貝德福德大道和沙利文廣場臨念完小學二年級時，我第一次感受到交通變革對我生活的影響。

1954年，我最好的朋友弗萊迪·科恩告訴我他要搬家了，不是從我們所住的布魯克林的本森赫斯特區(qū)挪幾條街（那對我來說就已經(jīng)夠受的了），而是要搬到美國另一邊加利福尼亞州的洛杉磯市�？贫骷覐拇艘院笤僖膊恍枰�乘坐公交和地鐵了，他們搬到了這個世界上人們最喜歡開車的城市。

這件事預示著未來的變化。第二年，我另一個好友（10歲孩子的朋友一般不超過六個）雪莉·貝博搬去了長島。巴利·波利蒂克一家多待了幾年，在1961年舉家搬遷到紐約北郊的洛克蘭郡。隨后，我的三個兄弟姐妹也陸續(xù)搬至郊區(qū)生活。那時，道奇隊的老板沃特·歐馬利硬生生把這支棒球隊從布魯克林遷往洛杉磯（便宜了弗萊迪·科恩），改名為洛杉磯道奇（LosAngelesDodgers），此后道奇隊贏得了世界職業(yè)棒球大賽的冠軍頭銜。

歐馬利這個決定真是讓人恨透了，同樣可恨的還有紐約市園林規(guī)劃負責人羅伯特·摩斯，他堅持要建一個新球場替代埃貝茨棒球場，埃貝茨雖然有點破舊，但它可以說是布魯克林棒球的靈魂歸屬地，這個舉動無疑是道奇隊搬去西部的一個絕佳理由。無獨有偶，紐約巨人隊的老板賀拉斯·司多恩漢姆也跟隨洛杉磯道奇隊，拋棄了比埃貝茨還要破舊的保羅棒球場，將球隊遷至舊金山南部。美國交通基礎設施的巨大變革深刻地影響了這些決策航空旅行的成本降低，跨越大洲的陸路交通更加便利，球隊老板和球迷也更認可開車到球場看球這樣的新選擇。說起來，開車去做任何事都是最好的選擇。

雖然道奇隊的球迷可以開車去埃貝茨球場，很多人還是追隨著貝博和波利蒂克家的腳步搬到了長島郊區(qū)，因為他們沒法在埃貝茨附近找到車位。這個球場被硬擠進貝德福德大道和沙利文廣場的街角，根本無處建停車場。早在1952年，歐馬利就找到紐約的設計師諾曼·貝爾·格迪斯，希望設計一個替代場地，《紐約時報》稱其設計作品宏偉壯觀，因為有可伸縮頂棚、泡沫橡膠座椅、冷天還可以加熱的坐墊……自動熱狗販售機、人造草皮球場。但這些都是用來粉飾門面的。歐馬利的真正目的是給新場地邊上加一個起碼能容納7000輛車的車庫。

埃貝茨球場邊上不可能放得下這樣的停車場，歐馬利決定將新場地建在布魯克林的另一個地段。要建一座宏偉壯觀的球場，他必須先拿下那塊備受爭議的地皮，這意味著他需要羅伯特·摩斯的幫助。摩斯熱愛汽車，但對體育賽事不感興趣。兩個位高權重又固執(zhí)己見的男人針鋒相對了三年，人們到現(xiàn)在還會爭論道奇隊的離開到底應該怪誰。抑或根本原因在于一場不以人們意志為轉移的人口遷移，這場變動重塑了20世紀50年代的美國。

當然了，我當時10歲的腦袋瓜里可沒有想過這些字眼，只是十分痛恨沃特·歐馬利，而跟我想法一樣的大有人在。《村聲》和《紐約每日新聞》的已故專欄作家杰克·紐菲爾德講過一件趣事。有一次，他對布魯克林土生土長的新聞記者彼得·哈米爾說：你在紙巾上寫下你認為有史以來最爛的三個人，我也寫三個，然后比對一下。結果他們倆寫了完全相同的名字，除希特勒外，其中就有沃特·歐馬利。

我成年后漸漸意識到，我所經(jīng)歷的正是美國人在生活、工作，尤其是交通方式上的變革。接下來五十年，人們建造的環(huán)境中最重要的一部分我們生活、娛樂、工作所在的街道已被看似不可避免的離心式擴張（centrifugalforcesofsprawl）和郊區(qū)化進程洗禮得殘破不堪。我住所所在的街區(qū)位于19大道和20大道之間的83大街，不再有人玩棍子球游戲，也不再有孩子們的83大街奧林匹克競賽。再也看不見孩子們把馬路牙子當長椅，在上面排排坐的場景。

內燃機車發(fā)明之前，這種現(xiàn)象在每一個城市都可以看到。貝德福德大道幾經(jīng)風雨，比埃貝茨球場還要多兩百年歷史。如果你可以乘坐時光機回到過去，在貝德福德大道和沙利文廣場之間架一個攝像頭，從1600年開始，每隔五十年拍一張照片，你就會看到美國原住民徒步、騎馬，再到坐牛車的荷蘭人出現(xiàn)，隨后是英國人，最后是美國人，街上布滿了轎車、巴士、有軌電車。你會看到農場被大量的商業(yè)建筑和宗教場所取代。如果你看一眼這部時間紀錄片的最后五十年，你會發(fā)現(xiàn)埃貝茨球場最初的入口，就在貝德福德大道和沙利文廣場的一角，現(xiàn)在那里已經(jīng)變成375公立學校，也就是杰基·羅賓遜學校。

所有這些讓我們清楚地看到：變革無時無刻不在發(fā)生。這個假想還表明了一個事實：盡管每幾年發(fā)生一次交通方式的變革（馬車讓位給內燃機車，有軌電車被公交巴士取代），盡管建筑物也每幾十年發(fā)生一次變化，路口本身還是占據(jù)著同樣的空間、同樣的地理坐標，跟幾個世紀前別無二致。

機動車來來往往，建筑起起落落，道路依舊是它們原來的模樣。

它們的存在甚至超越了那些社會變革。在沃特·歐馬利做出讓我心痛的決定之前的五十年，這些街道就已經(jīng)存在了，經(jīng)歷了眾多的改革轉折點。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后市郊化擴張的巔峰時期，道奇隊向西轉移之前，它們就在那里。大部分街道至今尚存，但變革仍在進行：智慧街道的變革，這就是本書的主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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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繼續(xù)閱讀之前，不妨先了解一下這本書在講什么。這本書并非對交通行業(yè)方方面面的概覽。你不會看到有關貨運的任何信息，除了可能提到，用卡車送貨到你家門口，比你自己去商店買東西回家更方便。這本書也不討論航空交通和海運，除了偶爾提到渡口貨輪或游船。同樣也不會講兩個城市之間的交通或鄉(xiāng)村生活�！吨腔劢值馈分v述的是每天和每周發(fā)生在美國這個商業(yè)社會中的日常與出行相關的決策。本書所關注的只是那短短的9.72英里，也就是一輛汽車出行一次的平均里程，包括上下班通勤和本地購物。這些行程就是本書的全部內容，這本書談論的是我們如何工作，如何購物，如何社交，以及如何娛樂我們以前怎樣做，現(xiàn)在和將來又會怎樣做。

《智慧街道》的前四章講述了私家車在現(xiàn)代交通網(wǎng)絡中的主導地位正越來越被削弱，這對城市和郊區(qū)意味著什么深刻的變化，我必須在此闡明：私家車不會從工業(yè)世界的藍圖下消失，《智慧街道》也不打算給沒有私家車的人提供出行方案。就算我提出解決方案也不能實現(xiàn)，更何況也根本沒人想聽。沒有汽車的未來世界就是一種迷思，雖然聽起來很誘人，但無法實現(xiàn)。

關于交通的誤區(qū)還有很多，聽起來合理，但卻極易誤導人。比如，很多人相信，在時常發(fā)生擁堵的路段并排修建一些新的街道就可以改善擁擠問題。還有人認為，寬闊的街道會比狹窄一些的街道更安全。城市規(guī)劃者和政客經(jīng)常性地認為，如果在交叉路口增加一些道路出口，交通就會更好打理；一個城市的交通流量越快，這個城市就會運轉得越好；還有一種說法是，關閉一些擁擠的街道或者關閉一些高速出口可以避免大規(guī)模擁堵。

一個持續(xù)最久的，也是最讓人心痛的誤區(qū)就是人們普遍相信美國比較破舊的交通基礎設施需要上萬億美元的投資進行改善。這種想法讓人深感不安，因為政府各職能部門的聰明人都陷入同樣的思維理念之中。這個國家最激進和最保守的人士都認同，破舊的橋梁道路和高速公路需要維修和重建，因為這有利于經(jīng)濟建設和環(huán)境保護，更有利于國家繁榮。但我們也看到，很多對于基礎建設的投資論證往往比那些基礎設施本身還要經(jīng)不起考驗。

這本書的前幾章以描述為主，大致回顧了汽車時代前幾十年的歷史，以及隨之而來的一些錯誤理念。接下去的幾章里我闡述了自己的觀點，這部分內容是我作為一名交通工程師從四十年的工作經(jīng)驗中領悟到的，針對我們現(xiàn)有的交通難題給出最佳解決方案。最后幾章分析了一套城市交通系統(tǒng)能夠可持續(xù)發(fā)展且高效運行的四個主要特征：

·有效的交通需要有足夠的密度和可連接性，以及由肌肉力量帶來的移動性：步行和騎行是大部分人的實踐選擇（第五章）。

·多種交通方式（工程師所說的多峰性），多點交叉（多峰性），例如，交通網(wǎng)絡不能依賴于單一交通形式，也不能讓所有主干道都匯集在一個中心點（第六章）。

·充分利用智能系統(tǒng)的交通方案：從配置GPS定位的公交巴士，到智能手機應用（第七章）。

·交通設施遍布，所有人可以隨時隨地使用（第八章）。

如果有人說我設想的這些交通網(wǎng)絡系統(tǒng)的特征放在一起聽起來有些烏托邦，我可以理解。但是接下來的幾個章節(jié)你會看到，這樣卓有成效的交通系統(tǒng)已經(jīng)在世界上多個城市實踐開來了，大到紐約，小到南加利福尼亞的查爾斯頓，西至洛杉磯，東到朝鮮。

朝鮮？

2010年5月，我在北京同一名隨朝鮮領導人訪華的官員進行了會談。應一位韓國學生的邀請，2005年我曾與他合作設計過未來朝韓統(tǒng)一的交通規(guī)劃。規(guī)劃里包含設計一條打通朝鮮與韓國之間非軍事區(qū)的道路。為此我們當時要去一次隔離區(qū)，那次經(jīng)歷真是讓人神經(jīng)緊張，因為進入之后需上交護照。

代表團的團長被我的學生稱為基建部總督［他的實際頭銜是臺風國際投資集團主席，韓語（Taepung）這個詞字面意思就是大風，直譯就是臺風］。我大概花了一天時間在會議室和他們開會，首次聽他們講述交通方面的雄偉規(guī)劃：五條新的鐵路、六個機場、上百條公路、數(shù)個港口，以及一個位于朝鮮北部的全新城市，它坐落在俄羅斯以南，并靠近中國東部沿海。這個新城市聽起來非�？�，它將成為一個國際商務、旅游的新坐標，并且十分環(huán)保，我想象這里將成為步行者的天堂，擁有窄窄的街道，漂亮的林蔭路，到處是供人散步的廣場和星羅棋布的自行車道，亞洲風格裝飾的有軌電車載著人們來來往往。是的，免不了也有停車場，但大多在邊緣位置。我夢想建造一座現(xiàn)實版的迪士尼樂園，光是描述就已經(jīng)讓我興奮不已。

隨后，他們問我關于項目從概念到實施的具體規(guī)劃建設流程，我覺得自己仿佛重新回到了教室，向學生們一步步揭示如何建立目標確認問題規(guī)劃，最重要的是最后執(zhí)行，學生們則認真地記著筆記。

會議最后，他們表示希望我擔任整個規(guī)劃的總指導，就像朝鮮的羅伯特·摩斯一樣。我和朝鮮政府簽署了諒解備忘錄，然后在酒宴上頻頻舉杯，祝愿兩國和平共處，我感覺我馬上就可以得諾貝爾和平獎了。但是結果一個都沒有實現(xiàn)。從那以后，這件事再沒有過后續(xù)跟進，我不知道我的理念最終有沒有實現(xiàn)，如果平壤能有那么幾條小路，路邊栽種著綠樹，還有寬敞的人行道，我也就知足了。

但我并不會覺得這有什么好奇怪的。在這個世界上，從蘇黎世到巴塞羅那，從波哥大到平壤，到俄亥俄州哥倫布，所有大城市的規(guī)劃師都在計劃用新的方式建造城市，或者更確切地說是用一種更古老的、經(jīng)得起時間檢驗的方式。他們創(chuàng)造這樣的環(huán)境，讓人們集中居住，高效互聯(lián)，生活負擔低，感受到環(huán)境帶來的愉悅，吸引聰明的創(chuàng)業(yè)者和他們想要聘用的員工。他們正在為更加智慧的明天修建街道和鐵路，或者說，是為了一個擁有智慧街道的明天。

本書中對紐約市政部門的稱呼可能有一些不一致，比方交通部門兩個詞時而前后順序顛倒，這不是因為我粗心，而是這些政府部門自己就這樣講，在新聞報道中提及時也有不一致的時候，無論怎樣，如若造成任何困擾，我表示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