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流千金》,長篇小說,1941年12月1日到1942年9月30日連載于上!都獔蟆贰3錾泶髴羧思业氖废骓嵱泻闷嫘,出沒各種場合,廣交朋友。她遇人不淑,最終因為打胎,在孤寂中命喪黃泉。通過史湘韻一人,勾連出眾多男性,對那個時代的上海各色人等刻畫得入木三分。
作為一位上海三四十年代小報長篇連載小說的杰出作家,周天籟文思敏捷,著作甚豐,已知出版了單行本的除了《亭子間嫂嫂》,還有《風流千金》《春之戀》《梅花姑娘》《卿何薄命》《粉紅色的炸彈》《女丈夫》《裙帶親》等,大都長期被埋沒。
——陳子善
這些泥沙俱下的文字里夾帶了時代的種種物質(zhì)與精神狀況,表現(xiàn)出市民生活的百態(tài)寫真,上海方言的俚俗韻味,乃至于文學和文化本身的一些特殊狀態(tài),不加修飾,讓人有身臨其境之感,這不能不說就是“海派”文學的本義了。
——張屏瑾
前言
張屏瑾
周天籟是民國時期上海著名的通俗文學作家,代表作《亭子間嫂嫂》、《亭子間嫂嫂外傳》,1990年代被當做“海派”文學的代表作品發(fā)掘出來以后,一時廣為流傳,“嫂嫂”成為了現(xiàn)代文學史上一種引人入勝、發(fā)人深思的女性形象。但是,對這位高產(chǎn)的連載小說作者來說,光有一部《亭子間嫂嫂》,遠不足以看到他作品的全貌,也不足以通過他的寫作,來一窺上海小報連載文學的別樣風光。近年來,文匯出版社陸續(xù)推出了周天籟的其它作品,如《浪漫浪漫集》《逍遙逍遙集》等后期寫于臺灣的隨筆文章,受到讀者喜愛。而他1940年代的其它小說,除了《夜夜春宵》一部以外,一直未能與讀者見面。這次文匯出版社又選擇了《春之戀》(含《桃源艷跡》《粉紅色的炸彈》《春之戀》三部小長篇)和長篇《風流千金》,通過努力,付梓出版,在很大程度上補足了周天籟以一幅揮灑筆墨所刻畫出的“洋場風景”。
《風流千金》,1941年12月1日到1942年9月30日連載于上!都獔蟆,共282節(jié),1946年由文光書局出版。這部小說講述一位出身良好家庭的年輕小姐,經(jīng)由上海的風月場所,與一個又一個異性結(jié)交,兜兜轉(zhuǎn)轉(zhuǎn),最后染病而喪命。作品是典型的市民通俗小說筆法,卻有幾個原因而顯得頗為不同。首先是主題的大膽,雖然寫作時間僅隔一年,周天籟筆下的女主人公,已經(jīng)從過著身不由己的悲苦生活的“亭子間嫂嫂”,變成了對男性放浪追逐的富家千金。這位都市女性不但追求情場自由,而且對男人揮灑錢財,慷慨有加,只為品嘗情和欲之歡樂,雖亦處處遇人不淑,尤其是“情”與“欲”常難兩全,但作者在這部小說里似乎采用了西方小說“零度寫作”的一種動機,對于筆下人物的命運不流露任何態(tài)度,只以不斷的呈現(xiàn)為己任,而不加任何品評解釋。
這其實也是周天籟這四篇作品的一個共同特點,作者好像只是客觀描述現(xiàn)象與事實,他確實頗喜歡給自己的小說加上“事實小說”之標簽,含義有如今天的“非虛構(gòu)”,當然,誰也知道“事實”只是一個幌子,這些作品整體上呈現(xiàn)出一種獵奇的態(tài)度,因此無法像《亭子間嫂嫂》那樣,可以被一種“五四”以來的展現(xiàn)底層與社會關(guān)懷的文學主潮所容納,最終難免堙沒。不過,今天重新來看待這些在當時很有一些閱讀量的連載小說,會發(fā)現(xiàn)其中一些獨特的文學性的線索,首先當然是文學的娛樂功能。《桃源艷跡》(小說連載版標注有“海上事實”字樣),1948年10月12日到1949年1月16日連載于上!讹L報》,敘述桃源坊的兩富豪家里的一連串私情故事,因都是爭風吃醋的情節(jié),難免雷同,不過,娛樂的一大特點本來就是不斷重復同一個模式,小說也由于涉及形形色色的三教九流,而具有了另外一種觀察世態(tài)的角度!斗奂t色的炸彈》,分兩段于1947和1948年分別連載于上海的《蘇報》與《辛報》,連載時名為《情弦應(yīng)變記》,講的是上海公司職員生活里的飲食男女,主要人物有廣告公司的經(jīng)理、小職員,破落了的交際花等等。這些男女之間的情感糾葛陳義不高,通常只是出于生存的需要,或欲望的交集,因而沒有任何的“文藝腔”,卻受到小報讀者的歡迎,這里面也可以看出一點普通人對于文藝的需求。
我另外感到有點吃驚的,是周天籟這幾篇小說里一種不自覺的“摩登”色彩!讹L流千金》中的女性大膽追求感官享樂,與上海1930年代都市現(xiàn)代性中的“摩登女郎”敘述可謂前后承接,而這位掩人耳目,勾欄里流連的風流千金,還讓人聯(lián)想起法國著名的新浪潮電影《白日美人》里的中產(chǎn)階級家庭主婦,同樣在優(yōu)越的家庭生活之下去妓院“工作”,最后也是悲劇結(jié)尾。兩相比較,還不能完全用女性的性意識解放來解釋,更保留了一種對于社會整體結(jié)構(gòu)的壓抑性的表現(xiàn),雖然在周天籟的上海,這完全是用奇聞八卦的形式講出來的。由此發(fā)覺,所謂通俗與先鋒、消費主義與問題小說等等,似乎也不能簡單地去區(qū)分與歸類。
同樣的還有《春之戀》,男主人公早早地依從家長安排而婚娶,卻從沒有自主談過戀愛,為了成為一名成功的作家,他決定和過去青梅竹馬的女同學修好,目的完全是為了寫出符合新式戀愛觀的小說作品來,他一邊戀愛一邊記錄戀愛,等到完成了這部小說以后,他的戀愛也就走到了盡頭。周天籟沒有讓我們讀到這部“小說中的小說”,不過這已足夠?qū)π率阶杂蓱賽蹣?gòu)成一種諷刺,對新文學的“戀愛小說”更有強烈的反諷。實際上,周天籟所有的小說雖然寫的都是情愛主題,卻沒有一部是“五四”新文學意義上的“戀愛小說”,或許《春之戀》所透露出的,正是通俗文學作家對新文學的某種理解。
與《亭子間嫂嫂》相比,《風流千金》等幾部小說的敘述和文筆都有些不一樣,前者明顯要含蓄很多。這里的幾部小說,其原文略嫌拖沓,有些地方前后會表現(xiàn)出不一致、不平衡,體現(xiàn)出小報連載小說常常會出現(xiàn)的問題:為寫而寫,筆墨鋪張浪費,或為了迎合讀者的某些趣味而刻意為之,這雖在特定的語境里增加了“可讀性”,卻損害了其藝術(shù)上的價值。這次重新出版時,對原文酌情加以調(diào)整,旨在發(fā)掘、整理這一上海通俗文學不可多得的原始資料,為讀者和文學史研究者們提供參考。
上世紀初的通俗小說家們仰賴閱讀市場而生存,縱然也能寫出傳世佳作,卻很難終生愛惜羽毛,周天籟就是這樣的一個例子。不過,這些泥沙俱下的文字里夾帶了時代的種種物質(zhì)與精神狀況,表現(xiàn)出市民生活的百態(tài)寫真,上海方言的俚俗韻味,乃至于文學和文化本身的一些特殊狀態(tài),不加修飾,讓人有身臨其境之感,這不能不說就是“海派”文學的本義了。
2019年5月26日
周天籟(1906—1983),安徽休寧人。以兒童文學起步,后轉(zhuǎn)向社會小說。做過多家報紙的編輯、總編輯,是上海小報長篇連載小說的杰出作家。著有長篇小說二十余種,其中《亭子間嫂嫂》在上世紀三四十年代上海文壇產(chǎn)生很大反響,不僅是他本人也是現(xiàn)代都市市民小說的代表作,近年更得到文學史家的高度評價。
前言
張屏瑾
周天籟是民國時期上海著名的通俗文學作家,代表作《亭子間嫂嫂》、《亭子間嫂嫂外傳》,1990年代被當做“海派”文學的代表作品發(fā)掘出來以后,一時廣為流傳,“嫂嫂”成為了現(xiàn)代文學史上一種引人入勝、發(fā)人深思的女性形象。但是,對這位高產(chǎn)的連載小說作者來說,光有一部《亭子間嫂嫂》,遠不足以看到他作品的全貌,也不足以通過他的寫作,來一窺上海小報連載文學的別樣風光。近年來,文匯出版社陸續(xù)推出了周天籟的其它作品,如《浪漫浪漫集》《逍遙逍遙集》等后期寫于臺灣的隨筆文章,受到讀者喜愛。而他1940年代的其它小說,除了《夜夜春宵》一部以外,一直未能與讀者見面。這次文匯出版社又選擇了《春之戀》(含《桃源艷跡》《粉紅色的炸彈》《春之戀》三部小長篇)和長篇《風流千金》,通過努力,付梓出版,在很大程度上補足了周天籟以一幅揮灑筆墨所刻畫出的“洋場風景”。
《風流千金》,1941年12月1日到1942年9月30日連載于上!都獔蟆,共282節(jié),1946年由文光書局出版。這部小說講述一位出身良好家庭的年輕小姐,經(jīng)由上海的風月場所,與一個又一個異性結(jié)交,兜兜轉(zhuǎn)轉(zhuǎn),最后染病而喪命。作品是典型的市民通俗小說筆法,卻有幾個原因而顯得頗為不同。首先是主題的大膽,雖然寫作時間僅隔一年,周天籟筆下的女主人公,已經(jīng)從過著身不由己的悲苦生活的“亭子間嫂嫂”,變成了對男性放浪追逐的富家千金。這位都市女性不但追求情場自由,而且對男人揮灑錢財,慷慨有加,只為品嘗情和欲之歡樂,雖亦處處遇人不淑,尤其是“情”與“欲”常難兩全,但作者在這部小說里似乎采用了西方小說“零度寫作”的一種動機,對于筆下人物的命運不流露任何態(tài)度,只以不斷的呈現(xiàn)為己任,而不加任何品評解釋。
這其實也是周天籟這四篇作品的一個共同特點,作者好像只是客觀描述現(xiàn)象與事實,他確實頗喜歡給自己的小說加上“事實小說”之標簽,含義有如今天的“非虛構(gòu)”,當然,誰也知道“事實”只是一個幌子,這些作品整體上呈現(xiàn)出一種獵奇的態(tài)度,因此無法像《亭子間嫂嫂》那樣,可以被一種“五四”以來的展現(xiàn)底層與社會關(guān)懷的文學主潮所容納,最終難免堙沒。不過,今天重新來看待這些在當時很有一些閱讀量的連載小說,會發(fā)現(xiàn)其中一些獨特的文學性的線索,首先當然是文學的娛樂功能!短以雌G跡》(小說連載版標注有“海上事實”字樣),1948年10月12日到1949年1月16日連載于上!讹L報》,敘述桃源坊的兩富豪家里的一連串私情故事,因都是爭風吃醋的情節(jié),難免雷同,不過,娛樂的一大特點本來就是不斷重復同一個模式,小說也由于涉及形形色色的三教九流,而具有了另外一種觀察世態(tài)的角度!斗奂t色的炸彈》,分兩段于1947和1948年分別連載于上海的《蘇報》與《辛報》,連載時名為《情弦應(yīng)變記》,講的是上海公司職員生活里的飲食男女,主要人物有廣告公司的經(jīng)理、小職員,破落了的交際花等等。這些男女之間的情感糾葛陳義不高,通常只是出于生存的需要,或欲望的交集,因而沒有任何的“文藝腔”,卻受到小報讀者的歡迎,這里面也可以看出一點普通人對于文藝的需求。
我另外感到有點吃驚的,是周天籟這幾篇小說里一種不自覺的“摩登”色彩。《風流千金》中的女性大膽追求感官享樂,與上海1930年代都市現(xiàn)代性中的“摩登女郎”敘述可謂前后承接,而這位掩人耳目,勾欄里流連的風流千金,還讓人聯(lián)想起法國著名的新浪潮電影《白日美人》里的中產(chǎn)階級家庭主婦,同樣在優(yōu)越的家庭生活之下去妓院“工作”,最后也是悲劇結(jié)尾。兩相比較,還不能完全用女性的性意識解放來解釋,更保留了一種對于社會整體結(jié)構(gòu)的壓抑性的表現(xiàn),雖然在周天籟的上海,這完全是用奇聞八卦的形式講出來的。由此發(fā)覺,所謂通俗與先鋒、消費主義與問題小說等等,似乎也不能簡單地去區(qū)分與歸類。
同樣的還有《春之戀》,男主人公早早地依從家長安排而婚娶,卻從沒有自主談過戀愛,為了成為一名成功的作家,他決定和過去青梅竹馬的女同學修好,目的完全是為了寫出符合新式戀愛觀的小說作品來,他一邊戀愛一邊記錄戀愛,等到完成了這部小說以后,他的戀愛也就走到了盡頭。周天籟沒有讓我們讀到這部“小說中的小說”,不過這已足夠?qū)π率阶杂蓱賽蹣?gòu)成一種諷刺,對新文學的“戀愛小說”更有強烈的反諷。實際上,周天籟所有的小說雖然寫的都是情愛主題,卻沒有一部是“五四”新文學意義上的“戀愛小說”,或許《春之戀》所透露出的,正是通俗文學作家對新文學的某種理解。
與《亭子間嫂嫂》相比,《風流千金》等幾部小說的敘述和文筆都有些不一樣,前者明顯要含蓄很多。這里的幾部小說,其原文略嫌拖沓,有些地方前后會表現(xiàn)出不一致、不平衡,體現(xiàn)出小報連載小說常常會出現(xiàn)的問題:為寫而寫,筆墨鋪張浪費,或為了迎合讀者的某些趣味而刻意為之,這雖在特定的語境里增加了“可讀性”,卻損害了其藝術(shù)上的價值。這次重新出版時,對原文酌情加以調(diào)整,旨在發(fā)掘、整理這一上海通俗文學不可多得的原始資料,為讀者和文學史研究者們提供參考。
上世紀初的通俗小說家們仰賴閱讀市場而生存,縱然也能寫出傳世佳作,卻很難終生愛惜羽毛,周天籟就是這樣的一個例子。不過,這些泥沙俱下的文字里夾帶了時代的種種物質(zhì)與精神狀況,表現(xiàn)出市民生活的百態(tài)寫真,上海方言的俚俗韻味,乃至于文學和文化本身的一些特殊狀態(tài),不加修飾,讓人有身臨其境之感,這不能不說就是“海派”文學的本義了。
2019年5月2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