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皮》原是蒲松齡《聊齋志異》的作品,作者原意旨在讓觀者明了外在面貌純是虛幻,世人不應(yīng)為美色所迷,也不應(yīng)根據(jù)色相來判定他人是否值得信賴,一切唯在本心而已。本書大體亦是這個意思,只不過在二十一世紀(jì)的現(xiàn)在,對其賦予了更多的內(nèi)容。
主人公文昌在一次車禍意外中父母雙亡,自己容貌盡毀,盡管多次進行植皮手術(shù),但受傷細胞總排斥異己,無法復(fù)原。文昌沒有放棄,而是努力生活,在事業(yè)上開辟出一塊天地。
有天,她發(fā)現(xiàn)姐姐文晶的化妝師技術(shù)巧奪天工,幾乎將其重新塑造成為20歲時的青春模樣,內(nèi)心嘆服,虛心求得化妝師元嬰師傅教授。可是,諸位,她并不是想能將自己裝扮美麗,而是想幫助那些殘疾的孩子們,將他們的義肢畫得像真膚一樣,添上指節(jié)指甲血管,以使他們?nèi)谌肴巳,過正常人的生活。文昌的手藝發(fā)揮了最大的價值。
亦舒 與倪匡和金庸合被譽為“香港文壇三大奇跡”
亦舒,原名倪亦舒,兄長是香港作家倪匡。當(dāng)亦舒一露頭角就迅速成名時,兩兄妹就成了香港文壇上的兩雜奇花。亦舒、倪匡、金庸是“香港文壇三大奇跡”。金庸創(chuàng)作流行武俠小說,倪匡創(chuàng)作流行科幻小說,亦舒創(chuàng)“流行”言情小說。
亦舒具有敏銳的觀察力與觸覺,有擅于將平凡的字眼變成奇句的才華,她的寫作正如她的人,麻利、潑辣,而又快又多,但即使換上十個筆名,讀者也不難一下子從作品中把她辨認出來。
至今,亦舒的作品已結(jié)集出版的有兩百余種,代表作是《玫瑰的故事》、《喜寶》、《朝花夕拾》、《我的前半生》等。
文昌主持一間小小美術(shù)制作公司,因為是老板,所以什么都要做,往往早上七時忙到晚上十一時,所有私人時間都被剝削。
中午,同事們出去午膳,她一個人在電腦面前找適當(dāng)圖案:一張電影海報需要邊沿設(shè)計。
文昌的工夫就是這點細致吸引了顧客,“一絲不茍”,他們稱贊,“很多人以為看不到就馬虎一點,但文昌一定交足貨!
她案頭放著盒隔夜壽司,她拾起一團放進嘴里咀嚼,說實話,食而不知其味。
就在這時,電話響起,是姐姐文晶的聲音:“阿昌,我在藍麶吃午餐,你來一下!
文昌輕輕說:“老姐,我走不開!
“你一定要來,我有事相告,你不會失望。”
文晶恐怕是新添置了一條寶石項鏈,或是搶到一只限量出品的名牌手袋,都是城內(nèi)獨一無二的貨色,矜貴之極,足可招待記者。
“我等你,進門左邊第二張桌子!
文昌說:“我要三十分鐘!
文晶擱下電話,她聲音明顯興奮,有點顫抖,是什么叫她那么高興?
文晶與丈夫齟齬多年,彼此看不順眼,為免孩子們做磨心,把兩個兒子一早送到外國寄宿,又嫌英國雨霧陰森,索性送到風(fēng)光明媚的溫哥華。
這幾年文晶臉上笑容都是假的,所以努力打扮,遮掩憔悴之色。
已多久沒見她了?起碼三個月。
文昌收拾一下桌子,向秘書說:“我稍去即回!
她步行到那間著名的西菜館去。
服務(wù)員替她拉開門,她輕輕走進逐張臺子找姐姐,噫,奇怪,不見文晶。
總共只四五桌客人,都衣冠楚楚,女客全體穿著套裝及極細高跟鞋,戴名貴首飾,可是,文晶不在。她再找一遍,仍然沒看到姐姐。
文昌取出手提電話,正想問“你在哪里”,忽然有一把熟悉的聲音說:“你連我都不認得了!
文昌抬起頭,看到一個妙齡女子看著她笑。
文昌發(fā)呆,這是誰?她果然不認得她。
慢著,聲音身型姿勢都那么熟悉,文昌在心中搜索。
那女子揮一揮手,得意洋洋地說:“我說過你不會失望。”
文昌看到女子那雙手,略為肥胖的左手無名指上戴著一枚茶花形鉆戒,花瓣鑲得栩栩如生,曾叫她贊嘆。
文昌呆。骸澳闶签ぉぁ
“昌,我是姐姐!迸永。
文昌雙膝發(fā)軟:“大姐,”她盡量把聲音壓低,但掩不住驚訝錯愕,“怎么會是你?”
文昌睜大雙眼,看牢年近四十的大姐,這是一張完全陌生的面孔:大眼睛尖下巴,不,她不是中年文晶。
這究竟是誰?
“是我,阿昌!笔俏木曇魶]錯,“你看仔細一點!边@時她自手袋里取出一張照片,“看,是我!
文昌接過變黃的彩色照片,里邊正是濃妝的文晶,梳二十世紀(jì)八十年代流行的大蓬頭,穿大肩膀外套,怕有廿年歷史了。
慢著,此刻坐在她面前的妙齡女子,像足照片中人。
文昌這一驚非同小可。她聲音哆嗦:“姐,你的面孔怎么了,發(fā)生什么事,你做過矯形手術(shù)?”
文昌伸出手去觸摸,文晶避開:“是化妝,別碰!
文昌一聽,松口氣:“化妝,畫上去,可以洗脫?”
文晶點點頭,握住妹妹的手:“昌,我恢復(fù)青春了!
文昌取過桌上的冰茶喝一口:“姐,你我都知道,人不可能越活越回去,不過,這化妝術(shù)的確高明!
文昌心想:不止高明,簡直可怕。她近距離觀察,說也奇,脂粉并不特別濃厚,但是文晶卻宛如年輕了廿
載歲月:魚尾紋,腫眼泡,頰上用鐳射去盡又再長回的褐斑……全部搬了家,連雙下巴都只是隱約可見。
這是什么化妝術(shù),竟這樣神妙。
文晶哈哈大笑,露出微黃牙齒,她不自覺顯示中年女子特有的囂張神情:“總算被我找到答案!
文昌忍不住問:“這人是誰,用什么材料化妝?”
文晶笑:“你不是一直揶揄我們這些老女人無休止尋求常青不老之秘?”
“是,我的確不遺余力調(diào)侃你們!
“所以,我不會告訴你化妝師名字!
文昌好氣又好笑:“你又找到最新消遣了!
文晶顧盼自如,高興得不得了。她已許久不曾如此開心,感染文昌。
但是,大姐的面孔不像大姐,坐在她對面似一個陌生人,她未能全盤接受。
一個人,不滿她此刻的自己,到底是悲哀的。
文昌輕輕咳嗽一下。
“有什么話要說?”
文昌分析:“凡是做任何事,都有目的,請問阿姐,化一個這樣的妝,為著什么?”
文晶不假思索回答:“回復(fù)青春!
“那又是何故?”
“因為男人都只看牢年輕女子。”
“你想再度吸引陌生男子目光?”
文晶忽然噤聲。
文昌輕輕說:“你只想重新吸引姐夫的目光。”
文晶不出聲。
“姐夫最近好嗎?”
“他住宿在豪華酒店公寓,不再回家!
文昌嘆口氣:“我見識過了,我有事,我得回公司去。”
“昌,多陪姐姐散心!
“姐,你最好到敝公司任職,做個接待員什么的,每天忙足八小時,包你神清氣朗!
文晶悻悻然結(jié)賬。
文昌看著姐姐,心中只覺詭異:明明是一個年輕女子,舉止口吻卻老練浮滑像中年人,仿佛大意靈魂,走錯軀殼,叫人毛骨悚然。
“姐,你肯定不是拉過臉皮?”
文晶答:“化妝師說,矯形,只得一個樣子,人久生厭,可是化妝,天天可以換造型,勝過多多!
“我仍然不信這會是化妝!
“你到我家來,我洗掉化妝給你看!
“那么快卸妝?多可惜!
“那班姐妹們已經(jīng)見過,贊嘆不已,都問我要化妝師姓名地址!苯袢漳康囊呀(jīng)達到。
文晶把手臂伸進妹妹臂彎。
回到半山家中,傭人又捧出咖啡蛋糕,這樣吃法,難怪大姐腹部像一只小西瓜,怎樣都減不掉。
文昌喃喃說:“沙發(fā)地毯又換過了!
老傭人三姨笑說:“只得我未換罷了!
文晶說:“不知多少人想挖角!
三姨說:“太太對我好,我不走了!
文晶把文昌帶到房里,走進近兩百平方英尺的明亮精致的衛(wèi)生間。
“看我卸妝。”她說。
只見文晶取出一只很普通的塑膠罐,打開,里邊裝著一般面霜。
文昌自姐姐手中取過面霜,用指尖蘸了一點,放到鼻端,輕輕聞一下,還記得化學(xué)科老師說過,可疑物品,切勿大力吸進鼻孔。
可是那面霜無色無味,文昌不禁失望。
文晶正想示范卸妝,大門有人聲,接著腳步接近,三姨跟著進來:“太太與文小姐在房里!
文昌知道這是她姐夫楊光回來了,文晶也一呆,丈夫已多日未返,這次忽然出現(xiàn),有什么事?
只見他走進服裝間,叫三姨替他收拾所有白襯衫。
他靠在門框上,背著光,看牢姐妹倆。
文昌也瞪著他,三人不發(fā)一言。
三姨把行李包交給他,他接過,這才說:“阿昌你多坐一會兒。”
他走到門口,又轉(zhuǎn)頭問:“這位小姐是誰?好面熟。”
楊光不認得老妻!
他轉(zhuǎn)身輕輕離去。
他一走,文晶爆出瘋狂笑聲,哈哈哈啊哈啊哈嘻嘻嘻。
她好久沒有覺得這樣好笑,彎下腰,笑得肚痛,一邊喘氣說:“他不認得我,十年老夫老妻,他不認得我!”
文昌覺得姐姐笑聲可怖,掩住她的嘴,叫傭人斟熱茶進來,文晶喝了兩口,才緩緩鎮(zhèn)定。嘴里還喃喃說:“其實我們何嘗認識過對方!
感慨盡了,她示范卸妝。
文昌取出攝像手提電話,把過程拍攝下來。
只見文晶用化妝棉蘸了一團面霜,自額角抹起,輕輕一揩,文晶的發(fā)線立刻后退,露出蠟黃的額角。
文昌走近,仔細看她另一邊鬢角,原來新發(fā)線是精心一條條繪畫上去。文昌發(fā)呆,姐姐的面孔是一幅畫布,化妝師是畫家,全幅畫是Trompe L'Oeil,法文指“愚弄雙眼”。
這個字讀“trum ploy”,文昌是美術(shù)科學(xué)生,當(dāng)然知道來龍去脈,可是那化妝師畫功竟然如此高超,倒也驚人。
只見姐姐把化妝依依不舍一小撮一小撮抹掉,露出原形──一個憔悴的中年婦女。
化妝棉上五顏六色,混沌一片,整個卸妝過程約二十分鐘,文昌凝視,眼睛也不眨一下。太神奇了。
她把用臟的化妝棉放入透明塑袋。
“化妝師叫什么名字?”
文晶得意洋洋:“不告訴你!
“我自己也找得到這個人。”
“是嗎,”文晶又笑,“你盡管試試看。”
文昌看看手表:“我真得回公司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