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娘子為何轉變
      1982年夏天，唐寧街10號接待了一位意想不到的訪問者，這個人就是美國前總統(tǒng)理查德·尼克松。尼克松因為水門事件辭職后，風波仍未平息，美國國內(nèi)依舊把他當成“奇恥大辱”。但是瑪格麗特·撒切爾本人非常欣賞尼克松的外交政策。于是在兩人長達一小時的單獨談話中，瑪格麗特專門挑選了尼克松非常擅長的一個話題向他請教——蘇聯(lián)在冷戰(zhàn)中對西方世界的敵意越來越強烈，英國應當如何與蘇聯(lián)相處。尼克松向她建議：
      蘇聯(lián)跟我們美國對話之前一定會先聽聽你們的想法。因為他們認為你們實力雄厚，是態(tài)度強硬的右翼派，對你們心有敬畏。他們清楚，你們對白宮——實話說我們和蘇聯(lián)打冷戰(zhàn)沒什么經(jīng)驗——有很大的影響力。就憑這一點，你們完全可以為現(xiàn)在停滯不前的東西方關系帶來些新的現(xiàn)實變化。1
      對于討好英國首相，尼克松非常有一套。他在處理與蘇聯(lián)的外交關系方面也非常有見地，所以瑪格麗特·撒切爾仔細聆聽了他的建議。尼克松講了很多精辟的俏皮話，比如，“知己知彼，百戰(zhàn)百勝”，“找到克里姆林宮里有前途的年輕人”，“干擾衛(wèi)星”，“先包容再斗爭，接著做好準備為兩國關系和談”。2
      尼克松的建議引起了瑪格麗特·撒切爾的注意。他的建議充分說明，鼎鼎大名的“鐵娘子”在外交政策方面絕對是個善于傾聽他人意見的細心娘子。也許瑪格麗特在對待英國外交部向她提的前瞻性意見時，表面上很不在乎，但是凡有人寫信給她或當面跟她討論蘇聯(lián)問題，她都會非常重視。除尼克松外，在蘇聯(lián)問題上給瑪格麗特提過寶貴建議的人，還包括布賴恩·克羅澤、羅伯特·康奎斯特、休·托馬斯、羅伯特·莫斯，以及英聯(lián)邦國家希伯來集會聯(lián)盟的首席拉比以馬內(nèi)利·雅克布維茨。他們的建議大大開拓了首相的思路�，敻覃愄亍と銮袪栔�所以會認真傾聽別人有關蘇聯(lián)的意見是因為她的思想早已遠遠超過了同時代人。她憑直覺感覺，蘇聯(lián)即將發(fā)生劇變，所以在見到米哈伊爾·戈爾巴喬夫很久以前，她就一直在尋找可以領導蘇聯(lián)進行這次劇變的合適人選。
1983年9月，瑪格麗特在契克斯別墅組織了一場有關蘇聯(lián)的研討會，她尋找合適人選的心思更是表露無遺。對呈送給她的擬參會的候選人名單，瑪格麗特顯得鄙夷不屑，她寫道：
      這不是我想要的名單。我不想把所有政務次官都叫來參會，也不想把外交部處理蘇聯(lián)問題的所有工作人員都找來。外交部應該很早以前就為此次研討會做好準備了。我想請的，是那些真正研究過蘇聯(lián)、研究過蘇聯(lián)人思想，還有曾經(jīng)在蘇聯(lián)生活過的人。這份名單上超過一半的人對蘇聯(lián)的了解還不如我多。3
      在首相的敦促下，契克斯別墅研討會邀請了一些蘇聯(lián)方面的杰出專家，也收到很多不錯的論文。然而，會上只有坎農(nóng)·邁克爾·布爾多一人敢大膽地斷言說，“總有一天我們會目睹蘇聯(lián)從內(nèi)部分崩離析”。4研討會最后的總結陳詞提到——瑪格麗特·撒切爾在這句話下面畫了著重線——盡管蘇聯(lián)的領導層面臨很多問題，但問題并沒有嚴重到要蘇聯(lián)進行重大變革的程度，也不會對蘇聯(lián)產(chǎn)生多少巨大影響。5
      盡管研討會討論對蘇外交政策時非常樂觀，瑪格麗特·撒切爾還是重申了自己的觀點。她認為，蘇聯(lián)雖然外表看來氣勢強大、堅不可摧，但其內(nèi)部一定有人希望做些變革。她這里所指的是蘇聯(lián)部分作家以及和政府持不同政見的人。但是蘇聯(lián)政府內(nèi)部有這種類似的改革倡導者嗎？參加契克斯別墅研討會的一位英國非政府人士阿奇·布朗教授在會上作報告時提道，蘇聯(lián)共產(chǎn)黨政治局里有一位年紀最輕、資歷最淺的人，他會是“蘇聯(lián)廣大人民以及蘇聯(lián)以外其他國家最有希望的選擇”。這個人就是米哈伊爾·戈爾巴喬夫。
      外交大臣杰弗里·豪爵士說，英國如此早就能選中戈爾巴喬夫，意味著“我們9月份在契克斯別墅舉行的研討會的實際意義遠比我們知道的還要重要”。豪認為，瑪格麗特·撒切爾隨后與戈爾巴喬夫建立起來的關系是“她在外交方面最偉大的成就”。6
而在那時，相中戈爾巴喬夫只不過是瑪格麗特·撒切爾未來外交政策上一件希望渺茫的小事而已。事實上，瑪格麗特的外交政策變得越來越個人化。她一直努力讓外交政策的制定權牢牢地掌握在唐寧街10號的手中。1983年年末，瑪格麗特任命查爾斯·鮑威爾為自己的新私人秘書。鮑威爾在瑪格麗特任首相接下來的7年時間里一直都是她的親密助手和知己。
      查爾斯·鮑威爾長得像個標準的外交部工作人員。不過他之所以能吸引到瑪格麗特·撒切爾，是因為他性格冷峻有獨創(chuàng)性思想。更為重要的是，鮑威爾的觀點總是與瑪格麗特的政見不謀而合。
      兩人第一次建立友好關系是在德國波恩，那是1975年。當時瑪格麗特作為英國反對黨領袖，第一次出訪德國。而鮑威爾則是英國大使館一等秘書，負責為瑪格麗特安排行程。他倆在波恩都熬到深夜，想第一時間聽到西伍利奇遞補選舉的結果。夜里選舉結果傳來，保守黨意外獲得勝利，極大地振奮了黨領袖瑪格麗特的精神。當天夜里大家一起等待選舉結果的大部分時間里，鮑威爾性格活潑的夫人卡拉·鮑威爾一直在旁邊說話逗趣。瑪格麗特·撒切爾后來一直對她喜愛有加�，敻覃愄匾卜浅Ｏ矚g年僅33歲的查爾斯·鮑威爾。鮑威爾外形俊朗，畢業(yè)于牛津大學，他觀點新穎，認為英國國家利益高于一切，這些都給瑪格麗特留下了深刻印象。
      其實，瑪格麗特和鮑威爾是互相敬慕�！白源蚰谴我院笪揖驼J定瑪格麗特·撒切爾非常不錯�！彼�回憶說，“外交部的人普遍認為她是個令人討厭、思想狹隘的中產(chǎn)階級家庭主婦，但我覺得英國恰恰需要她這種簡單直接的改革方式。”
      鮑威爾接下來還做過羅得西亞事務特殊顧問、英國駐歐盟總部布魯塞爾代表處顧問，他這段時間的表現(xiàn)一直都得到首相的注意。在做英國駐歐盟總部代表時，鮑威爾終于找到機會向瑪格麗特詳細說明他所堅持的歐洲懷疑主義論。鮑威爾所持的歐洲懷疑主義論觀點也許阻礙了他在外交部的仕途，但這個觀點在他競聘唐寧街10號首相外務私人秘書一職時確實幫了很大的忙。
      瑪格麗特雖然覺得鮑威爾“言論過于激烈”，7但也找不出比他更合適的人選。上任后，鮑威爾發(fā)展得越來越好。他與首相的友好關系逐漸發(fā)展成為神秘到難以解釋的密切關系。兩人交好主要是因為彼此政見相同，同時鮑威爾的夫人卡拉又能給他們帶來歡笑和生活樂趣。在唐寧街10號舉行的宴會上，首相一直向來賓這樣介紹卡拉，“你們知道的，她是意大利人�！�8而在首相和鮑威爾密切關系中起最重要作用的是，查爾斯·鮑威爾擅長理解瑪格麗特·撒切爾的內(nèi)心想法。一旦明白首相的想法，他就會把首相的心意迅速告知白廳和全世界。在這個過程中他總能借助自己的語言力量傳達出瑪格麗特的個人意愿。鮑威爾在這方面表現(xiàn)相當出色，所以外交和聯(lián)邦事務部一位中國問題的資深專家珀西·克拉多克爵士曾評價說：“想要分辨清楚鮑威爾講的話里哪些是撒切爾夫人的原話，哪些是他自己加進去的，簡直比登天還難�！�9
      克拉多克這話才說了不到一年，鮑威爾便升職成了唐寧街10號首相私人秘書智囊團中的一員�，敻覃愄亍と銮袪枔�任首相后，羽翼漸豐，而她真正的外交大臣實際就是她自己。在外交政策方面，她逐漸開始獨立行事，尤其是在經(jīng)常被人忽視的東西方關系方面。
      1984年2月，瑪格麗特·撒切爾第一次以首相身份出訪“鐵幕后面的國家”。如果瑪格麗特出訪匈牙利是為了“干擾衛(wèi)星”的話，那么她的目的確實達到了。隨后瑪格麗特還數(shù)次出訪了蘇聯(lián)控制下的其他幾個東歐國家的首都。在布達佩斯，瑪格麗特受到了在中央大市場購物的民眾的歡迎，用她的話來說是“一次熱烈甚至是熱情洋溢的歡迎”。10中央大市場的這次經(jīng)歷，加上瑪格麗特和匈牙利一些市民的交談，都使她更加堅信，通過進一步深入了解“鐵幕”后面主要國家的社會狀況，必然能消融冷戰(zhàn)的堅冰。
      瑪格麗特·撒切爾如此愿意與蘇聯(lián)建立友好關系，也是因為她得到了奧列格·戈迪夫斯基提供的有關蘇聯(lián)的頂級機密信息。奧列格·戈迪夫斯基是個雙重間諜，他既是英國秘密情報局軍情六處的情報人員，同時也是蘇聯(lián)克格勃的高級官員。幾個星期前即1983年11月，戈迪夫斯基向瑪格麗特匯報說，蘇聯(lián)的飛機已進入待戰(zhàn)狀態(tài)，全面準備好向西方國家發(fā)動核戰(zhàn)爭。蘇聯(lián)的夸張備戰(zhàn)實際是為應對北大西洋公約組織每年例行的代號為“1983優(yōu)秀射手”的軍事演習。只是蘇聯(lián)誤解了北約，才會反應過激。蘇聯(lián)最高指揮官錯誤地認為，北大西洋公約組織舉行這次軍事演習是為了隨后向蘇聯(lián)發(fā)動真正的戰(zhàn)爭�，敻覃愄亍と銮袪柺盏竭@些絕密情報后總結認為，西方國家需要與蘇聯(lián)展開更為有效地交流溝通。11
      匈牙利之行結束10天后，瑪格麗特·撒切爾于1984年2月14日坐飛機前往莫斯科參加蘇共中央總書記尤里·安德羅波夫的葬禮。飛機上，瑪格麗特一直在看外交部的簡報，突然她評價說：“難道蘇聯(lián)就沒有年輕點兒的領導人嗎？這些領導都是65歲以后才上任的�！�12
       在安德羅波夫漫長而寒冷的葬禮上，瑪格麗特·撒切爾偶遇蘇聯(lián)一位年輕的領袖，這個年輕人注定要改變他的國家和全世界。此人就是米哈伊爾·戈爾巴喬夫。戈爾巴喬夫尊敬瑪格麗特，不是因為她的英國首相身份，而是因為他注意到瑪格麗特在葬禮上恭謙有禮。
      按照克里姆林宮的安排，來訪的外國政要在葬禮現(xiàn)場均沒有任何座位。因此送葬的隊列和護衛(wèi)軍隊經(jīng)過紅場時，這些人必須在紅場的貴賓專區(qū)站上一個多小時。參加葬禮的大多數(shù)外國領導人都通過不停地跺腳和閑談來取暖�，敻覃愄亍と銮袪栯m然也很冷，但是她特意穿了毛皮靴，沒有和其他國家領導人擠在一起，而是獨自安靜地站在一邊。瑪格麗特的恭謙有禮以及在靈柩前深深地鞠躬，都贏得了戈爾巴喬夫的贊賞。
      戈爾巴喬夫是已故蘇共中央總書記安德羅波夫的門生，他在蘇聯(lián)共產(chǎn)黨政治局已嶄露頭角，只是西方國家對其尚缺乏了解。葬禮結束時，戈爾巴喬夫主動找到瑪格麗特并殷勤地親自將她帶到溫暖的房間。“我記得你那時對我的關照。那天天很冷，我穿著薄薄的絲襪和套裙�！�13兩人第二次見面時瑪格麗特回憶說。
      第一次謀面過后幾小時，瑪格麗特·撒切爾才明白過來，這個陪她走到房間的人就是契克斯別墅研討會上所提到的那個未來極有可能成為蘇聯(lián)國家領導人的人。于是瑪格麗特趁熱打鐵力邀戈爾巴喬夫訪問英國。因為外交禮節(jié)方面的一些問題，戈爾巴喬夫出訪英國必須通過一個鮮為人知的名為“英蘇議會小組”的機構才能實現(xiàn)。該小組的領導人是英國保守黨后座議員安東尼·克肖爵士。14安東尼爵士在接到命令，要求他向戈爾巴喬夫發(fā)出邀請時，不禁問道：“這個戈爾巴喬夫到底是誰？”邀請發(fā)出后，蘇聯(lián)外交部部長安德烈·安德烈耶維奇·葛羅米柯雖然極力阻撓，但戈爾巴喬夫很快做出了回應�！拔腋�葛羅米柯談得并不愉快�！备隊柊蛦谭蚧貞浾f，“他根本不愿意派人幫忙籌備我出訪英國的事，也不愿意派人陪我出行。他覺得這些事用不著外交部來做�！�15
而在英國，瑪格麗特·撒切爾特意強調(diào)了戈爾巴喬夫出訪英國的意義，她的言行令外交部的顧問吃驚不已。按慣例，除國家首腦外，外國其他政界人物出訪英國只能在唐寧街10號做短暫停留訪問。但瑪格麗特居然邀請這位富有魅力的蘇聯(lián)客人去契克斯別墅參加午宴，午宴時間長達整整5個小時，參加人員包括各位內(nèi)閣大臣、官員，還有蘇聯(lián)問題專家。
      “她當時做的事情我都一清二楚。”戈爾巴喬夫回憶道，“我們在英國的諜報人員消息很靈通。我們知道，英國政府極力想弄明白，契爾年科出任蘇共中央總書記后，蘇聯(lián)將會發(fā)生怎樣的變化。因為瑪格麗特·撒切爾知道，契爾年科活不了多久。當年她參加安德羅波夫的葬禮時隨身帶了個醫(yī)生。這個醫(yī)生診斷認為，契爾年科呼吸急促，應該是得了慢性肺氣腫。醫(yī)生為瑪格麗特預測了契爾年科的壽命，后來證明他的預測完全正確。”16
      雖然戈爾巴喬夫一直把他順利的英國之行歸因于英國的情報工作做得好，但不可否認這同樣也得益于瑪格麗特·撒切爾的政治遠見和直覺力。她已經(jīng)感覺到，在安德羅波夫葬禮上碰到的這位恩主有可能就是蘇聯(lián)的新型領導人——思想開明、敢于革新。正因如此，瑪格麗特才會邀請戈爾巴喬夫出訪英國、到契克斯別墅參加午宴。而戈爾巴喬夫的表現(xiàn)也遠遠超出了瑪格麗特的預想。戈爾巴喬夫的這次英國之行幫助兩人建立了友好關系，從而在未來改變了整個世界的格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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