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塞爾·普魯斯特：《追憶似水年華》
曾有很長一段時間，我總是很晚才睡，輾轉(zhuǎn)反側(cè)，難以入眠。好不容易睡著，沒多久卻又醒來，再睡去，再醒來，反反復(fù)復(fù)。換言之，我嚴(yán)重失眠，世間沒有任何一種合法或非法的藥物，能夠?qū)⑽抑斡��?br /> 突然有一天，事情有了轉(zhuǎn)機(jī)。
你那看似有七百萬頁的稿子來了。編輯部把它分給我審讀。
剛開始有點兒尷尬。我在上班的時候讀，公事公辦，畢竟是工作。然而，我讀著讀著，就會趴倒在辦公桌上，一睡就是很久，然后在全體同事們咯咯的笑聲中醒來。
“這種間歇發(fā)作的睡病真叫人擔(dān)心�！蔽易畛跏沁@么想的。可我突然發(fā)覺：這不是嗜睡癥作祟，是拜你的大作所賜。
我把它帶回家實驗。我注意到，有些詞，特別是
人名、地名，比如“貢布雷”“萊奧妮姨媽”“蓋爾芒特”等，瞥見后就像吞下了幾粒安眠藥。很好，但這還不夠。我需要藥效更猛的。繼續(xù)讀，我的確找到了。終結(jié)失眠的特效藥來了。你知道我想說什么。小瑪?shù)氯R娜。
那該死的一頁紙當(dāng)場把我搞得不省人事，“昏迷”了幾個小時。就連現(xiàn)在，想到這詞我又要ZZZ了。
你明白了吧，親愛的瓦倫坦 · 路易 · 喬治 · 歐仁 · 馬塞爾 · 普魯斯特先生（老天啊，就連你的全名都像一首催眠曲），就那么一頁紙，比鴉片、安定片以及電梯閑聊攪拌在一起還要糟（準(zhǔn)確地說，更有效）。生活的瑣瑣碎碎，別人記憶里一大堆與己無關(guān)的片段，看別人喝茶吃點心的持續(xù)枯燥感，聽陌生人喋喋不休談?wù)撚H戚的極度乏味感，都被揉進(jìn)那一頁紙里了。
好樣的。這是重大的科學(xué)突破。我們可以莊嚴(yán)地宣布：失眠，這種困擾人類多少個世紀(jì)的頑疾，已經(jīng)徹底被征服了。
可惜啊，馬塞爾，我們是出版社，不是醫(yī)藥公司。
現(xiàn)在，引用你的一句話，我要“放下杯子，審視我的內(nèi)心”，天曉得你這話到底是什么意思。好奇一下：甜甜的法蘭西創(chuàng)造了如此之多的甜點奇跡，你為什么偏要回憶那個不起眼、軟綿綿、卡喉嚨的小面團(tuán)瑪?shù)氯R娜？
你們有圣多諾泡芙蛋糕，有馬卡龍，有法式蘋果撻，還有閃電泡芙：你怎么偏想小瑪?shù)氯R娜？為什么啊，為什么，瓦倫坦 · 路易 · 喬治 · ZZZ ？
老天啊，為什么不想巧克力巖漿蛋糕呢？
我生命中曾有一段漫長的美好時光是和法國男友一起度過的，他喜歡自己買原料回來做這種蛋糕。“C'est si facile.*”他總是這么說。巧克力巖漿蛋糕總會點綴我們的周日午餐桌。他本人也溫柔體貼，愛意綿綿。
我很想他——他和他的巧克力巖漿蛋糕。哦，回憶啊。

弗朗茨·卡夫卡：《變形記》
親愛的K 先生，
拜讀了你的中篇小說《變形記》之后，我們?yōu)橹畤@服：精彩絕倫，真是一部稀奇古怪卻又讓人心痛，妙趣橫生卻又內(nèi)涵深刻的作品。你天賦過人，我覺得你自己也清楚，所以這方面無須多言。一炮走紅，指日可待。
然而我們需要注意，做書講究的——嗯——不只是書。在這個隨波逐流、浮躁膚淺的世界里，出版物還要考慮其他因素。所以，我們也有為難之處。書名是其中之一。我不想用“搜索引擎優(yōu)化”這種術(shù)語來煩你，先這樣解釋吧：谷歌一下你的書名，結(jié)果堪憂。競爭太激烈了。勁敵是個講拉丁語的家伙，叫奧維德（他也有本《變形記》，僅供參考）。此外，不少科學(xué)期刊的文章標(biāo)題或關(guān)鍵詞也含 有“變形”二字。亞馬遜那幫技術(shù)人員的確能做點兒優(yōu)化搜索工具之類的，但我們還是認(rèn)為：你這本書很難成為同名熱搜。不知道換個名字，更具體點兒的那種，你是否可以接受？我們社里展開頭腦風(fēng)暴，有位編輯想出來一個還算令人滿意的：丑陋生物格里高爾 · 薩姆沙如何變身格外迷人的蝴蝶。（當(dāng)然，這個問題我們可以進(jìn)一步討論，但想想都很美：一輸入“薩姆沙”，你的大作立刻就出來了。）
不過這里（我是說蝴蝶）就要引出另一個值得討論的問題了。我們明白你不想點明格里高爾到底變成了哪一種昆蟲，但顯然是一種令人作嘔的生物。因此我們強(qiáng)烈建議：讓他變成蝶蛹。這不就完美了？如此一來，它依然可以從頭丑到尾——我們非常尊重你的初衷——但最后就能變成會飛的美麗生物了（新書名一目了然），如此收場，皆大歡喜，色彩斑斕，也得到了升華（蝴蝶展翅高飛）——也許迪士尼會感興趣呢。（《美女與野獸》就是他們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