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數,即犯罪暗數,又稱刑事隱案,是指該“罪行”已經發(fā)生,但因各種原因,隱匿在官方正式的犯罪統(tǒng)計之外。
蔣鵬年幼喪父,考刑警沒過,做了獄警,辦案中因過失被停職。他在獄中無意中獲得一個筆記本,里面寫滿了服刑人員未供認過的暗數,恰好有一個人名是蔣鵬小時候就聽過的,而且跟自己父親的犧牲有關。
為找到父親死亡真相、打擊刑事隱案,蔣鵬走上了“挖罪”之路,可筆記本中深埋的罪惡,已遠超他的想象。
父親背后的秘密,是他通往死亡的大門。——師徒案
她愛自己靈魂里的他,卻讓另一個他走上了連環(huán)殺手之路!
下崗之時工友交惡,塵封往事浮出水面,其中暗藏命案玄機!蛩岚
一副耳墜,五條人命,只因為私欲的貪婪和親情的惡意!鷫嫲
人心比我們想象的還要可怕,生命比我們以為的還要脆弱。
一個獄警毆打罪犯,淪為階下之囚。
一個輔警壯烈殉職,沒有得到功勛。
師徒案、哭墳案、拉拉案、硫酸案、耳墜案、韭菜案、盜尸案,通過一本卦書,起底暗數殺人事件。
蟲安
原名夏龍龍,1989年生人,南京人,魔宙簽約作者。
19歲前是南京高淳區(qū)古柏鎮(zhèn)著名的“活鬧鬼”,19歲至26歲是南京第四機床廠著名文藝骨干,27歲開始寫作。
曾在書里讀到過一句話“努力講好一個故事的人,一定會成為一個善良的人!睘榇耍M軌虺蔀橐粋講好故事的人。
序 章
第一案 師徒案
第二案 哭墳案
第三案 拉拉案
第四案 硫酸案
第五案 耳墜案
第六案 韭菜案
第七案 盜尸案
大結局 暗數筆記
2012年冬天,我進了江浦監(jiān)獄,一待就是兩年。
別誤會,我沒犯事,是去工作;蛘哒f,是去實現夢想——我想成為一名作家。
有些朋友乍一聽不太相信,他們覺得監(jiān)獄里大概只有兩種人——罪犯和獄警。其實,還有很多職工崗。比如我,崗位是新聞編輯。每個月,監(jiān)獄文教樓的演播廳都會播一期半小時的視頻新聞,片子由我來審核剪輯。
我大學在魯迅美院讀油畫專業(yè),原本要做畫家,臨畢業(yè)那年,讀了幾本犯罪小說,就魔怔了似的,自己也想動手寫。
畢業(yè)后,我無心畫畫,蹲家里半年碼了三十萬字,編了個長江沙霸江湖的故事,簽給一個無良網文平臺,只拿到六百塊稿費。后來,書名和署名也被平臺改了。
我創(chuàng)作沖動依然旺盛,整天悶在屋里醞釀下一部作品。換在父母眼里,我卻是徹底廢了,要帶我去看心理醫(yī)生。一天晚上,父親拍桌子發(fā)完火后,突然生出了一種情緒。他說,不指望你有大出息,但得有個穩(wěn)定的工作。你去那兒干輕巧活兒,沒事想寫什么還能寫什么。
那兒,指的就是江浦監(jiān)獄演播廳。
父親在監(jiān)獄管理局有熟人。他看不下我整天在家閑逛,說二十五六不工作的男人都是“腌菜”。他寧愿壞了一輩子的清廉,替我打聽了這份工作,也不希望自己兒子變成“無事佬”。
我一聽急了,這是送我蹲監(jiān)啊。轉念一想,又立馬答應。不管父親是讓我收心,還是送我個鐵飯碗,這差事對我的寫作都是好事——能進“監(jiān)獄”,必定能見識到“風云”。
只是未曾想到,我在演播廳無所事事了十幾個月,朝九晚五,兩點一線,犯人的監(jiān)管區(qū)都沒機會進去過。
直到2014年秋天,我遇到二監(jiān)區(qū)的一個重刑犯。
那天,警官學院入監(jiān)做警示教育,專門找了些曾是公職人員的犯人演講。教改科來了一個科員跟拍,叫李愛國。他人細長精瘦,一身警服像掛在兩根筷子上,扛著索尼攝像機到處走。
李愛國到演播廳借板凳,我正閑著無聊,幫他接過機器擱桌上,跟他請教攝像技巧。一聊才知道,我平時審播的獄內新聞,都是他采編的。我問他:“平時拍攝方便帶上我嗎?我?guī)湍憧笖z像機。”李愛國搖搖頭,左右手交叉,捏了捏自己的肩膀,“是駝了,這一大塊!
我繞到他身后,驚呼道:“再不換人扛機器,以后出毛病了,工傷都算不上。我有一親戚,跟你一樣,脖頸后面拱出來一塊肉,后來壓迫神經,做手術花了好幾萬!
他立刻笑著拿起攝像機塞到我懷里,“警示教育馬上開始,你幫我扛一會兒,我教你一些厲害的拍攝技巧!
我扛起攝像機,和他去了三樓會場。一百多平米的會場,坐滿了警校學員,我扛著攝像機站在過道中間。講臺長條桌中間坐著七八個領導,右側放了一根話筒架。一個駝背的中年囚犯站臺上,正對著話筒發(fā)言,講得聲淚俱下。聽他自述,曾是某縣級市的政法委書記。
中年囚犯正講著,有個青蛙眼獄警領著個犯人站到了我身后。我回頭看了一眼,那個犯人體型健壯,個子比我高點,一米七八的樣子,神似反町隆史。獄警遞他一張紙,說:“稿子你不愿意寫,我?guī)湍銓懞昧耍o個面子,上去讀一下!
那犯人拉著臉,很不情愿的樣子,回道:“我喉嚨發(fā)炎,扁桃體還腫著,沒法發(fā)言!
我聽著覺得奇怪,哪有犯人敢推諉獄警交辦的事。
獄警又勸他:“這是監(jiān)獄領導交代的,看我們以前同事一場的分上,別給我添亂好不好?別覺得這事丟人,你讀一下,算你認罪悔罪態(tài)度不錯,后面給你申請加分,能多減幾天刑!
這個犯人不說話了,舉著紙看了一會兒,然后點了點紙面,“就說這一件事!
大約十分鐘后,臺上的中年犯人鞠躬退場,“反町隆史”上去了。我往后退了幾步,扛著機器保持正向姿勢,頭歪過去問青蛙眼獄警:“這犯人以前是警察?”獄警掃我一眼,“嗯”了一聲。我忍不住又問:“他犯了什么事?”青蛙眼沒說話,專注看著臺上。
我趕緊回頭,把攝像機對準“反町隆史”。
“我叫蔣鵬,生于1990年,是警官學院2012屆的畢業(yè)生,在江浦監(jiān)獄當過實習獄警,工作期間因與犯人約架被解聘。我奉勸各位在座的警校學子,不要跟我一樣魯莽沖動……”
后面就是一串反省的套話。他一口氣念完,臺下的警校生卻冒出一片噓聲,很多人交頭接耳。有男生小聲嘀咕:“明顯避重就輕,他弄死人的事不提,只說打犯人的小事!
兩個女生扭著臉反駁:“什么叫弄死人那么難聽,那是意外事件好不好?蔣鵬學長已經很慘了,你別再落井下石了!
臺上的領導抓住話筒咳了幾聲,底下安靜了。校方領導想讓犯人再講一會兒,教改科科長看了看時間,回絕了。眾人散場,李愛國拿回攝像機,看了看我拍攝的視頻,說:“還挺不錯的,很有天賦啊。”
我問他:“那事答不答應?”李愛國擺著手走遠,說以后再聊。
沒過兩天,李愛國又來了。
監(jiān)獄搞“創(chuàng)建”,領導點名批評獄內新聞沒新意,太形式化,創(chuàng)新任務交給了李愛國。我拉他坐下,聞見一陣虎皮膏藥味,故意拍拍他肩膀,說需要幫忙,盡管招呼。
李愛國扭了扭脖子,聳了聳肩,說走一步看一步,敷衍敷衍,能對付就對付。我見縫插針,問他還記得上回那個蔣鵬嗎,那個當過獄警的犯人——采訪他啊,現成的創(chuàng)新節(jié)目。
我提出這個建議,事先是打過主意的。上回在警示教育會場,蔣鵬一開口,我就預感到,我要的“風云”來了。
李愛國想了一會兒,說不行,他那事兒敏感吧。我說咱這兒又不是電視臺,你想不想創(chuàng)新吧?李愛國說也是,教改科本來就有權采訪——他咧嘴一笑,看著我,“想不想學點更深入的拍攝技巧?”
12月底,李愛國領著我去了二監(jiān)區(qū)。
當天氣溫很低,路面結冰,他穿著冬裝警服,兩張黑色毛領緊緊包裹著細長的脖子。我扛著攝像機小心翼翼跟在后面,胸口掛一張教改科特批的采訪證。
二監(jiān)區(qū)在監(jiān)獄東面,一棟四層白樓,新建了院子,大門安裝了指紋門禁系統(tǒng)。李愛國走到門口,掏出對講機呼道:“二監(jiān)區(qū)值班民警,二監(jiān)區(qū)值班民警,聽到請回答,聽到請回答!睅酌腌姾,對講機回話,立刻有獄警打開了門禁。獄警不是別人,就是上次見過的青蛙眼。李愛國出示了采訪批準條,我們進了監(jiān)區(qū)。
這是我第一次進入監(jiān)管區(qū)域。
監(jiān)區(qū)走廊很長,水磨石地面,青蛙眼走在前面引路。右手邊是監(jiān)舍,二十幾間監(jiān)舍里擠滿了囚犯,人挨人站床邊。他們穿著藍色冬裝囚襖,剃光頭。出工哨一響,囚犯挨個報數,排著隊走出監(jiān)區(qū)。
到了監(jiān)區(qū)大廳,青蛙眼指著西南角一個棕色木質警務臺,讓我們在那兒等著。出工隊伍排成長龍,囚犯們陸續(xù)從我眼前經過。他們大多數人縮著脖子,雙手插在衣袖里,寬大的囚襖是七八十年代軍大衣樣式。蔣鵬排在隊列里,等他走到大廳中間時,青蛙眼沖他喊道:
“115,出列!
蔣鵬站姿筆直,雙手緊貼褲縫,大喊一聲“到”,朝我們走來。走到距青蛙眼一米開外的位置,他停下來,雙手扶膝,左腿后撤,蹲了下去,后背打得挺直,胸肌快要撐開棉襖,一看就是練過的。
按獄規(guī),犯人與警官交談,必須蹲姿并保持一米距離。
青蛙眼清清喉嚨,故意放大聲調說道:“蔣鵬,教改科準備給你做個節(jié)目,配合好了,后面對你改造的方方面面都有好處!
“報告干部,我拒絕采訪!”蔣鵬聲音渾厚,大廳連響兩次回音。
李愛國瞪著眼睛,臉色鐵青。青蛙眼朝我們走過來,面露難色,讓我們先回去,“我再給他做做思想工作,要是他確實不接受采訪,那也沒轍!
回到演播廳,李愛國略顯沮喪。我問他,你剛才看出貓膩沒?他聳聳肩,問什么貓膩。
“那青蛙眼和蔣鵬演戲呢!
他點點頭,又聳聳肩,說那也沒辦法,人家不肯配合,也沒法強求。我說不能就這樣算了,蔣鵬不讓采訪,咱們可以先采訪青蛙眼。
監(jiān)獄食堂旁邊有個小飯館,晚餐時間,我定了一桌菜,點了幾瓶啤酒,李愛國去食堂門口堵青蛙眼。菜還沒上齊,李愛國拽著青蛙眼進了飯館,兩人互相恭維,李愛國喊青蛙眼“張隊長”,青蛙眼喊李愛國“李科長”。
我立刻迎上去,跟著恭維幾聲。等入了座,菜上齊,走了三四杯酒,客套話都說膩了,李愛國舉起酒杯說:“張隊長,這么突然請你吃頓飯,還是那事,務必幫忙做做那個犯人的思想工作!
青蛙眼給李愛國敬酒,兩人干了一杯,說:“李科長,蔣鵬性格很倔的。他不想做的事,軟硬都沒用。”
我問:“張隊長和蔣鵬原來是同事是吧?”
青蛙眼點點頭,“他原來是警校的優(yōu)等生,搏擊冠軍。板上釘釘考刑警,結果當了獄警。冠軍脾氣,把一個刺頭犯揍了,斷兩根肋骨,獄警也當不成了。”
我敬了青蛙眼一杯酒,說打個架也不至于脫了警服換囚服啊——是不是還有戲?
青蛙眼酒量不行,幾杯酒下肚,臉色通紅潤亮,開始說車轱轆話,有戲,有戲。不過不是戲劇,是戲弄,戲弄呀。
青蛙眼已經一副不能再喝的樣子,我捅了捅李愛國。李愛國搭著青蛙眼的肩膀,“老弟,上上心,試試看,成不成再說!
青蛙眼搖搖手,蔣鵬不想別人知道他爸的事,所以,沒用。
我說這樣,請張隊長明天給我們看看蔣鵬的判決書,我們深入了解了解,回頭再找他聊一次,實在不行就算了。
青蛙眼較勁似地點頭,說:“行行行,你們不信我沒關系,我能配合的盡量配合!
第二天下午,李愛國夾著幾頁A4紙來了演播廳。他把紙遞我,說:“上面都是一帶而過,你看看!
我翻看紙頁,判決書上寫蔣鵬因使用虛假身份證件罪、過失致人死亡罪、脫逃罪,量刑建議為有期徒刑6至8年,鑒于其有重大立功表現,最后被判處有期徒刑4年。
我仔細地把判決書上蔣鵬的犯罪事由看了一遍,激動地看著李愛國。
“太有戲了,絕對創(chuàng)新。你在科室工作,能不能查到他當獄警時打犯人那事!
李愛國說:“蔣鵬是2012年入職的,我在單位待了十三年了,上上下下,小年輕老干部誰不認識,唯獨對他毫無印象。我一早就去獄政科翻檔案,他總共沒實習幾天,就被解聘了。我找他當時監(jiān)區(qū)的教導員問了,他打的犯人叫蘇小杰,你猜他是誰?”
我搖搖頭。
李愛國伸著脖子問我,1999年的“9·21”持槍搶劫案聽過沒。
我還是搖頭。
李愛國縮回脖子,“也是,你當年還小。那案子真是轟動全省,出事后,我家樓下的銀行,好多天沒人敢取錢!
1999年9月21日到2000年元旦,四個云南文山人從云南一路搶到江浙滬地區(qū),專搶取完款剛出銀行的儲戶,每次只開一槍,打頭,不留活口。四人人手一把54式手槍,一共作案11起,槍殺10人,重傷1人,涉案金額9萬7000余元。
警方抓捕那天跟四人發(fā)生槍戰(zhàn),當場擊斃了三個,有一個送去醫(yī)院后救活了——就是蘇小杰。
李愛國說,蘇小杰是四個案犯里最小的,當年未滿十八周歲,沒吃槍子,判了無期。
我問他,蘇小杰在哪個監(jiān)區(qū)服刑。
李愛國遲疑片刻,說也在二監(jiān)區(qū),那里都是重刑犯。
下午兩點多,李愛國帶我去二監(jiān)區(qū)找蘇小杰。犯人們都在操場上除冰,副教導員是個面善的小胖子,他把蘇小杰喊到我面前,自己和李愛國聊球賽去了。
蘇小杰高個,額頭短,眉毛粗,厚嘟嘟的嘴唇干裂了,翹著皮。他很健壯,穿著藍色囚襖,敞著胸襟,手上拿著一把鐵鍬。乍一看,有股邪勁。
我往后退了退,副教導員回過頭,指著他說道:“蘇小杰,把勞動工具放回原處,蹲下說話。”我找來兩個小木凳,遞給蘇小杰,問他今年多大。
他接過凳子,愣了一會兒,說:“過三十了!
我問他:“記得蔣鵬吧,跟你打架的那個獄警。”
他擱下凳子坐下,使勁點點頭,說“當然記得,他那不是打架,是要弄死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