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較文學與世界文學學術文庫:越位之思與詩學空間》收集10篇專論,自成脈絡,從學科通串和文化涵濡的角度,對比較詩學的淵源、方法論基礎和批評實踐展開論辯與反思。
《比較文學與世界文學學術文庫:越位之思與詩學空間》以理論、方法、歷史考辯、詩學空間以及中外涵濡為線索,對比較詩學進行充實和具體化,在學科通串和文化涵濡的復雜語境下,自覺拓展比較詩學的空間,描述跨文化的理論轉(zhuǎn)型,凸顯媒介文化時代新型詩學。
承蒙張輝教授仁心邀請,以及宋炳輝教授慷慨接納,在下斗膽將自己近年來論涉比較文學與世界文學的文字篩選一下,編成本書,權當在當今比較文學和詩學研究的輝煌學術交響之中濫竽充數(shù)。學術先進邀請,對筆者而言是一種友善(hospitality),更是一道律令(imperative)。在他人的友善之中,我必須珍惜這份機緣,追蹤自己學步的蹤跡,對這道律令做出真誠的回應;貞,乃是一種絕對的責任:在他人面前、對著他人、向他人做出回答(answer before,for,and to the other)。
2004年,受王柯平教授之邀,蒙跨文化研究院同仁友善接納,筆者從中國人民大學博士后流動站出站,移家京東,在北京第二外國語學院就職,從事比較詩學與跨文化研究。于是,“比較文學與世界文學”“比較詩學”“跨文化研究”就成為我十幾年來一直在寫的“命題作文”,到現(xiàn)在也沒有交上一份完整的答卷。
在現(xiàn)代中國,“比較文學”“世界文學”以及“跨文化研究”,都是一些沉重甚至有幾分悲劇感的話題。中國被動出離古典,被動進入世界,被動進入全球時代,被動遭遇西方資本暴戾的侵蝕與剝奪,一部現(xiàn)代學術史,不是碩果累累,而是傷痕累累。中國比較文學和跨文化研究的奠基者之一,“20世紀初的苦魂”王國維先生敏悟到“學問之道,本無中西”,“風氣既開,互相推助”(王國維《國學叢刊序》),“與時遷徙,與世偃仰,千舉萬變,其道一也”(《荀子·儒效》)。經(jīng)過20世紀百年的滄桑波瀾,比較文學、世界文學、跨文化研究不僅在中國落地生根,根深、花繁、葉茂,正是它們誘惑著、激勵著幾代學人探賾索隱,虔心問道,從而塑造了中國現(xiàn)代學術的格局與氣象。在這種格局與氣象中,中國古典學術完成了華麗的轉(zhuǎn)身,而中國文化精神在現(xiàn)代語境中也實現(xiàn)了優(yōu)雅的轉(zhuǎn)型。傳統(tǒng)文化沒有花果飄零、云煙消散,而是流興不息、余韻悠長。
本書論涉的“比較文學”等議題備受學界質(zhì)疑,“比較”研究方法尤其如此。意大利美學家克羅齊(Bendetto Croce)秉持“美是心靈的直覺”這一斷制,強調(diào)人類審美及其物化形態(tài)的通性,卻對比較方法橫加非議。法國比較文學綱領確定,旗幟鮮明,力舉實證主義方法,重在研究實際發(fā)生的文學與文化的跨國關系,卻力拒進行漫無邊際的類比。法國學派第二代巨子之一,艾田伯(Rene Etiemble)一句“比較不是理由”就吊銷了比較研究的合法性。話雖如此,事實上卻沒有那么輕松。他還是緊跟著斷言,“歷史研究”和“審美研究”的融合必然導致“比較詩學”。然而,真正的比較詩學確實不可能在實證主義的森羅秩序之下生長出來。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將傳統(tǒng)歐洲文化的輝煌大廈差不多化為廢墟,優(yōu)秀的歐洲學者不是流浪到亞洲和非洲,就是漂洋過海遠走美洲。這些攜帶著古典學術方法和歐洲文化精神的學者離鄉(xiāng)背井,客棲異邦,隔海隔山遠望故土,在流亡中締造了“比較文學”!氨容^文學就是比較流亡”。
胡繼華,安徽太湖人,安徽師范大學法學學士,四川師范大學文學碩士,北京師范大學文學博士,中國人民大學比較文學博士后,北京第二外國語學院教授,比較文學與世界文學學科帶頭人,碩士生導師,跨文化研究院副院長。主要研究方向為比較詩學,古典神話哲學。
主要著作:《文化幽懷與審美象征》《后現(xiàn)代語境下文化倫理轉(zhuǎn)向》《重建巴別塔》《浪漫靈知》。主要譯著:《友愛的政治學》《犬儒主義與后現(xiàn)代性》《神話研究》《時間的旅行》《光與時間的神話》。
序言
第一輯 涵濡與創(chuàng)制
世界主義與民族主義之間的悖論——昔日中西比較文化觀念和文學比較方法考辨
全球文化語境下比較文學的形態(tài)、策略與趨勢
文化涵濡與中國現(xiàn)代詩學創(chuàng)制
第二輯 鏡像與認知
靈知與審美的世界主義——論宗白華美學中的“同情”
象征的歷史之維——陳寅恪的“史”“詩”關系論及其復雜隱喻體系
第三輯 解構與約束
解構的“文字課”——德里達與漢字文化體系
解構批評三范例——命名、禮物與圣者書信
第四輯媒介與幻象
麥克盧漢、德里達與喬伊斯——媒介與解構雙重視野下的《尤利西斯》神話
賽博公民與異教諸神的復活
穿越幻象——論齊澤克與電影
虛擬他者——列維納斯的“倫理詩學”與媒介文化批判
《比較文學與世界文學學術文庫:越位之思與詩學空間》:
一、文化涵濡與近世史
文化涵濡,是指遠緣近緣的多種文化之間深層的涵化與濡染從而導致文化精神內(nèi)在隱性變異的過程!昂τ曷,振蕩風氣”(蘇軾《墨竹賦》),歌詠的是外在宇宙的自然世界涵化濡染而活力彌滿新風蕩漾的景觀。中學西學,“盛則俱盛,衰則俱衰,風氣既開,互相推助”(王國維《國學叢刊序》),描繪的是普世之間學術文化實踐涵化濡染而互相推助諸分進化的態(tài)勢!吧胶哟蟮,皆吾遍現(xiàn),翠竹黃花,皆我英華”(康有為《中庸注》),憧憬的是天人合一六合同風的世界文化烏托邦境界。
從歷史長時段來看,公元前20個世紀,歐亞非三大板塊的文化就以地中海為中心發(fā)生了一場史前文化涵濡,世界歷史的黎明就在這里破曉,文化宛如百川歸海,匯聚于古希臘世界的麗日藍天之下。在對抗、沖突以及涵化、濡染的變奏中,史前時代的全球化運動不僅成就了希臘一羅馬文化藝術的輝煌,而且鑄造了歐洲文化傳統(tǒng)的堅實根基。史前地中海的考古學圖畫中,一個“大統(tǒng)一的世紀”和“國際性文化”朗然顯現(xiàn)。布羅代爾斷言,經(jīng)受這次文化涵濡,近東地區(qū)有了明顯的躍進,一方面是超越,另一方面是統(tǒng)一得到鞏固?死锾匚拿髯鳛槲幕Φ姆侗拘蜗螅缇秃蘸丈x,成為哲人柏拉圖的美好城邦原型之一。20世紀后半葉,歐洲中心主義落潮,文化霸權主義浸衰,民族主義意識形態(tài)的去勢,人類學借著史前考古學圖像重描和深描世界文化圖景,將涵濡提升為審視全球跨文化交往和人類獨特文化創(chuàng)制的一個基本視角,當然也是回觀百年中國現(xiàn)代詩學創(chuàng)制及其成就的一個基本視角。弗里德曼指出,早在五千年前的泰古,文化涵濡就已經(jīng)造就了一個世界體系或全球秩序。這一全球通史以“聲望物品體系”為中心開啟了商業(yè)文明和殖民世界。考古學記錄既是“涵濡”(acculturation)的見證,又是“殖民”(colonialization)的寫照。涵濡并不只是一個符碼學習的簡單過程,而是文化認同改變的基本程序。換言之,涵濡對于理解社會情境、文化變遷和生存品格具有最為本質(zhì)的意義!拔鞣桨詸喈斍暗乃ヂ浜褪澜珞w系去中心化的突出特征是文化運動,即那些明顯顛覆了似乎在世界范圍上日益增強的文化同質(zhì)化的新認同和民族認同的運動正在相伴而生!雹佟拔幕|(zhì)化”(homogenization of cultures)表明世界體系的一體化走向,而“民族認同”(national identity)則標志著文化精神的多元化趨勢。文化涵濡則是對這同一進程之兩個方面的概括,既體現(xiàn)了人類整體的因襲性,又凸顯了民族文化的原創(chuàng)性。
中國之進入世界體系而展開全球性文化涵濡,要追溯至梁啟超先生所說的“近世史”。1901年,任公撰寫《中國史敘論》,書中詳述“中國”觀念的內(nèi)涵及其演變,以此觀念為核心,提出“三個中國”說:“自乾隆末年以至于今日,是為世界之中國,即中國民族合同全亞洲民族與西人交涉競爭之時代也;又君主專制政體漸就湮滅,而數(shù)千年未經(jīng)發(fā)達之國民立憲政體,將嬗代興起之時代也。”任公這一說法扎根于近代中國歷史的巨大“創(chuàng)局”,而將華夏民族歷史置于“世界體系”的變遷情境中,尤其表現(xiàn)出對華夏與泰西“交涉競爭”的憂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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