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知德和《周易集注》
來知德(公元1525~1604),字矣鮮,梁山(今重慶梁平區(qū))人。幼有至行,有司舉為孝童。嘉靖三十一年舉于鄉(xiāng)。二親相繼歿,廬墓六年,不飲酒茹葷。服除,傷不及祿養(yǎng),終身麻衣蔬食,誓不見有司。其學以致知為本,盡倫為要。所著有《省覺錄》《省事錄》《理學辨疑》《心學晦明解》諸書,而《周易集注》一篇用功尤篤。自言學莫邃于《易》。初,結廬釜山,學之六年無所得。后遠客虬溪山中,覃思者數(shù)年,始悟《易》象。又數(shù)年始悟文王《序卦》、孔子《雜卦》之意。又數(shù)年始悟卦變之非。蓋二十九年而后書成。萬歷三十年,總督王象乾、巡撫郭子章合詞論薦,特授翰林待詔。知德力辭,詔以所授官致仕,有司月給米三石,終其身。
《周易集注》側(cè)重取《系辭》“錯綜其數(shù)”以論象!蹲孕颉吩唬骸跋笳,乃事理之仿佛近似可以想象者也,非真有實理也。”“有象則大小遠近精粗、千蹊萬徑之理咸寓乎其中,方可彌綸天地,無象則所言者,止一理而已,何以彌綸?故象猶鏡也,有鏡則萬物畢照。若舍其鏡,是無鏡而索照矣。不知象,《易》不可注也!薄白⒓瘸,乃僭于伏羲、文王圓圖之前,新畫一圖,以見圣人作《易》之原。又畫八卦變六十四卦圖,又畫八卦所屬相錯圖,又畫八卦六爻變自相錯圖,又畫八卦次序自相綜圖,又畫八卦所屬自相綜圖,又畫八卦所屬自相綜文王序卦正綜圖,又畫八卦四正四隅相綜文王序卦雜綜圖。又發(fā)明八卦正位及上下經(jīng)篇義并各字義,又發(fā)明六十四卦啟蒙,又考定《系辭》上下傳,又補定《說卦傳》以廣八卦之象,又改正《集注》分卷,又發(fā)明孔子‘十翼’。其注先訓釋象義、字義及錯綜義,后加一圈方訓釋本卦本爻真意!贝艘嘧阋娖渲鴷谥。
來知德在虬溪深山苦心研《易》數(shù)十年后,《周易集注》面世。他的易注,繼承了朱熹的理數(shù)之學而更加詳細;其深究易象之旨,則發(fā)朱熹所未發(fā)。來知德自謂“《易》自孔子沒,而亡至今日矣”,“四圣之《易》,不在四圣,而在我矣”,“德因四圣人之《易》千載長夜,乃將《纂修性理大全》去取于其間,更附以數(shù)年所悟之象數(shù),以成明時一代之書”,“一部《易經(jīng)》,不在四圣,而在我矣”。他專取《系辭》中錯綜其數(shù)以論易象,以象數(shù)闡釋義理,以義理印證象數(shù),縱橫推演,以象數(shù)錯綜變化,按圖索驥,為學《易》者洞開了門戶;使失去了一千多年的象數(shù),又回到了“四圣”原處。當時,《周易集注》被稱為“絕學”。
《周易集注》體現(xiàn)了來知德樸實的辯證觀點,世上萬物是發(fā)展變化的,沒有靜止不變的事物。明末清初思想家黃宗羲,對來知德作了詳細介紹,對來知德從象數(shù)入手研究《易經(jīng)》,深究易理,研究事理的方法給予肯定,對《周易集注》及其觀點給予了極高評價。
在先天太極圖、先天八卦圖基礎上,來知德悟出并進一步闡明了“陰陽對待,陰陽平衡”的理論。《來瞿唐先生易學六十四卦啟蒙》中說:“天地萬物,獨陰獨陽不能生成,故必有錯;而陰陽循環(huán)之理,陽上則陰下,陰上則陽下,故必有綜;則錯綜二字,不論六爻變與不變,皆不能離也。”明朝后期,來知德完成了他的圓圖,也被稱為太極圖。
圖中的白,表示陽儀;黑,表示陰儀。黑白分作兩路,是表示陽極生陰,陰極生陽,生生不息,這就是太極,并不是說中間那一圈白的才是太極。
來知德此圖,不僅包含了伏羲八卦方位、文王八卦方位,還包括了周敦頤太極圖的內(nèi)容。世道之治亂,國家之因革,山川之興廢,王霸之誠偽,風俗之厚薄,學術之邪正,理學之晦明,文章之淳漓,士子之貴賤,賢不肖之進退,華夷之強弱,百姓之勞逸,財賦之盈虛,戶口之增減,年歲之豐兇,以至一草一木之賤,一飲一食之微,皆不外此圖。世界上所有的事情,大到世道治亂,小到一草一木,全都包括在這張圖之中了。
來知德還給他的圖編了一個歌,叫“弄圓歌”:“我有一丸,黑白相和。雖是兩分,還是一個。大之莫載,小之莫破;無始無終,無右無左!
來知德認為此圖是圣人作《易》的本原。孔子作《易傳》,從“天尊地卑,乾坤定矣”,到“易簡而天下之理得”,其全部意義,也包括在這張圖中。理氣象數(shù)、陰陽老少、往來進退、常變吉兇,都包括在這一張圖之中。《易傳》中的所有重要命題,如“一陰一陽之謂道”,“易有太極,是生兩儀”,“形而上者謂之道,形而下者謂之器”等,以及它們所在的篇章內(nèi)容,也都包括在這張圖中。因此,假若弄通了這張圖,那么一部《周易》,就不在四圣那里,而在我這里了。
舉例說吧,比如一年之氣象,可和萬古之人事相比。所以來知德有一年氣象圖。見下圖:
來知德說,一年之中,春作夏長,秋收冬藏。一年如此,萬古也如此。從盤古開天,到堯舜,其間的風俗人事,逐漸生長,這相當于一年中的春作夏長。堯舜以后,風俗人事,由長而消,這就是秋收冬藏。這叫作大混沌。大混沌中有小混沌,就像人身的血氣盛衰。盤古到堯舜,好比是人初生到四十歲。從堯舜以后,就像從四十到百年而死。這是總論。如果就消息論,則大消中有小息,大息中也有小消。為什么呢?比如天生圣人,堯舜以前,圣人很多;堯舜以后,是大消,圣人很少,但還是生了孔子,這是大消中的小息。因為是小息,所以官位,名聲,壽命,都趕不上堯舜。
來知德還分別用此圖去表示帝王興衰,表示歷代文章,表示歷代人材等等,如圖:
從這些圖中可以看出,天地,是西北高,東南低;風水,右邊白虎,太極盛。所以歷代帝王,長子往往不能繼承王位,都是二房子孫繼承。圣賢都出生在西北。因為西北山高秀麗挺拔,出于天外。以財富論,則聚集在東南,原因是水都聚在湖海。中原一帶泰山最高,所以產(chǎn)生了孔子這樣的圣人。來知德說,有一天他去游泰山,路上見到一座山,高聳秀美,問路人,說這是王府陵。第二天走到孟廟,才知道原來孟子就出生在這里。從天氣論,寒冷之氣,始于西南,盛于西北。溫暖之氣,始于東西,盛于東南。寒冷之氣多生圣賢,溫暖之氣多生富貴。從人的性情論,西北人多剛直、淳厚,下得死心,所以多圣賢。東南人多尖秀、柔巧,下不得死心,所以圣賢少。這一切又好像一年之中的氣候變化,寒極必熱,熱極必寒,久晴必雨,久雨必晴;人事中有大權者必有大禍,多藏者必有厚亡。知道這些,就可以居《易》俟命,不怨天也不尤人。
來知德襟懷磊落,如光風霽月,不拘于繩趨尺步之間。他說,作大丈夫,就要把萬古看作一個晝夜,這樣就會襟懷開闊,如海闊天空。一心只想做個圣賢,就會把功名富貴,看得如塵土一般。四川總督王象乾、貴州巡撫郭子章《薦來知德疏》中寫道:“來知德離梁去萬縣虬溪二十余年,超然悟伏羲圓圖之為錯,文王序卦之為綜,以錯綜二字,極易象之變,發(fā)千古未發(fā),言四圣欲言。舉人來知德學識淵博,言稱古昔,據(jù)其巖居川觀之節(jié),或似嚴邵之蹤;而論其注《易》畫圖之功,實出申轅之上。”來知德一生對自己要求甚嚴,作有《九德箴》等自;對父母長輩恭敬,對晚輩嚴加管教,著有《家訓》以教子孫。時稱為“天下高士”、“天下一人”、“清和入圣”,“始知千載真儒,直接孔氏之絕學,雖朱程復生,亦必屈服”。
周易集注原序
乾坤者,萬物之男女也;男女者,一物之乾坤也。故上經(jīng)首乾坤,下經(jīng)首男女。乾坤男女相為對待,氣行乎其間,有往有來,有進有退,有常有變,有吉有兇,不可為典要,此《易》所由名也。盈天地間莫非男女,則盈天地間莫非《易》矣。伏羲象男女之形以畫卦,文王系卦下之辭,又序六十四卦,其中有錯有綜,以明陰陽變化之理。錯者,交錯對待之名,陽左而陰右,陰左而陽右也。綜者,高低織綜之名,陽上而陰下,陰上而陽下也。雖六十四卦,止乾坤坎離大過頤小過中孚八卦相錯,其余五十六卦皆相綜而為二十八卦,并相錯八卦共三十六卦。如屯蒙之類,雖屯綜乎離,蒙綜乎坎,本是二卦,然一上一下皆二陽四陰之卦,乃一卦也。故孔子《雜卦》曰“屯見而不失其居,蒙雜而著”是也。故《上經(jīng)》止十八卦,《下經(jīng)》止十八卦。
周公立爻辭,雖曰“兼三才而兩之,故六”,亦以陰陽之氣皆極于六,天地間窮上反下循環(huán)無端者,不過此六而已,此立六爻之意也?鬃右娔信邢蠹从袛(shù),有數(shù)即有理,其中之理神妙莫測,立言不一而足,故所系之辭多于前圣?鬃記],后儒不知文王周公立象皆藏于《序卦》錯綜之中,止以《序卦》為上下篇之次序,乃將《說卦》執(zhí)圖求駿。自王弼掃象以后,注《易》諸儒皆以象失其傳,不言其象,止言其理,而《易》中取象之旨遂塵埋于后世。本朝纂修《易經(jīng)性理大全》,雖會諸儒眾注成書,然不過以理言之而已,均不知其象,不知文王《序卦》,不知孔子《雜卦》,不知后儒卦變之非。于此四者既不知,則《易》不得其門而入;不得其門而入,則其注疏之所言者,乃門外之粗淺,非門內(nèi)之奧妙。是自孔子沒而《易》已亡至今日矣。四圣之《易》如長夜者二千余年,不其可長嘆也哉!
夫《易》者,象也;象也者,像也。此孔子之言也。曰像者,乃事理之仿佛近似、可以想像者也,非真有實事也,非真有實理也。若以事論,“金”豈可為車?“玉”豈可為鉉?若以理論,“虎尾”豈可履?“左腹”豈可入?《易》與諸經(jīng)不同者全在于此。如《禹謨》曰“惠迪吉,從逆兇,惟影響”,是真有此理也;如《泰誓》曰“惟十有三年春,大會于孟津”,是真有此事也。若《易》,則無此事無此理,惟有此象而已。有象,則大小遠近精粗千蹊萬徑之理咸寓乎其中,方可彌綸天地;無象,則所言者止一理而已,何以彌綸?故象猶鏡也,有鏡則萬物畢照;若舍其鏡,是無鏡而索照矣。不知其象,《易》不注可也。
又如以某卦自某卦變者,此虞翻之說也,后儒信而從之。如訟卦“剛來而得中”,乃以為自遁卦來,不知乃綜卦也,需訟相綜,乃坎之陽爻來于內(nèi)而得中也?鬃淤澠錇樘煜轮磷儯谟诖。蓋乾所屬綜乎坤,坎所屬綜乎離,艮所屬綜乎巽,震所屬綜乎兌,乃伏羲之八卦一順一逆自然之對待也,非文王之安排也。惟需訟相綜,故《雜卦》曰:“需不進也,訟不親也!比舳輨t綜大壯,故《雜卦》曰:“大壯則止,遁則退也。”見于孔子《雜卦傳》。昭昭如此,而乃曰“訟自遁來”,失之千里矣。此所以謂四圣之《易》如長夜者,此也。
德生去孔子二千余年,且賦性愚劣,又居僻地,無人傳授。因父母病,侍養(yǎng)未仕,乃取《易》讀于釜山草堂。六年不能窺其毫發(fā),遂遠客萬縣求溪深山之中,沉潛反復,忘寢忘食有年。思之思之,鬼神通之。數(shù)年而悟伏羲文王周公之象,又數(shù)年而悟文王《序卦》、孔子《雜卦》,又數(shù)年而悟卦變之非。始于隆慶四年庚午,終于萬歷二十六年戊戌,二十九年而后成書,正所謂困而知之也。既悟之后,始知《易》非前圣安排穿鑿,乃造化自然之妙,一陰一陽,內(nèi)之外之,橫之縱之,順之逆之,莫非《易》也。始知至精者《易》也,至變者《易》也,至神者《易》也。始知《系辭》所謂“所居而安者,《易》之序也”,“錯綜其數(shù)”,“非中爻不備”,“二與四同功”,“三與五同功”數(shù)語,及作《說卦》《序卦》《雜卦》于“十翼”之末,孔子教后之學《易》者,亦明白親切,但人自不察,惟篤信諸儒之注,而不留心詳審孔子“十翼”之言,宜乎長夜至今日也。
注既成,乃僭于伏羲文王圓圖之前新畫一圖,以見圣人作《易》之原。又畫八卦變六十四卦圖,又畫八卦所屬相錯圖,又畫八卦六爻變自相錯圖,又畫八卦次序自相綜圖,又畫八卦所屬自相綜文王序卦正綜圖,又畫八卦四正四隅相綜文王序卦雜綜圖,又發(fā)明八卦正位及上、下經(jīng)篇義并各字義,又發(fā)明六十四卦啟蒙,又考定《系辭》上下傳,又補定《說卦傳》以廣八卦之象,又改正《集注》分卷,又發(fā)明孔子“十翼”。其注先訓釋象義、字義及錯綜義,后加一圈,方訓釋本卦本爻正意。象數(shù)言于前,義理言于后。其百家注《易》,諸儒雖不知其象,不知《序卦》《雜卦》及卦變之非,止言其理,若于言理之中間有不悖于經(jīng)者,雖一字半句,亦必采而集之,名曰《周易集注》。庶讀《易》者開卷豁然,可以少窺四圣宗廟百官于萬一矣。
孔子曰:“蓋有不知而作之者,我無是也。”孟子曰:“予豈好辯哉?予不得已也!笔ベt立言不容不自任類如此。德因四圣之《易》千載長夜,乃將《纂修性理大全》去取于其間,更附以數(shù)年所悟之象數(shù),以成明時一代之書。是以忘其愚陋,改正先儒注疏之僭妄,未暇論及云。
瞿塘來知德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