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塵世的夢浮橋》是旅日作家蘇枕書十年間精心寫下的隨筆集,以細致且富含深情的筆觸,描繪諸如小林一茶、與謝蕪村、樋口一葉、川合小梅等十余位人物的命運之旅,其中有松尾芭蕉等徘人,島崎藤村等作家,竹久夢二等畫家,也有路女、小梅等普通女子,人世浮沉滋味盡在其中。
《塵世的夢浮橋》透過蒙塵,細膩入骨地寫盡世間冷眼熱腸。這些人物即使無法融入這浮世,不得灑脫,卻在字里行間透出諸多可嘆可愛之處。人生悲哀且寂寞,同時也令人眷戀并喜愛。生而為人,究竟何物值得念茲在茲,付出一生?
★《有鹿來》《歲時記》作者蘇枕書,十年精心寫就的文藝長卷,首刷贈四時手賬
★描繪17位時光旅人的浮生往事、命運之旅,學(xué)者止庵力薦
★文字典雅動人,作者親自攝影、親選配圖,精裝典藏,四色印刷
★人生悲哀且寂寞,同時也令人眷戀并喜愛,生而為人,究竟何物值得念茲在茲,付出一生?
蘇枕書
江蘇南通人,客居京都,喜愛養(yǎng)花種菜。著有《歲時記》《京都古書店風(fēng)景》《有鹿來》《松子落》《歲華一枝:京都讀書散記》等多種作品,另有譯著若干。
這組文章從二○一○年的秋天寫到二○一一年的暮春,開始只是一些簡單的讀書筆記,沒有想到后來篇幅會越來越長,拉拉雜雜,居然也能有這么多字了。關(guān)于人物的選取,我并沒有明確的方向,有時候只是在圖書館翻書,突然想到一個人,就想去找與之相關(guān)的一些資料,就像從一個很小的入口進去,能看到一個很大的世界。發(fā)現(xiàn)的過程很令人喜悅,雖然我始終只是一個外圍的旁觀者。
譬如小林一茶是我一直很喜歡的俳人,也都有賴周作人的翻譯與介紹。那一句“露水的世”是我□喜歡的俳句。去年秋天京都知恩寺古本祭上,我買了《一茶全集》,閑著的時候會翻一翻,但不敢譯。因為詩歌都是很難譯的,何況這樣簡短的俳句。文中所有自己翻譯的俳句都是著膽子嘗試的,很慚愧。
又譬如《路女日記》這一篇,我本來只是想寫瀧澤馬琴,借了他的全集回來看,卻發(fā)現(xiàn)他小說的一部分和一些日記都是媳婦阿路代筆,也看到了他日記中零星出現(xiàn)的“阿路”這個名字,就有了興趣。江戶時代留名的女性實在不多,除卻和宮、天璋院篤姬這些被日人反復(fù)搬演的人物,我對她們的印象,就只有時代劇里那些梳圓髻、永遠垂著頸子的溫柔模樣了。她們的性格這樣相似,這樣重復(fù),幾乎完全淹沒在過去的光陰中。我努力擯棄自己過度的想象和冗余的抒情,卻發(fā)現(xiàn)路女留下的痕跡是這樣輕淺,她的故事又這樣尋!獛缀跛悴簧稀肮适隆卑伞
知道《小梅日記》是因為去年暑假讀蘇珊·B·韓利的《近世日本的日常生活》時,發(fā)現(xiàn)飲食一章里有一條注釋,說所參考的資料是一位儒生妻子的日記,她的名字是川合小梅。我覺得很有趣,就找來了平凡社一九七六年初版的三卷《小梅日記》。讀得有點困難,因為日文古典文法掌握得很不夠,查字典兼詢問日本同學(xué),有幾次想放棄這個題目不寫,但又覺得好像頗對不起小梅女士,于是讀了很長時間,轉(zhuǎn)眼就到了歲末。去滋賀朋友家小住時,也把這三本日記帶了過去。朋友是一位與我同齡的日本姑娘,大學(xué)里的專業(yè)是漢語,在中國留學(xué)過一年,到過長沙、陽朔、洛陽等地,履及范圍遠勝于我。我常常向她請教日文文法、日本舊俗相關(guān)的知識。有些她也不太清楚,二人就相顧大笑,繼續(xù)查資料。二○一○年的□后一夜,京都、滋賀都下了一場大雪。我和她圍在被爐邊取暖,還是在看《小梅日記》,讀到她寫新年的段落,吃鯛魚,吃海苔年糕,吃紅豆湯,飲酒,拜訪親朋。夜半時我們裹了很厚的衣服,提燈出去聽新年寺廟的鐘聲。雪已經(jīng)停了,滿山滿道都是積雪,人跡罕至。日本的除夕是很寂靜的,也看不到煙花。我們走了很遠的路,她給我指點這是什么山,那是什么河,都在積雪覆蓋之下,完全看不清,但是很快樂。過完新年,我返回京都,又過了幾天,告訴她《小梅日記》已經(jīng)寫完了,將中文稿發(fā)給她看。她對我很寬容,無論我寫出什么,她都是說喜歡看的。
關(guān)于泉鏡花、竹久夢二、樋口一葉三篇,寫得都很慢。因為到了學(xué)期末,功課比平日緊張。拖延了很久,借的資料沒有及時返還,被圖書館催了幾次。想去銀閣寺前的港屋買幾張夢二明信片,也一直沒有空暇,雖然離家這樣近。不久到了二月末,我回了一趟北京。書寫暫時中斷,開始拼命享用一日一日漫漶的春意。三月十一日下午,正在城中準(zhǔn)備返校要帶的食物與雜貨,沉浸在將行的悵惘中,卻突然接到朋友們的短信與電話,告知日本東北地區(qū)發(fā)生了強烈地震,并引發(fā)海嘯,情況很不樂觀。傍晚回到住處,上網(wǎng)看新聞,才知確切情況。夜里接到滋賀那位女孩子的電話,要我暫時不必返校,且待情況穩(wěn)定。她的聲音很平靜,倒是一直在安撫我。于是返校的日期又推遲了半個月。在這半月中,每天都會接收到各種版本的新聞,我并不能安心閱讀,也無法寫作。北京的春意一日比一日深濃,楊樹落了滿地的穗子,白玉蘭的花苞本來是小小的一枚,包裹著銀灰色毛茸茸的外殼,一天一天像飽蘸清水的大白云鼓脹起來,□后突然綻放,開得這樣驚動,在天底下,在夜色里,一樹一樹的潔白,欲生欲死。心里很不平靜,卻不能說出來。三月下旬的一日,在東四一間店里和人飲酒,紹興黃酒,泡幾粒話梅。油燜筍,東坡肉,文蛤燉蛋。其后穿過錢糧胡同,去三聯(lián)書店。都微微有些醉,翻了很多書,相扶著出去,坐公交車到地安門外,又到后海,看到波光萬頃的湖面,柳絲如金線,在夕光中款擺。幾天后過生日,在燕南園和她一起看貓。山桃花已經(jīng)開了,玉蘭樹在暮色里。黃昏時買了一堆書,其中就有湯川秀樹的那冊《旅人》。
接下來,從北京返回京都,從三月末到四月,都在看這本書,有一些混沌的念頭漸漸明晰起來。于是寫了湯川秀樹,大概是里面抒情□多的一篇,而春天的尾聲也近了。竟沒有得空去看櫻花,某日黃昏從學(xué)校回家,看到北白川畔的櫻花被風(fēng)卷去,隨水流逝。今天下午到比山里散步,雨非常大,山中幾乎沒有人跡,走得很艱苦。石階高陡,道路泥濘,青苔也厚。從山頂望下去,云霧繚繞,清流白石。山里春天來得遲,櫻樹剛結(jié)出花苞,人間四月芳菲盡,果真如此。
春茶已上市,離開北京前的下午,在一家茶店里飲了許多,很有微醺之感。之前在小說里寫過一個姑娘,常在玄關(guān)畔煮茶。我也想用染井的水煮茶,等候那一位遠人,或許會等很久很久。但生命很長,四季交替,歲時更迭,終也有能夠相對飲茶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