所譯詩既能忠實于原詩原詞的句意，又有諸多靈巧的處理，使古典詩詞的意境、韻味之美不致喪失。每一篇譯文，都經(jīng)過了她自己體悟的“再創(chuàng)作”，表現(xiàn)出她的靈心慧性。我覺得，單是這些譯詩的清詞麗句，就足夠使人賞心悅目了，這可能就是這兩本書與通行的其他選注本最大的不同之處吧。

　　彭炳成

　　2002年春節(jié)于岳麓山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