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管君臣之間的磨合（代序）
　　歷史上有明君方有賢相，有昏君就會有忠臣。齊桓公是中國歷史上著名的一代明君，而管仲也成為歷史上賢相的典型代表。兩千多年來，人們滓津樂道桓、管之間的君臣遇合，認為管仲之所以能夠建功立業(yè)，實現(xiàn)其大濟蒼生的壯志，關(guān)鍵就在于齊桓公知人善任。沒有齊桓公的重用，就不會有管仲的青史留名。實際上，這樣看問題，過于表面化、膚淺化、簡單化了。桓公知人善任只是一個方面，另一更為重要的方面是管仲確實具有過人的才華與膽識，更具有堅忍不拔、積極有為的進取精神和為大義而不拘小節(jié)的優(yōu)秀品質(zhì)。歷史告訴我們，任何事情與任何人的成功都必須具備客觀條件與主觀努力。管仲的成功，齊桓公的作用自然不應(yīng)忽視，但這只是客觀條件。這一客觀條件對于齊桓公當時的眾多大臣們都是同樣的，可是只有管仲成功了，建立了不朽的功業(yè)。可見，管仲的成功更主要的是由于他自身的主觀條件與主觀努力。這里我們無意探討管仲成功的主觀原因，而是想重新探求桓、管之間君臣艱難的磨合過程。不難看出，君臣之間風(fēng)云際會并不是一帆風(fēng)順的，從中我們自然會受到不少啟迪。這正是我們探討這一問題的目的之所在。
　　齊桓公和管仲之間的君臣磨合經(jīng)歷了一段較長的時間。起初，在治國方略上二人之間存在著嚴重的政治分歧。隨著君臣之間的相互了解，彼此適應(yīng)，才逐漸地達到政見相同、配合默契、言聽計從的君臣風(fēng)云際會最為理想的遇合境界。大致而言，管仲相齊，桓、管君臣建立霸業(yè)的歷程可以分為三個階段：
　　第一階段，桓公即位后前四年（前685～前682）。這四年桓公與管仲之間政見不同，齊桓公急功近利，急于對外用兵，為爭霸受挫時期。管仲初涉政壇，面對齊國大亂后的動蕩局面，主張先修內(nèi)政，富國強兵，親鄰國，然后團結(jié)諸侯擇亂而征。對此，《管子·大匡》有比較詳細的記述：齊桓公初年，即欲“小修兵革”，管仲以為不可，力諫道：“百姓病，公先與百姓而藏其兵。與其厚于兵，不如厚于人。齊國之社稷未定，公未始于人而始于兵，外不親于諸侯，內(nèi)不親于民�！被腹珣�(yīng)允，但“政未能行也”。“二年，桓公彌亂，又告管仲日：‘欲繕兵�！�管仲又日：‘不可。’公不聽，果為兵�！薄懊髂�，公怒告管仲日：‘欲伐宋�！�管仲日：‘不可。臣聞內(nèi)政不修，外舉事不濟�！�公不聽，果伐宋。諸侯興兵而救宋，大敗齊師。公怒，歸告管仲日：‘請修兵革。吾士不練，吾兵不實，諸侯故敢救吾仇。內(nèi)修兵革�！�管仲日：‘不可。齊國危矣。內(nèi)奪民用，土勸于勇，亂之本也。外犯諸侯，民多怨也。為義之士不入齊國。安得無危？’鮑叔日：‘公必用夷吾之言�！�公不聽，乃令四封之內(nèi)修兵。”桓公為加強軍備，增加稅收，招攬勇士，按勇武程度授予官祿，結(jié)果在朝廷中為爭奪祿位而互相殘殺的事不斷發(fā)生。由此可見，這一階段管仲并未發(fā)揮重要作用，齊國朝政依然比較混亂，君臣之間尚未達到配合默契的程度。
　　第二階段，桓公五年到七年（前681～前619），治理整頓，穩(wěn)定局勢，準備爭霸時期�；腹�雖然急欲有所作為，但無數(shù)次的失敗與碰壁教育了他，使他逐漸地冷靜下來。尤其是在曹劌結(jié)盟中，桓公不但受到羞辱，而且差點送了性命，這才“歸而修于政，不修于兵革”（《大匡》），也從此對管仲“不聽”建議到逐漸重用。君臣之間才逐漸地彼此信任，相互支持，共謀大業(yè)。對此，《大匡》中有一段記述：桓公“五年，宋伐杞，桓公謂管仲與鮑叔日”，但這段記述中，紀年較亂。先言“五年，宋伐杞”，又說“明年，狄人伐邢”。接著又說“明年，狄人伐衛(wèi)”，“明年，桓公問管仲”。如果這里記述不錯的話，那么，“狄人伐衛(wèi)”應(yīng)在桓公七年。
　　此外，由這段記述也可以看出，桓公七年（前679）之前管仲并未專政，而是管仲、鮑叔還有隰朋、賓胥無共同輔政。但明顯的是，桓公對管仲逐步信任有加。大致也是在這一時期，齊桓公頻繁地交會諸侯，齊國在諸侯間的地位明顯提高，這為齊桓公的霸業(yè)奠定了一定的基礎(chǔ)。與此同時，桓、管君臣之間的彼此了解也進一步加深，桓公由不聽管仲之勸到逐漸地接受管仲的意見，態(tài)度進一步轉(zhuǎn)變。管仲認為，為了能夠順利地治理國政，實施其富國強兵、爭霸諸侯的一系列政治措施，必須首先樹立自己在齊國的威望，進一步鞏同自己在朝廷上的崇高地位，使自己在朝廷上享有除國君以外的至高無上的權(quán)力，以便令行禁止，所以他竟然公開地向齊桓公要名要利要地位�！俄n非子·難一》記載：“桓公解管仲之束縛而相之。管仲日：‘臣有寵矣，然而臣卑�！�公日：‘使子列高、國之上。’管仲日：‘臣貴矣，然而臣貧�！�公日：‘使之有三歸之家�！�管仲日：‘臣富矣，然而臣疏�！�于是立以為仲父�！薄墩f苑·尊賢》對此也有形象的記述：“齊桓公使管仲治國，管仲對日：‘賤不能臨貴�！�桓公以為上卿而國不治�；腹�日：‘何故？’管仲對日：‘貧不能使富�！�桓公賜之齊國之市租，一年而國不治�；腹�日：‘何故？’對日：‘疏不能治親�！�桓公立以為仲父。齊國大安而遂霸天下�！薄案摺薄皣�”，即高子、國子，是當時周天子所委任的負有監(jiān)國之任的世襲上卿，每年春秋兩次朝見周天子，回復(fù)王命。齊桓公使管仲居于高、國之上，由此可見他對管仲的信任程度以及其為相之尊。當然，管仲要貴是為了“臨貴”，要富是為了“使富”，要名是為了“制親”，正如霄略所說：“管仲非貪，以便治也。”管仲有了可以“臨貴”“使富”“制親”的身份和地位之后，齊國基本上形成了君主制下的宰相統(tǒng)領(lǐng)百官制度。這是中國歷史上宰相制度的開端，是一項具有十分重要意義的政治體制改革，對后世中國的政治制度產(chǎn)生了深遠而巨大的影響。從此之后，管仲位高權(quán)重，上承君命，下通群臣，為百官之長。這為他建立萬世的功業(yè)打下了堅實的基礎(chǔ)。
　　這一階段，管仲在內(nèi)政方面進行了一系列卓有成效的改革。在政治上：主張加強君權(quán)，君主擁有生、殺、富、貴、貧、賤六柄。為了保證君權(quán)的有效實施與順利執(zhí)行，他建立了一套由中央和地方二級組成的完整的官僚政治體制。在這套體系中，中央設(shè)立二相五官，地方則行國、鄙二軌制。同時他又充分考慮到“民”在政治生活中的重要作用，制定了“俗之所欲，因而予之；俗之所否，因而去之”的決策原則。從而使齊國由原來的宗法貴族政體過渡到比較開明的君主官僚政體。
　　在經(jīng)濟上：第一，實行“四民分業(yè)”，把全國人口按職業(yè)劃分為士、農(nóng)、工、商四民，讓他們分別居住，并對他們提出不同的職業(yè)要求和提供職業(yè)保障。第二，管仲將國家所控制的因戰(zhàn)爭和內(nèi)亂而荒蕪了的大片土地，按照井田的規(guī)劃形式均分給農(nóng)民，然后又實行“相地而衰征”的稅收政策，即根據(jù)土質(zhì)的好壞來確定納稅的等級。并將陸、阜、陵、墐、井、田、疇等各種土地，較為公平地分給農(nóng)業(yè)人口耕種。這種土地和賦稅制度的改革，使農(nóng)民對土地的占有與對國家的負擔掛起鉤來，相對要合理一些，從而激發(fā)了農(nóng)民的勞動熱情與生產(chǎn)積極性。土地得到進一步的開發(fā)與利用，從而使齊國的農(nóng)業(yè)生產(chǎn)得到進一步的恢復(fù)和巨大的發(fā)展。第三，提倡“毋奪民時”，政府不在農(nóng)忙時節(jié)征發(fā)勞役，以保障農(nóng)業(yè)生產(chǎn)適時進行。禁止亂砍濫伐，保護自然資源。第四，提倡“養(yǎng)桑麻，育六畜”，“通貨積財”，積極發(fā)展工商業(yè)的政策，鼓勵跨國經(jīng)商，對外來客商實行“關(guān)市幾而不征”的政策。其結(jié)果不但達到了民富國強，消除了民眾的不滿情緒，加強了社會的穩(wěn)定性，而且牢固地奠定了稱霸諸侯的經(jīng)濟基礎(chǔ)。第五，實行“官山海”的鹽鐵專賣，擴大政府財政收入。第六，鑄造錢幣，適當調(diào)整物價。
　　在軍事上：管仲創(chuàng)立了“作內(nèi)政而寄君令”的軍政合一、兵民合一的體制，并采取了以兵器械具贖罪的措施，從而使齊國的軍源與軍賦得到了最大的保障。每年的春秋兩季實施軍訓(xùn)，提高了軍隊的戰(zhàn)斗力。對此，《國語·齊語》說：“春以蔓振旅，秋以狝治兵，是故，卒伍整于里，軍旅整于旅。”這樣，齊國便擁有三支勁旅，并憑借這三支戰(zhàn)斗力很強的勁旅，南征北討，所向披靡。
　　在外交上：管仲從實際出發(fā)，制定了親鄰國、征淫亂的外交策略，并以“尊王攘夷”為旗幟，號令天下，這樣便借周天子的名義提高了齊桓公的威望。同時，又聯(lián)合中原各諸侯國，擊敗了北方少數(shù)民族，保衛(wèi)了中原地區(qū)的安全。對此，《國語·齊語》中說：“（管子日）審吾疆場，而反其侵地；正其封疆，無受其資；而重為之皮幣，以驟聘眺于諸侯，以安四鄰，則四鄰之國親我矣�！比缓笠运泥徶畤�作為基地向四周輻射，擇淫亂者而征之，以達到稱霸諸侯的目的。
　　在人才選拔上：實行尊賢尚功政策和“三選”制度，各級官員必須定期向上舉薦人才；國君親自對人才進行面試；對被選用者定期進行業(yè)績考核，選優(yōu)汰劣，決定任免升降。這樣，大批賢士得到重用，為齊國的發(fā)展奠定了堅實的人才基礎(chǔ)。
　　第三階段，桓公七年（前679）之后，為齊桓公與管仲齊心協(xié)力，四面出擊，主盟定霸，稱霸諸侯時期�！豆茏印ば】铩氛f，齊桓公“三歲治定，四歲教成，五歲出兵”，經(jīng)過數(shù)年的勵精圖治，齊國國富民強，國力大振，并于桓公五年起開始盟會諸侯。北杏之會雖然未得到周王室的認可，諸侯并未真心親附，但是，北杏之會以后，隨著齊國滅遂、收魯、服宋，以及鄭、衛(wèi)等國的入盟，齊桓公的盟主地位便得到了周王室的支持與認可，齊國的霸主地位逐步確立�；腹�七年，齊國與宋、陳、衛(wèi)、鄭等諸侯又一次會盟于鄄，桓公獨自主持盟會，從而確立了齊桓公的霸主地位�！蹲髠鳌贩Q此次盟會為“齊始伯也”�！妒酚洝芬矊⑦@次盟會看作齊桓公稱霸的開始。齊桓公八年（前678），齊國、宋國、衛(wèi)國共同討伐鄭國，鄭服�；腹�八年冬，齊桓公、魯莊公、陳宣公、衛(wèi)惠公、鄭厲工以及許、滑、滕等國的君主，共同會盟于宋國的幽地。這次參加盟會的諸侯眾多，人心也最齊，從而顯示了齊桓公霸主地位的日益鞏固。
　　從桓公七年到四十三年（前643）齊桓公去世的三十余年間，盡管楚國不斷企圖向北擴張勢力，但一直被齊國扼制，齊國在中原一帶的霸主地位十分鞏固。在此期間，齊桓公九次用兵于戎狄，從而建立了所謂“攘狄”的赫赫功業(yè)；扼制了楚國向北擴張的企圖；團結(jié)諸侯，共同尊周，匡扶王室；代天子討伐不順：平定王室內(nèi)部的叛亂；為周王室解除邊患；率領(lǐng)諸侯共同維護宗法秩序；穩(wěn)定諸侯各國的統(tǒng)治，從而完成了尊王攘夷、九合諸侯、一匡天下的大業(yè)。司馬遷在《史記·齊世家》中引述齊桓公的話說：“寡人南伐至召陵，望熊山；北伐山戎、離枝、孤竹；西伐大夏，涉流沙；束馬懸車登太行，至卑耳山而還。諸侯莫違寡人。寡人兵車之會三，乘車之會六，九合諸侯，一匡天下�！庇衷凇妒酚洝す荜塘袀鳌分姓f：“管仲既用，任政于齊，齊桓公以霸，九合諸侯，一匡天下，管仲之謀也�！笨梢哉f，沒有管仲，便沒有齊桓公的霸業(yè)。
　　管仲的歷史功績是偉大的，而管仲之所以在歷史上長久地產(chǎn)生重要影響，筆者認為主要是《管子》這部書起了不可忽視的作用。當然，管仲不等于《管子》，《管子》亦非管仲所著，但管仲因《管子》而產(chǎn)生深刻影響則是毋庸置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