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英國證券交易所的經(jīng)紀人,四十歲開始瘋狂迷戀繪畫創(chuàng)作。為了追求夢想,他放棄優(yōu)裕的生活,在異國不僅肉體受著貧窮和饑餓煎熬,精神亦在忍受痛苦折磨。經(jīng)過一番離奇的遭遇后,最終遁跡與世隔絕的塔西提島,成為一個自成一格的畫家,終于找到靈魂的寧靜和適合自己藝術氣質的氛圍。毛姆用幽默的文字、動人的情節(jié)、深刻的思想編織了一位藝術家的傳奇人生,探索了藝術與生活的矛盾與相互作用。這部堪稱完美的小說成為了經(jīng)典中的經(jīng)典,讓一代又一代讀者將之奉為必讀佳作。
毛姆(874—1965),英國現(xiàn)代著名小說家、劇作家。1874年出生于巴黎,不滿十歲,便成為孤兒,童年的經(jīng)歷對他后期的文學創(chuàng)作產(chǎn)生了深遠影響。毛姆一生創(chuàng)作頗豐,代表作包括長篇小說《月亮和六便士》《人生的枷鎖》《刀鋒》等,短篇小說《葉的震顫》《卡蘇里那樹》等,是20世紀上半葉#受歡迎的小說家之一。其作品文筆質樸、脈絡清晰;人物性格刻畫鮮明,尤其重視環(huán)境描寫,反映中下層人民的生活狀態(tài),被譽為“#會講故事的小說家”。
第一部
一
剛認識查爾斯·思特里克蘭德時,我真的一點兒也沒看出,他有什么不同尋常的地方?涩F(xiàn)在卻很少有人否認他的偉大了。我說的偉大不是指那些有幸成為政治家或是那些在戰(zhàn)火中的士兵所成就的偉大;這些人的顯赫一時,主要應歸功于他們所處的位置,而不是他們本人;其地位或環(huán)境一旦發(fā)生變化,他們的光環(huán)也就褪色了。人們常常發(fā)現(xiàn),一個卸任的首相充其量不過是一個嫻于辭令的演說家而已,沒有了軍隊的將軍也就淪落為平淡乏味的市井英雄。而查爾斯·思特里克蘭德所擁有的,是一種真正的偉大;蛟S你會不喜歡他的藝術,但是,無論如何你都不太可能不對他本人產(chǎn)生興趣。他讓你心動,讓你的內(nèi)心不能平靜。他不再是人們嘲弄的對象,為他辯護和對他贊美也不再被看作一些人的怪癖或是大逆不道。現(xiàn)在,他的缺點被認為是對他優(yōu)點的必要補充。他在藝術史中的地位還可以商榷和討論,其追慕者對他的褒揚和詆毀者對他的貶損都可能失之偏頗;但有一點卻是不容置疑的,那就是查爾斯·思特里克蘭德具有天賦。在我看來,藝術中最令人感興趣的是藝術家的個性;如果擁有獨特的性格,縱然他有一千個缺點,我也可以原諒。我以為委拉斯凱茲是個比埃爾·格列柯更好的畫家,可是在對他的那種傳統(tǒng)的喜好中,我們卻略微感到了一些乏味;而那位克里特島畫家的作品,卻有一種肉欲和凄涼的美,仿佛作為一種永恒的犧牲,把他靈魂中的秘密呈現(xiàn)了出來。藝術家——畫家、詩人,或是音樂家——創(chuàng)造出或崇高或美好的作品,以使人們的審美意識得到滿足;但這也同人的性欲本能不無相似的地方,具有粗野狂烈的一面;通過作品,藝術家將他個人的偉大才能展現(xiàn)在你眼前。探尋他的秘密,就像是讀一部偵探小說那樣叫你入迷。這樣的奧秘探求起來,宛如浩瀚無垠的宇宙,永遠沒有能窮盡其答案的時候。就是在思特里克蘭德看似最不起眼的作品里,也折射出他奇特、復雜和飽受折磨的性格;正是這一點,甚至使得那些不喜歡他畫作的人們也不能對他漠然視之;也正是這一點,激起了人們對他生平和性格的好奇與興趣。
直到思特里克蘭德逝世四年之后,莫里斯·胥瑞才寫了那篇發(fā)表在《法蘭西信使》上的文章,使這位不知名的畫家沒有被湮沒,也使后來怯于標新立異的畫家鼓起勇氣,沿著思特里克蘭德開辟的道路走下去。在很長的一段時間里,沒有哪一個法國的批評家比莫里斯·胥瑞享有更高的、無可爭辯的權威性,他在文中所提出的那些個主張給讀者留下了極為深刻的印象;他的評價看似有些過分,可后來評論界給出的結論卻證實了他評判的公允性,查爾斯·思特里克蘭德的名聲正是在他所確立的觀點上穩(wěn)固地建立起來。思特里克蘭德的聲名鵲起是藝術史上富有浪漫傳奇色彩的事件之一。但在這里我并不打算談論他的作品,除非是與他的性格有關時,我才會提及。我不能同意有些畫家的看法,他們武斷地認為外行根本不會懂得繪畫,他要欣賞繪畫,最好的做法就是保持緘默,并痛痛快快地開具出買畫的支票。把藝術看作只有藝術家們才能通曉的一種技藝,顯然是一種荒謬的誤解:藝術是對情感的宣示,情感是一種人人都能理解的語言。當然,我也承認,對技巧知識和藝術實踐一無所知的批評家很少能夠做出什么真正有價值的評論,而我對繪畫可以說是一竅不通。值得慶幸的是,我無須做這一方面的冒險,因為我的朋友愛德華·雷加特先生——一位頗有能力的作家和眾人稱道的畫家,已經(jīng)在他的一本小書里對查爾斯·思特里克蘭德的作品進行了詳盡的討論。這本書的文風也很值得稱道,可樹為楷模,只是如今這一文風在英國已經(jīng)不像在法國那么時興了。
莫里斯·胥瑞在他這篇著名的文章中對查爾斯·思特里克蘭德的生平做了生動的勾勒,以圖吊起人們進一步探求的胃口。他對藝術的熱愛絲毫不摻雜個人的好惡,他真心希望能引起有識之士對這位極具獨創(chuàng)精神的天才畫家的重視;然而,他又是個寫作的高手,不可能不知道只有能引起讀者興趣的文章才更容易達到目的。當那些過去與思特里克蘭德有過接觸的人們——在倫敦就認識他的那些作家,以及在蒙馬特爾咖啡館里常常和他碰面的那些畫家——驚訝地發(fā)現(xiàn),他們當初看到的那個落魄潦倒的畫家居然是一個真正的天才。于是他們紛紛撰文,投在法國和美國的各種藝術雜志上,這一個寫對思特里克蘭德的回憶,那一個寫對他畫作的賞析,使得思特里克蘭德的聲譽大增,同時也煽起了大眾永無滿足的好奇心。這個題目大受青睞,魏特布瑞希特·羅特霍爾茲在他精心撰寫的長篇專題論文里,開出一個單子,列舉出不少這一方面的具有權威性的文章。
對神話的向往是人類的天性。人們會貪婪地抓住名人生涯中任何隱秘的或是令人驚詫的事件,編造出一個個神話,并幾乎是瘋狂地相信它們。這是浪漫主義對生活之平庸和乏味的抗議。這些傳奇里的趣聞軼事是主人公永垂青史的最可靠的通行證。瓦爾特·饒利爵士之所以能夠長久地留在人們的記憶里,不是因為他讓英國這個國家的名字進入了過去從未被人發(fā)現(xiàn)的疆域,而是因為他把自己的披風鋪在地上,讓伊麗莎白女王踏著它走了過去。一個善于嘲諷的哲學家在想到這件事時,不免會啞然失笑。查爾斯·思特里克蘭德生前默默無聞。他有不少敵人,卻沒有什么朋友。因此,那些為他撰文的人須借助生動的想象,來彌補史料的匱乏,也就不足為奇了。盡管人們對思特里克蘭德生平的事跡知道得并不多,可這也足夠讓富于浪漫主義精神的文人去放飛他們的想象力了;生活中的思特里克蘭德,多有乖戾和令人咂舌的行為,在他的性格里有荒謬和怪誕的成分,在他坎坷的命運里,不乏凄苦和悲涼。經(jīng)過一段時間,從這些史實與情勢中間,便演繹出了一個關于思特里克蘭德的神話,明智的歷史學家都不會去貿(mào)然地對它抨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