凱西40歲,一邊和前男友藕斷絲連,一邊著手與年長29歲的未婚夫結婚。身為一個成功的女作家,一個普通的失敗者,內(nèi)心成熟,卻渴望孤獨,她每天花7小時獨處,獨處方式是刷手機,她像只候鳥,需要定期飛行。婚后36天,她離開新婚丈夫,只身前往美國任教。這是2017年的夏天發(fā)生在作家自己身上的事。
奧利維婭·萊恩,《孤獨的城市》作者,在自己的第一本小說里,她以部分屬于自己、部分屬于已故女性實驗作家凱西·阿卡的視角,觀察并記錄下現(xiàn)實世界的若干瞬間:夏洛茨維爾的暴亂,休斯頓的天災,格倫費爾大廈的人禍,特朗普的推特,歐洲難民之殤,美國“禁穆令”升溫,英國“脫歐”矛盾激化,新納粹主義在全球抬頭……人到中年,她依然關心世界是否會更好。
何為生肉?一段待漢化的視頻,一批未加工的原始信息,一本拒絕精雕細琢的小說。
? 《孤獨的城市》作者首部虛構作品,生猛,幽默,一針見血。
? 撿拾信息碎片,“直播”無聊日常,一場為期七周的寫作表演。
? 作家利用推特發(fā)布寫作計劃,實時更新寫作動態(tài),堅持每天寫作,只寫不改。創(chuàng)作完畢,同時關閉推特賬號。喧囂的網(wǎng)絡,比城市寂寞。
? 《紐約時報》年度矚目圖書:“很多年后,當我們試圖回想這個時代的樣貌時,我們會首先拿起這本書。”
《衛(wèi)報》《紐約客》《華盛頓郵報》《每日郵報》、美國國家公共電臺年度好書;《星期日泰晤士報》暢銷榜單TOP 10
奧利維婭·萊恩,一位備受贊譽的作家、評論家,曾任英國《觀察家》圖書版副主編,文章多見于《衛(wèi)報》《觀察家》《新政客》等主流媒體之上。萊恩以跨流派的非虛構作品聞名,已出版著作《沿河行》《孤獨的城市》《回聲泉之旅》!渡狻肥撬牡谝徊啃≌f。
無論如何
繩結
空中游泳
不是你
字與畫
素材
致謝
凱西,我是說我,就要結婚了。凱西,我是指我自己,剛剛從紐約飛來的航班上走下來。那是2017年5月13日下午7點45分。她被升到了公務艙,感覺很奇妙,還買了兩瓶包裝在橘色盒子里的免稅香檳。她就要成為那樣的人了,從這一刻起。與凱西同居的男人來機場接她,這個人迅速成為她想嫁的人,大概很快就會成為她的丈夫,到死都是。在車里,男人告訴她,他跟那個和她睡覺的男人吃了飯,還有位他們都熟識的女士一起。他們也喝了香檳,他對她說。他們相談甚歡,笑聲不斷。凱西不再說話。這是她人生的轉折點,雖然事實上和她睡覺的男人也不會因為一紙文書就和她分手,至少在五天之內(nèi)不會。他認為兩個作家不應當在一起。凱西寫過幾本書——《遠大前程》《 鐵血高!罚也履阒辽俾犝f過這兩本。和她睡覺的男人沒寫過書,至少現(xiàn)在還沒有。男人的話讓凱西很生氣。我是說我自己。我很生氣。而后我就結婚了。
兩個半月后,也就是決定舉辦婚禮之后,婚禮舉辦之前,凱西去了意大利。在婚姻登記處,她答不出自己丈夫的生日,但也沒人覺得她或者他是被綁架來的。他們彬彬有禮,還挑選了婚禮主題曲。她堅持要用瑪麗亞·卡拉斯的歌,因為她受不了輕描淡寫的音樂。現(xiàn)在,2017年8月2日,她正坐在奧爾恰山谷的一個馬蜂窩下。她本可以坐在其他地方,可是她偏偏對馬蜂感興趣。一對正在交配的馬蜂落在她的腿上,她發(fā)郵件告訴了自己的朋友約瑟夫。這是個好兆頭,他說。
她有自己的一套習慣。首先是游泳,她會游上二十個來回,這能讓她清醒過來。隨后她喝咖啡,緊接著在有馬蜂窩的樹下曬日光浴。等到10點,她會叫丈夫給自己拿來更多咖啡。她此前從未有過丈夫,不過這點小事她無師自通。凱西這人好嗎?說不清楚。凱西熱衷于美黑,熱衷于推特,熱衷于看看朋友里有沒有誰的假期比她自己的還要棒。在她身旁,丈夫用一塊綠毛巾遮掩著,脫去濕淋淋的泳褲。一切都比在家的時候美好。不是美好一點點,而是極其美好,就好像所有元素都被一個更富智慧的物種徹頭徹尾改造過了。純屬偶然,凱西和丈夫正同一群超級富豪共度假期。
當然,他們并沒有與富人結交,甚至沒有嘗試這么做。他們耐心地吃著自己的土豆泥,把番茄泥和紫豆蔻冰激凌濺到每一件T恤上。酒店里有洗衣服務,但費用讓他們望而卻步;蛟S他們應該穿深色衣服,或者等到了羅馬找個洗衣房。
那是個難以想象的明媚日子。天氣有些異常,既不夠晴朗,也不是多云,而是介于兩者之間。光線并沒有聚焦在太陽上,而是在某個瞬間充滿整片天空,天空好像鹵鎢燈的燈泡一樣。凱西有些頭痛。網(wǎng)絡上很熱鬧,就在剛才,總統(tǒng)開除了某個人。錄用,離婚,生孩子,十天內(nèi)被踢出局。就好像一只果蠅,有段子手這樣寫。56152個贊。根本沒有一個段子是好笑的,又或者一切都很可笑。
凱西沒有父母,可她還是受其困擾,未能幸免于難。她常常想起他們。她的媽媽決絕地自殺了,爸爸在她出生之前就消失無蹤。她是個孤兒,狄更斯式的孤兒。事實上,她的丈夫有時候會叫她皮普。丈夫是個很好的人,好得無可辯駁,每個人都喜歡他,你根本沒辦法不喜歡他。我總覺得我們是詩歌圈以外的朋友,他的朋友保羅·巴克來信時寫道。他首先恭喜他們結婚,雖然婚禮尚未舉辦,接著又講起那段自己與凱西做愛失敗的逸事。
天氣越來越熱。三十一度,三十六度,三十八度。野火在歐洲蔓延。其中一起事故是因為有人把煙頭扔出車窗而起的。凱西站在水沒過脖子的泳池里,腦袋里空空如也。欲望蟄伏太深,根本沒辦法把它們拽出身體,在上一本書的最后一段里她這樣寫道。她的耳朵之前被水封住了,聽力每隔一小時能恢復片刻的清晰,但很快又被什么堵上了,比如厚厚一團口香糖,又比如一只襪子。真教人不爽。感覺有什么在向她體內(nèi)施壓,用力將她往下拽。酒吧里,她的丈夫正在看酒店主廚的客戶名單,都是名流。瑞秋·雷是誰,他喃喃自語,葛洛麗亞·伊斯特芬是誰,佩頓·曼寧又是誰?她也不知道佩頓·曼寧是誰,但她為他解答了其他人都是何方神圣。
他們吃的東西如下。他們吃了意大利脆皮五花肉卷和芝麻菜拌烤五花肉。他們吃了一種點綴了薰衣草和迷你蛋白糖的酸奶冰激凌。他們吃了羊排、黑鱈魚和豬肉醬意面。他們肯定要變胖了。你注意到了嗎,她問他,這里的每個人都有一個比自己年輕的妻子?簡直就是第二任老婆俱樂部。她自己呢,是第三任老婆,所以至少從這方面來說,她很適合這個地方。
凱西眼下想要的東西解釋起來有點麻煩。她想要三到四個小時的時間,只是為了穿梭在這些人中間。她喜歡旅行,那感覺就像上了發(fā)條的玩具,但可能她只是喜歡打開行李和訂火車票。她想要走進屋,安頓好,猛地關上門。她想再寫一本書,這是自然,她還想找一塊烏有之地將書安放。烏有之地好比身體內(nèi)部的空間,烏有之地好比城市里死氣沉沉的角落。她是個紐約客,她不想待在歐洲,她顯然不屬于英格蘭某座潮濕的花園。水草令她驚慌,她害怕飛蛾和霉斑。她真正喜歡的是蜥蜴,不光是喜歡它們敏捷的小腳,還喜歡它們格外干燥的皮膚。凱西喜歡干燥。過去她一直是個懇求者,如今她已得償所愿,也獲得了克制的能力,就好像她終于成為那些男人中的一員。她追逐這些人,穿越柏林、倫敦、圣地亞哥。20世紀90年代,那時她還年輕,愛哭,一眨眼的工夫就能切開自己的皮肉,她樂于品嘗真正的痛苦,但是現(xiàn)在已經(jīng)戒掉了。她就像一片被丟棄的烤吐司,冰冷,棕黃,扁平,讓人沒什么胃口,也沒什么欲望,但對另一些人來說卻是飼料,至少鴿子還能吃。
這就是變老嗎?凱西對年齡感到焦慮,她還沒認識到年輕并不是一種持久狀態(tài),她不可能永遠可愛、無助、做什么都被原諒。她并不蠢,她只是貪心:她希望每一次都是第一次。一想起自己年輕時棲居在那些人中,她就感覺有些難堪。她原本可以過得更光鮮、更瀟灑的,她不應該剪西瓜頭,也不應該穿什么粗布工裝褲,那些瞬間就那么過去了,她沒能死死抓住時間。我的生活很脆弱(比我的陰道還脆弱),不久之前她在寄給一個男朋友的明信片上寫道。我墮過胎,十一次,她對另一個人說。但那根本不是真的。凱西總是說謊,在她還是小孩子,還頂著一頭難看的紅發(fā)時,她就已經(jīng)開始說謊了。因為和媽媽一起生活的壓力太大,她開始掉頭發(fā),她對學校里的女孩們說她的頭發(fā)是被兔子吃掉的。當時學校里流行一種游戲,孩子們努力催眠自己,然后用小拇指把其中一人給抬起來。被抬的女孩得平躺下來,其他人把手用力按在她的身上。如此這般之后,抬起一個女孩就變得輕而易舉。幾乎沒什么重量也是年少之人獨有的特質(zhì)。然后你們走來走去,叮當作響,如同車后拖著的一串易拉罐。
凱西需要開始策劃她的婚禮了。她開始了,瀏覽Instagram(照片墻)上的圖片,留下不友善的評論。真是太庸俗了,她和丈夫會這么說。椅子和桌子,還有餐巾,真是非常庸俗。照這樣下去,他們大概會在停車場里結婚。
凱西很愛她的丈夫。昨天晚上他們被要求一起朗讀,她原本沒什么興趣,后來發(fā)現(xiàn)自己還是很喜歡他的詩,就仿佛有人在語言的鎖孔里轉動鑰匙,堵住了,堵住了,而后突然暢通無阻。出于某些原因,朗讀會上有三個精神病學家在場,其中一個似乎很有名氣,另外兩個是從謝菲爾德來的,三個人都還穿著泳衣。后排的一位貴族男子提了一些問題。我們都還有希望,他說,這很難解釋。晚餐上,凱西意外發(fā)現(xiàn)自己坐在他旁邊。菲利希亞,菲利希亞,他說,她就是那個作家。菲利希亞有著上流社會特有的嚴肅氣質(zhì),如同牙關緊閉癥患者般不茍言笑。凱西默默吃著自己的前菜,白白的一小片,非常腥。她靜等這一刻趕緊過去。
明天41度,丈夫說。也就是106華氏度。所以,當印度和海灣國家的氣溫達到50攝氏度以上時,一定是酷熱難耐吧。怪不得會有人熱死?諝鉁囟缺妊簻囟雀叱鰧⒔20度。他穿了件粉色T恤,左腿在這周初的時候曬傷了,現(xiàn)在已經(jīng)開始脫皮。不知什么地方響起了鉆頭的聲音。凱西一直會事無巨細地把所有事情記在筆記本上,她突然開始焦慮,擔心會將此時此刻用盡,然后發(fā)現(xiàn)自己已脫離此刻沖到前方,獨自站在時間的頂端——很荒謬,可有時候,你不覺得不可能所有人同時穿過時間嗎?你不覺得生活里這些不成熟的共時性就好像劈開的海浪里突然現(xiàn)身的鯊魚嗎?高速思考可能預兆著一場偏頭痛,可能。一封政府聲明長期在她的腦海中徘徊不去,針對把骨灰撒進海里什么的,差不多是這樣吧。對吉米·薩維爾的指控被證實基本屬實,緊接著他的墓碑就被人連夜拔起,碾成砂土,拿去鋪路了。聽起來好像也有些出入,但是在凱西的印象里就是這樣的。吉米·薩維爾的塵土如今可能在任何地方,沾在汽車輪胎上,或是跟著輪船,一英寸一英寸頭也不回地離開那個島國。邪惡是凱西感興趣的主題,她一點也不嬌氣,她在時代廣場的一家脫衣舞俱樂部工作過許多年,她對欲望和麻木不仁甚是熟悉。她還扮過圣誕老人,任何不無聊的事情,任何能將她煎蛋一樣小而扁平的乳房展現(xiàn)在世人眼前的事情,她都做過。有些人從未呼吸過充滿臭屎味又活力四射的空氣,他們對生活一無所知,哦,凱西是經(jīng)歷過這一切的。我想知道為什么總統(tǒng)往往是個嫖客,卻從來不能是個婊子呢,佐伊·倫納德在一首廣為流傳的詩歌里這么寫道。凱西認為,這在當下仍舊是個好問題,為什么有些人永遠在買入,卻從不賣出。
她已經(jīng)40歲了。她得過兩次乳腺癌,患有各種性病,她在泌尿科診室里待的時間比自家前廳都多。她在幾個國家擁有幾處公寓,買來買去,賣來賣去,企圖利用市場變化獲利,但是大部分都失敗了。人們經(jīng)常給她拍照片,她已經(jīng)擺脫了舊日的形象,如今不會再去剃頭了,她現(xiàn)在是個名副其實的金發(fā)女郎。她的房間里掛著從舊貨商店淘來的香奈兒套裝,這里太熱了,就連當初把套裝塞進手提箱里都顯得很蠢,不過她還是對羅馬抱有一絲希望。她問丈夫羅馬熱嗎,他的回答含混不清。看來這身套裝真的只是個累贅,但那又怎么樣呢。明天他們要和一個有名的歌劇演員共進晚餐,就在托斯卡納的山區(qū)。那位貴族男子走了過來,啪嗒啪嗒趿拉著拖鞋。生活還算不錯,他說。他會在晚上舉辦一場寬袍派對,所以有點擔心噪聲。凱西最近剛向酒店老板投訴過,說有些客人一直在她的日光躺椅上方飛無人機。她不想被人觀看,也不喜歡無人機發(fā)出的聲音,起初她誤以為這種聲音來自躁動的蜜蜂。酒店老板同她觀點一致,他有很多有頭有臉的客人,他也認為無人機不應當出現(xiàn)在這里。此刻凱西深受打擊,她自己也是某種無人機,那或許正是她在做的事情,把每個人都記錄在自己的小本子里,毫不手軟。很快她又重新喜歡上這個念頭,她睜著復眼飛在空中,盤旋,盤旋,搜集資料。這里遭受過轟炸,丈夫對她說。他對所有炸彈襲擊事件了若指掌,但是他說,他沒想到美國人還對意大利平民進行過轟炸。我很驚訝,美國人如此熱衷于轟炸和掃射平民,他說。還有孩子。有很多人在這里被殺,他們來自不同的國家,堅持不同的政治信仰,狂熱分子、士兵、俘虜、難民,還有饑腸轆轆的農(nóng)民,他們從羅馬和錫耶納千里迢迢徒步至此,坐在大門口,等一口吃的。這些都是事實。幾天前,酒店里舉行了一場婚禮,凱西端著午餐啤酒坐在那里,看著從佛羅倫薩來的花農(nóng)用粉色玫瑰制作復雜的半圓拱頭飾。一個老男人也在看,他的父親就是在廣場上被亂槍打死的,就在戰(zhàn)爭的最后一年;ㄖτ行┘m纏,一會兒新娘就要戴上頭飾,站在那里拍攝正式的結婚照了。一段歷史,它就是這么發(fā)展過來的,現(xiàn)在他們扯掉了20世紀70年代的天花板,這里看起來就像一座帶花灑的中古建筑。絕望,瘋狂,一場時間造成的混亂。山谷之中有一條白色的小路,那里曾是戰(zhàn)場,但是你可以在上面畫任何東西,畫多少都行,尸體,穿著大號衣服的兒童,或者一輛被皮卡拖著走的法拉利。
午餐點了更多豬肉,那位貴族和他的夫人就坐在旁邊的餐桌上。再一次,他湊上前來。你們是在哪里結婚的,他問。凱西無從得知他是怎么知道自己結了婚的,平心而論,她并沒有因此感到激動。媽的,她屏住呼吸,暗暗咒罵。他名叫亨利,她甚至不必問,她就是知道。亨利嘟嘟囔囔地抱怨了一會兒,說那些工黨影子內(nèi)閣成員也個個都是草包。她拒絕了貴族爵位,菲利希亞說,我一點也不驚訝,她之前被無視過兩次了。凱西喜歡接近身上帶有大量信息的人,她恐怕不會是個好間諜,這些信息總像穿過濾網(wǎng)一樣篩過她的身體。她只想把玩這些信息,片刻就好。亨利很英俊。他看上去就像迪士尼電影里靠不住的狐貍。一個矮胖的男人走進酒吧,叫出了每個人的名字,同他們一一打了招呼。
就在凱西旁觀婚禮的準備工作時,她已然徹底忘了自己也正打算舉辦一場婚禮。事實上她已經(jīng)買好了裙子,是伊莎貝爾·馬蘭的,太短了,但沒什么好奇怪的。她認識的一些人,我是說她的朋友,他們反倒詫異甚至懷疑凱西是否真愿意把聚光燈分享給別人那么久,只為了許下一個誓言。她曾經(jīng)把另一個作家從臺上推了下去,當然,她還有許多不那么張揚的舉動。
2017年8月3日,那天晚上發(fā)生了很多事。比如說,凱西遇到了一位民主黨的主要贊助人。這已經(jīng)是她在兩天之內(nèi)遇到的第二位民主黨的主要贊助人了。他們和希拉里很熟,有人告訴她。贊助人有個名叫黛利亞的女兒,非常了不起,她是凱西見過的最沉著鎮(zhèn)定的人。她一襲緊身連衣裙,樣子超凡脫俗,十分迷人。那是一條色彩強烈的編織裙,藍色、黃色和黑色。她19歲,也可能20 歲。她像世界級網(wǎng)球運動員一樣與人攀談,發(fā)球時手下留情,接住對方的每一個球。當一個成年人主動開口,緊張地講述自己的家庭生活或者工作情況時,她會飽含感情地說真不錯。不錯,下一個!她告訴凱西政治學是什么,工程學又是什么,以及這兩者改變世界截然不同又分外相似的方式。她的媽媽加入進來,自告奮勇說自己也在寫一本書,不過寫得非常慢,因為她輾轉于洛杉磯、托斯卡納和以色列,有好幾棟房子,忙著電影事業(yè),并騰出一年的時間來支持希拉里。凱西想聽點無黨派勝利之夜的八卦消息,但是她們并未談及。話題轉向了猶太食物。在我哥哥的受戒禮上,黛利亞對凱西說,酒店在肉菜之后沒有提供蛋糕,但我們還是曲線救國,半夜的時候搞來了蛋糕。沒錯,必須要有蛋糕。
后來,凱西和一位藝術家發(fā)生了激烈爭吵,那是個穿著涼鞋的雕塑家,他在今天晚上的某個時刻割傷了自己的腿。鮮血一直流到他的踝關節(jié),似乎沒有別人注意到,凱西也就保持了沉默。他們的爭吵圍繞華茲華斯還有歐洲。凱西對他說的話感到怒不可遏,積極捍衛(wèi)她認為他錯了的理由。玫瑰的香味鉆進了她的鼻子里,她感覺神清氣爽。她堅信英國人一直都對歐洲人懷抱敵意。比如安妮·博林,沒人喜歡那個法式作風的婊子。她很確定,金縷地之會可以作為她這段論述的中心論點,雖然說實話,她壓根兒記不得這次會晤的目的和參與者。無論如何,她的丈夫俯身趴在桌子上,甚至都不太委婉地說你大錯特錯了,鑒于他確實無所不知,她也就樂于放棄這場爭論,然后將爭論轉移到下一個話題上,關于出版業(yè)。在這個問題上,她底氣更足,盡管此時酒精已乘虛而入,每個人都在重復自己說過的話,得出各種荒謬絕倫的結論。
他們早早便離席了。原本他們打算參加接下來那場嚴肅的晚宴,但是丈夫卻一臉哀怨地抱怨說覺得反胃,他相信和午飯時吃的豬肉有關,總之最后他們沒有參加。兩人都意識到自己成了十足的掃興鬼。凱西睡不著。她挪了兩次床。一只馬蜂卡在了紗窗上。空調(diào)攪動著房間里的空氣,房屋卻沒有真正涼快下來。丈夫早晨醒來說,我夢到每一次去給貸款續(xù)期,我都會給你一個破碎的小盒子。很熱,很完美,我是說此時此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