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媽離開人世三年了,就在她離開我的那一刻起,她的存在感覺越來越清楚而強大,原來,她早已化成了我的骨肉,我從那一刻開始認識了自己……我唯有努力擺脫自己所創(chuàng)造的那個被稱為作家小野的身段,才會找到原來的自己,這是我這些年才懂的事。
人生也不會是選擇題,不會因為你每次都做了正確完美的選擇,而有了正確完美的人生。人生是環(huán)環(huán)相扣的問答題,就像這本《有些事這些年我才懂》所提出的七個大哉問,小野在書中說著一個又一個的故事,不斷追尋探求著自己的人生答案,也想幫助你去尋找自己的人生答案。
說故事的精靈
就像《天方夜譚》故事的起源一樣,媽媽用她說不完的故事?lián)嵛苛颂焯焓叩陌职郑查g接地培育了我們五個天性樂觀的孩子。那不是和一個會說故事的女孩用她說不完的故事,阻止了天天要殺害一個女人的殘酷國王的暴行,撫平了國王痛恨女人的心結(jié),最后也拯救了全國女子一樣嗎?說故事本身的偉大力量在《天方夜譚》中一再出現(xiàn),故事中有許多危機,也都是因為一個人說了一個動人的故事,而有了重大的轉(zhuǎn)折。
媽媽的《天方夜譚》就像定時進站又出站的火車,永不停止,隆隆地駛著,她的聲音就像火車站傳來的低沉又怪異的廣播,撫慰著進進出出的旅人。為了讓她的孫子孫女們也能聽到自己親口說的《天方夜譚》,媽媽每天下午一個人躲在書房里靜靜地錄下了一百卷的故事。記憶中,我的兩個孩子入睡前會先討論一下今天晚上各自要聽哪一卷,哥哥總是會提醒妹妹說:“這一卷很好聽,不過里面有一些比較恐怖的,還有就是那個那個啦,你還太小,最好以后大一點再聽!泵妹脜s堅持要聽,哥哥越是強調(diào)“那個那個”,妹妹就越是深深被吸引著。
“好吧,別怪我沒警告你,聽了睡不著別怪我喲。”哥哥說完,總是迫不及待地進屋內(nèi)聽奶奶最新錄好的故事了。妹妹后來證實哥哥是故意嚇唬她的。
兩個孩子在聽故事前的對話,總讓我想起媽媽說《天方夜譚》時常常用到的情節(jié):“老人一再警告年輕人說,你千萬別打開那一扇門。那一扇門里面就有我們?yōu)槭裁刺焯炜奁拿孛芰恕H绻愦蜷_了,你也會和我們一樣從此終日以淚洗面!蓖ǔ9适轮械闹鹘嵌际墙蛔『闷,最后讓悲劇重演。
《天方夜譚》的故事非常世故,充滿人生的警告,財富、名位、權(quán)力、女色、欲望轉(zhuǎn)眼成空,人生就是一場冒險,不確定又危險,但是,刺激得很。我們總是在更老更老的時候想通《天方夜譚》每個故事的警告,后悔莫及。而長大以后我偏離父母心目中安全的航道,做了許多小時候媽媽覺得是“天方夜譚”的事情,想想,或許和童年天天有《天方夜譚》可聽有關(guān)系吧。
孩子們總會有長大的時候,也會有遠行的機會,每當他們出發(fā)前,我總是會在地圖上先找到他們要去的學校和住家的位置,以及附近的環(huán)境,我會寫一封很長的信給他們參考。孩子們都笑我說:“不用害怕,只要去到那里一切就都會解決的!焙⒆觽兊挠赂遥^我的想象和預期,或許他們深信有些東西是永遠會跟著他們到天涯海角的;蛟S就在紐約地下鐵候車的時候,或許是在米蘭的某一個文藝復興時期所建的大教堂里休息時,他們也會像我在法蘭克福的火車站一樣,瞬間聽到一種熟悉的聲音,久久無法離去。當人生走得越遠,或許越容易想起那些童年每天都聽得到的《天方夜譚》。媽媽走的時候,她的長孫李中從紐約寫了篇文章悼念奶奶:“……千面蝶的故事是奶奶少數(shù)自己創(chuàng)造的故事之一。千面蝶有干種面貌,沒有人知道她的來歷甚至性別,只知道她來無影去無蹤,每一次出現(xiàn)在人前樣子都不一樣……她是樹林的一道劍光,是夕陽余暈下的一抹紅影;最讓人記憶深刻的是她聽起來非?鞓凡蛔鲎鞯男β。每當她行俠仗義完后,人們就可以聽到那樣的笑聲,慢慢遠去……我的奶奶就是千面蝶!
而她的孫女李華是這樣描寫她的:“從前從前,有一個很嬌小的人,活在人群里,一直以為自己是個小矮人。終于到她要離開的那一天,一群小精靈搬了梯子來接她,她才知道,原來她是小精靈里面的大巨人,而不是人類里的小矮人。奶奶在我眼里,就是一個被困在嬌小皮囊里,被困在貧乏資源里,被困在無聊生活瑣事里的自由精靈,說故事的精靈!
這就是媽媽留給她子子孫孫最珍貴的天方夜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