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曉風散文典藏”系列是張曉風半個多世紀散文創(chuàng)作生涯的集中體現(xiàn),廣羅名篇佳作,具有很高的閱讀欣賞和收藏價值!都毤毜某币簟肥瞧渲械囊环N,收入了張曉風□重要的作品《地毯的那一端》《只因為年輕啊》等文,在這些文章中,張曉風既贊美宇宙星辰,又傾心花草食物;既與古人神游交往,也書寫與家人朋友的溫馨記憶;既對生命的饋贈深深地領受,又默默地釋放愛與溫存。
張曉風的文字,余光中稱其為“華語世界一支亦秀亦豪的健筆”,蔣勛更盛贊她的文字像沸水中復活的春茶。
張曉風,臺灣作家。1941年出生于浙江金華,江蘇銅山人,現(xiàn)居臺灣,曾任教東吳大學和香港浸會學院。被臺灣地區(qū)的批評界推為“當代十大散文家”之一,代表作有《我交給你們一個孩子》《地毯的那一端》《初綻的詩篇》等,其文字柔婉中帶剛勁,融合古典的詩意與現(xiàn)代的哲思,溫暖了無數(shù)讀者的心靈。
只因為年輕啊我的幽光實驗時間只因為年輕啊書·墜樓人炎涼給我一個解釋魔季
雨天的書戈壁行腳常常,我想起那座山細細的潮音畫晴問名敬畏生命雨天的書劫后
種種有情回頭覺種種有情飲啄篇釀酒的理由巷口的炒面矛盾篇(之一)矛盾篇(之二)矛盾篇(之三)
到山中去一半兒春愁,一半兒水母親的羽衣圣火到山中去地毯的那一端一缽金
一山曇華
只因為年輕啊一、愛·恨小說課上,正講著小說,我停下來發(fā)問:“愛的反面是什么?”“恨!”大約因為對答案很有把握,他們回答得很快而且大聲,神情明亮愉悅,此刻如果教室外面走過一個不懂中國話的老外,隨他猜一百次也猜不出他們唱歌般快樂的聲音竟在說一個“恨”字。我環(huán)顧教室,心里浩嘆,只因為年輕啊,只因為年輕啊。我放下書,說:“這樣說吧,譬如說你現(xiàn)在正談戀愛,然后呢?就分手了,過了五十年,你七十歲了,有一天,黃昏散步,冤家路窄,你們又碰到一起了,這時候,對方定定地看著你說:“‘×××,我恨你!’“如果情節(jié)是這樣的,那么,你應該慶幸,居然被別人痛恨了半個世紀,恨也是一種很容易疲倦的情感,要有人恨你五十年也不簡單,怕就怕在當時你走過去說:“‘×××,還認得我嗎?’“對方愣愣地呆望著你說:“‘啊,有點面熟,你貴姓?’”全班學生都笑起來,大概想象中那場面太滑稽、太尷尬吧?“所以說,愛的反面不是恨,是漠然!毙αT的學生能聽得進結(jié)論嗎?——只因為太年輕啊,愛和恨是那么容易說得清楚的一個字嗎?二、受創(chuàng)來采訪的學生在客廳沙發(fā)上坐成一排,其中一個發(fā)問道:“讀你的作品,發(fā)現(xiàn)你的情感很細致,并且總是在關懷,但是關懷就容易受傷,對不對?那怎么辦呢?”我看了她一眼,多年輕的額,多年輕的頰啊,有些問題,如果要問,就該去問歲月。問我,我能回答什么呢?但她的明眸定定地望著我,我忽然笑了起來,以幾乎有點促狹的口氣說:“受傷,這種事是有的——但是你要保持一個完完整整不受傷的自己做什么用呢?你非要把你自己保衛(wèi)得好好的不可嗎?”她驚訝地望著我,一時也答不上話。人生世上,一顆心從擦傷、灼傷、凍傷、撞傷、壓傷、扭傷,乃至內(nèi)傷,哪能一點傷害都不受呢?如果關懷和愛就必須包括受傷,那么就不要完整,只要撕裂;讲煌谑廊说,豈不正在那雙釘痕宛在的受傷手掌嗎?小女孩啊,只因年輕,只因一身光燦晶潤的肌膚太完整,你就舍不得碰撞就害怕受創(chuàng)嗎?三、經(jīng)濟學的旁聽生“什么是經(jīng)濟學呢?”他站在臺上,金絲邊眼鏡,灰西裝,聲音平靜,典型的中年學者。臺下坐的是大學一年級的學生,而我,是置身在這二百人大教室里偷偷旁聽的一個。從一開學我就昂奮起來,因為在課表上看見要開一門“社會科學概論”的課程,包括四位教授來設“政治”“法律”“經(jīng)濟”“人類學”四個講座。想起可以重新做學生,去聽一門門對我而言嶄新的知識,那份喜悅真是掩不住藏不嚴,一個人坐在研究室里都忍不住要輕輕笑起來!敖(jīng)濟學就是把‘有限資源’做‘□適當?shù)陌才拧,以得到‘□好的效果’!迸_下的學生沙沙地記著筆記!敖(jīng)濟學為什么發(fā)生呢?因為資源‘稀少’,不單物質(zhì)‘稀少’,時間也‘稀少’——而‘稀少’又是為什么?因為,相對于‘欲望’,一切就顯得‘稀少’了……”原來是想在四門課里跳過經(jīng)濟學不聽的,因為覺得討論物質(zhì)的東西大概無甚可觀,沒想到一走進教室來竟聽到這一番解釋!澳阋詾槭裁词墙(jīng)濟學呢?一個學生要考試,時間不夠了,書該怎么念,這就叫經(jīng)濟學。 蔽毅对谀抢锓磸拖胫蔷洹盀槭裁从薪(jīng)濟學——因為稀少——為什么稀少,因為欲望”而麻顫驚動,如同山間頑崖愚壁偶聞大師說法,不免震動到石骨土髓咯咯作響的程度。原來整場生命也可作經(jīng)濟學來看,生命也是如此短小稀少!而人的不幸卻在于那顆永遠渴切不止的有所索求、有所躍動、有所未足的心。為什么是這樣的呢?為什么竟是這樣的呢?我癡坐著,任淚下如麻不敢去動它,不敢讓身旁年輕的助教看到,不敢讓大一年輕的孩子看到。奇怪,為什么他們都不流淚呢?只因為年輕嗎?只因年輕就看不出生命如果像戲,也只能像一場短短的獨幕劇嗎?“朝如青絲暮成雪”,乍起乍落的一朝一暮間又何嘗真有少年與壯年之分?“急罰盞,夜闌燈滅”,匆匆如赴一場喧嘩夜宴的人生,又豈有早到晚到早走晚走的分別?然而他們不悲傷,他們在低頭記筆記。聽經(jīng)濟學聽到哭起來,這話如果是別人講給我聽的,我大概會大笑,笑人家的濫情,可是……“所以,”經(jīng)濟學教授又說話了,“有位文學家卡萊亞這樣形容:經(jīng)濟學是門‘憂郁的科學’……”
我疑惑起來,這教授到底是因有心而前來說法的長者,還是以無心來度脫的異人?至于滿堂的學生正襟危坐是因歲月尚早,早如揭衣初涉水的淺溪,所以才凝然無動嗎?為什么五月山梔子的香馥里,獨獨旁聽經(jīng)濟學的我為這被一語道破的短促而多欲的一生而又驚又痛淚如雨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