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女郎魚玄機詩>史話》,是中國珍貴典籍史話叢書之一種,本套叢書旨在為書立史為書修史為書存史。本書介紹魚玄機生平,詩歌創(chuàng)作,與文人交游,身負(fù)命案,死后其詩歌流傳及被后人整理收藏鑒賞情況。鑒藏則是本書的重點。作者張波精心構(gòu)思每一章,章名也都是精雕細(xì)琢:*章小字流芳說幼微:故事;第二章 才調(diào)情思五十篇:詩話;第三章 故紙數(shù)番存宋槧:版本;第四章 解得有情勝無價:鑒藏;第五章 傳到千秋尚愛渠:影響;結(jié)語 從私人之藏到無盡之藏。張波還將魚玄機所做49首詩歌附于書后,并撰寫精短賞析文字,幫助讀者更好地理解魚玄機詩句。書末附參考文獻。尤為值得一提的是,本書彩插26幅,隨文黑白插圖76幅。圖文并茂,可供清賞。
您可曾聽說過易求無價寶,難得有心郎這句詩?請讀一讀魚玄機的《贈鄰女》:
羞日遮羅袖,愁春懶起妝。
易求無價寶,難得有心郎。
枕上潛垂淚,花間暗斷腸。
自能窺宋玉,何必恨王昌。
如果您看出這首詩所表達的情感并非含蓄蘊藉一格,而是有著大膽潑辣的色彩,那么您或許已經(jīng)準(zhǔn)備好去接受和理解一位驚世駭俗的女詩人。這首詩可不是晚唐秾華綺麗的詩歌世界里,女子于幽閨之中發(fā)出的柔弱哀嘆,而是被好事者競相傳播的獄中絕筆。這位24歲的女道士惹下的命案在大唐咸通九年(868)轟動了京城:皇親貴胄逃仙修行的咸宜觀,才華橫溢的女道因私情不遂將自己的婢女笞打致死,被人告發(fā)后伏案下獄。雖然最終被處以死罪,但是引來不少朝中之士為她求情。求情的原因不是她的無辜,而是因為她才名遠播,仰慕者眾。作為小說家言,這則故事最早出現(xiàn)在五代初年皇甫枚所編《三水小牘》中,而后被宋代的文人墨客們摘引渲染,鋪陳情節(jié),虛構(gòu)對話,演變成一段段冶艷的傳奇。這其中,有說女詩人原本為當(dāng)朝狀元郎李億侍妾的,有說她是被李億拋棄后冠帔入道的,又有說她轉(zhuǎn)而愛慕晚唐才子溫庭筠、又或寄情名公李郢的,但多屬捕風(fēng)捉影,牽強附會。不僅李億其人在正史中記載全無,而流傳下來的女詩人寫給溫庭筠、李郢的詩也恭謹(jǐn)有加。所以請不要僅僅懷著獵奇的心思看待這本書,我們希望呈現(xiàn)給您的,不是紛繁蕪雜的小說家言,而是一段典籍流傳史上最為遞藏有序的佳話。
魚玄機(844?-868),字幼微,一字蕙蘭,唐代女詩人。她的作品除一首《折楊柳》之外,悉數(shù)收錄在一冊《唐女郎魚玄機詩》中。這冊書的刊刻者是南宋著名的出版家陳起,書尾的牌記臨安府棚北睦親坊南陳宅書籍鋪印向我們證實了這一點。陳起經(jīng)營的書籍鋪,只是南宋杭州地區(qū)刻書業(yè)興盛的一個小小縮影,而這一卷薄薄的詩集,在陳起刊行過的數(shù)百種書籍中,似乎也是一葉之微。但是,經(jīng)過了近八百年的歷史變遷、歲月積淀,恰恰是這一卷小冊子,以它的精致奪目和傳奇色彩變成了宋本的象征之一。且不說明代的大收藏家朱承爵曾視此書為佳品珍重題鑒,也不說明末清初江山易主時故物轉(zhuǎn)手隱藏了項元汴家族幾代人的身世滄桑,只說清代嘉慶八年(1803)藏書家黃丕烈花番銀五枚買下此書后,怎樣成就了千金不易的無價之寶:《唐女郎魚玄機詩》的正文只有十二葉,卷前的題簽、畫像、卷后的題跋都是黃丕烈的親朋好友以及之后那些不計成本追隨他藏書生涯的人所作。這冊書的蝴蝶裝幀展現(xiàn)了黃丕烈重裝宋本的獨到手藝,書前魚玄機小影乃清代著名仕女畫家余集應(yīng)黃丕烈之邀所作,書后還附有余集就此畫筆意致黃丕烈書信一札。晚年黃丕烈視魚玄機詩冊為娛老之資,任由識者抬價,絕不動心,還特令其子黃壽鳳邀詩社吟詠聯(lián)句,接續(xù)風(fēng)雅。期間所得之題詠,不光與此書一起裝裱,還有單獨的卷冊留存世間。
魚玄機的詩在文學(xué)史上或許不夠奪目,但是魚玄機詩冊在典籍流傳史上卻具有不同凡響的文物價值。黃丕烈身后,此書輾轉(zhuǎn)私人收藏家徐紫珊、黃芳之手,逐漸成為常人難得一見的珍寶。而隨著百宋一廛藏書的價值凸顯,這部最受藏書主人鐘愛的小冊子也不斷增值,到1917年袁克文購買此書時,需要花費銀元八百之多,占據(jù)了他剛剛繼承到的袁世凱遺產(chǎn)的百分之一,引發(fā)了藏書界不小的震動。欲觀此書而不得者,雖能求助于黃丕烈友人沈恕之古倪園《四婦人集》翻刻本,抑或更早期的明刻《唐百家詩》本,但是宋本原書中附含的諸多信息逐漸遺落無聞。直到光緒末年,正在輯錄《黃丕烈年譜》的學(xué)者江標(biāo)在長沙獲觀原本,始將書中題跋、鈐印逐一釋讀,第一次還原了此書的遞藏源流面貌。1907年,葉德輝刊行的《麗樓叢書》收入魚玄機詩集,并將江標(biāo)所輯作為附錄,世人始得目睹前輩藏家之雅韻遺風(fēng)。此后魚玄機詩在民國的重刊,以及民國學(xué)者們談?wù)擊~玄機的興致,無不是來源于這一部宋本越來越豐富的傳奇色彩。
能被載入文學(xué)史的女性,首先是美人。無論是《詩經(jīng)》中動用了自然界許多美好景象去刻畫的巧笑倩兮的美人,還是西漢宮廷里的歌者口中絕世而獨立的佳人,她們縱使美得顧盼生姿,美到傾國傾城,美到令人難以忘懷,得以在文字中永久棲身,但是可惜,她們自己沒有留下片言只語。而生平逸事得以流傳的,如卓文君當(dāng)壚賣酒,謝道韞詠絮成詩,如果不是因為她們恰為才子婦、為名門女,恐怕后代的文人雅士也很難有機會對她們津津樂道。
現(xiàn)存作品數(shù)量最多的女詩人朱淑真,詩稿生前被父母焚毀,幾十年后,一個叫魏仲恭的士子在杭州旅舍偶然聽到隔壁朗誦朱淑真的詩句,這才將她的詩稿整理出版,可謂異代知音。而后蜀花蕊夫人的詩作,是在后蜀滅亡之后,北宋的館閣大臣在整理前朝文獻時在廢紙堆中發(fā)現(xiàn)的。我們最熟悉的女詩人李清照,她的著述散見各籍,直到民國時才由學(xué)者整理成書。不難想象在歷史上,女性詩人的作品流傳之不易。雖然明清以來,這一現(xiàn)象就大大改觀,不少士子熱衷于輯錄女性詩人作品,名媛詩集盛行,但是在這之前,有機會接受教育的女性,數(shù)量是很小的,女性的文學(xué)創(chuàng)作,能被記載、被記住的就更少了,而女性著述的文獻,能流傳下來的,皆是靠了種種的巧合和偶然。由此可見,雖然魚玄機24年的人生是短暫的,所愛之人對她的感情漸漸衰歇是不幸的,向崇敬的人投詩酬唱沒有回音是遺憾的,因心性敏感恨殺自己的侍女是卑微的,最終入獄慘死的結(jié)局是酷烈的,但是似乎在女詩人之中,并沒有哪一位獲得了如她這般的幸運,擁有一本被后世文人鄭重收藏、競相惜護的詩冊。
現(xiàn)在,就讓我們追隨著魚玄機身后那些文獻家、出版家和收藏家們的印記,從頭講述這部《唐女郎魚玄機詩》的鑒藏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