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麗的西雙版納,留不住我的爸爸,上海那么大,沒有我的家,爸爸一個家,媽媽一個家,剩下我自己,好像是多余的。……當年由《孽債》改編的電視連續(xù)劇,在國內引起轟動,小說更是在千萬讀者中流傳。
葉辛二卷集序
葉辛
兩年多之前,中央電視臺的一位女導演專程來到上海,為我拍攝中國當代文學大家的專題片。她五十五歲了,對我說,三十多年前,當她還是一個扎著兩條小辮子的姑娘時,她讀到了《蹉跎歲月》,那時她深為感動。三十多年過去了,當她接受今天這一任務時,她又拿起《蹉跎歲月》,她在讀之前,想當然地以為,像她年輕時代讀過的許許多多作品一樣,時過境遷,這本書已經過時了。
沒想到,讀了以后,她還是深為感動,一點也不過時哎,她用有些驚訝的語氣說,你想,我已經是一個經歷了人生的中年女性了,仍受到感動。
她加重了語氣:我再不是沒談過戀愛的女大學生了!
我覺得,她的這話,比所有的那些夸我寫得好、寫得如何如何的評論都讓我高興。
一本好書,是活在讀者心上的。
一本優(yōu)秀作品,是會活在幾代讀者心上的。
一本偉大的作品,歷經時間和歷史的洗禮與檢驗,是活在人民心上的。
所有的作家,有追求有志向的作家,都在努力使自己的作品能達到這一境界。
我已經寫了大半輩子,創(chuàng)作了三十多部長篇小說,出版了一百幾十本書,一半多是再版書。今年的上海書展推出了我的十八本書。除了長篇小說《古今海龍屯》是新作,散文集《我的山鄉(xiāng)情》是匯編本,十六本長篇小說全是再版的。其中的長篇小說典藏叢書,出版社考慮到圖書市場的形勢,只肯印三千套。六月底我見到樣書,八月的上海書展上,社領導告訴我,書已經脫銷了。另一家出版社的責任編輯則更干脆,給我來信說,葉老師,你還有哪幾本長篇小說沒編進書系的,一并給我們出。沒想到我們印的七千套書系,賣得這么快。
我是清醒的,和一些書曾經有過的數(shù)萬、數(shù)十萬、上百萬冊印數(shù)比起來,幾千冊的印數(shù)實在微不足道。在我已經寫下的三十多部長篇小說中,不乏一些受到好評甚至有爭議的作品,諸如《我們這一代年輕人》《風凜冽》《省城里的風流韻事》《私生子》《華都》《纏溪之戀》《家教》《問世間情》《客過亭》等,這些書有的曾被電臺多次廣播,有的被改編成電影、電視劇,有的也曾一次一次再版,但在我所有的長篇小說中,《蹉跎歲月》和《孽債》無疑是其中影響最大和最受歡迎的,幾乎在所有地方的文學活動中,簽售活動中,都有熱心的讀者詢問:你帶《蹉跎歲月》來了嗎?帶《孽債》來了嗎?
人民文學出版社這一次決定將兩本書作為葉辛二卷集推出,不但令我高興,而且對關心我的廣大的知青讀者,對喜歡我作品的各個年齡段的讀者,都是一件好事。
知識青年上山下鄉(xiāng),曾經是推動中國整個社會、涉及成千上萬家庭的一件大事。波瀾壯闊的上山下鄉(xiāng)運動當年觸及億萬城鄉(xiāng)百姓的生活,這一段歷史雖然翻過去了,但它影響了整整一代共和國同齡人的命運。
歷史的巨輪碾過,會將一切埋葬。甚至一代人的記憶,也會隨著歲月流逝而消失。
但是文學、影像、意味深長的作品會因它的彌足珍貴而存在。
這一次再版,我花了兩個月的時間,分別對兩本書做了認真的修訂。只是修訂,糾正錯別字、標點符號,沒有重寫過一句話。我要讓這兩本書保持他初版時的原貌!鄂沲蓺q月》寫畢于我三十歲時的1979年,《孽債》寫作于我四十出頭時的1990年至1991年。那個年頭我的小說語言,和我今天創(chuàng)作時的語言風格,顯然是不同的。換一句話說,年近七旬的我,已經寫不出我三十歲和四十歲時的那種語言格調了。《孽債》英文版,也是根據(jù)初版本翻譯的。
豈止是語言有所變化,在重讀和修訂這兩部書時,我發(fā)現(xiàn)小說中描寫到的近半個世紀前的山野鄉(xiāng)村里趕場的情形,村寨上社員群眾參加群眾大會的氛圍,山野四季里的景物,今天再走進貴州山鄉(xiāng),也很難尋覓了。尤其是知識青年的服飾打扮、衣著,知青點上的陳設、布置、生活設施,都一去不復返了。尤其那個年頭的花銷,錢的數(shù)量,男女知青之間復雜、微妙、既有競爭又有妥協(xié)的關系,都帶著那個特定年代的痕跡和特點。絕非現(xiàn)在人們時常講到的什么單純熱情一兩個詞能概括得了的。
記得《孽債》在近年重播時,很多上海人都驚訝地發(fā)現(xiàn),今天的上海家庭,早已不是電視劇中的那種居家陳設了。想想,時光只不過翻過去二十年呀!且別說知青時代,離開如今已經四五十年了。
關于知識青年,關于上山下鄉(xiāng),在百冊規(guī)模的《中國知青文庫》總序中,在我寫下的《論中國大地上的知識青年上山下鄉(xiāng)運動》《中國知青運動的落幕》兩篇論文中,在十年之前天津百花文藝出版社推出的《葉辛經典知青作品文集》(八卷本)的序《永在流淌的青春河》中,我已做了充分的闡述和概括,就不在這里重復了。
好在這些文字網上都能找到,感興趣的讀者可以在閱讀小說之后找來一覽。
中國知青的歷史,是二十世紀歷史中一個無法抹去的凝重印記,一道獨特的風景。
如果說小說是一部生命之書,那么這生命必然是我們體驗和經歷過的有血有肉的生命。
如果說小說是一部閃光的生活之書,那么這生活必然是五光十色、栩栩如生、有風流也有苦難、有欲望也有拼搏、有煩惱也有猥瑣、有挫折也有奉獻的生活。
但愿我的這一套二卷集仍能打動讀者的心。
2017年9月9日下午三時許
于上海寓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