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中國讀者

（午夜文庫版阿加莎•克里斯蒂作品集序）

在過去的幾年中，我們一直在籌備兩個非常重要的關(guān)于阿加莎•克里斯蒂的紀(jì)念日。二○一五年是她的一百二十五歲生日——她于一八九○年出生于英國的托基市；二○二○年則是她的處女作《斯泰爾斯莊園奇案》問世一百周年的日子，她筆下最著名的偵探赫爾克里•波洛就是在這本書中首次登場。因此新星出版社為中國讀者們推出全新版本的克里斯蒂作品正是恰逢其時，而且我很高興哈珀柯林斯選擇了新星來出版這一全新版本。新星出版社是中國最好的偵探小說出版機構(gòu)，擁有強大而且專業(yè)的編輯團隊，并且對阿加莎•克里斯蒂的作品極有熱情，這使得他們成為我們最理想的合作伙伴。如今正是一個良機，可以將這些經(jīng)典作品重新翻譯為更現(xiàn)代、更權(quán)威的版本，帶給她的中國書迷，讓大家有理由重溫這些備受喜愛的故事，同時也可以將它們介紹給新的讀者。如果阿加莎•克里斯蒂知道她的小故事們（她這樣稱呼自己的這些作品）仍然能給世界上這么多人帶來如此巨大的閱讀享受，該有多么高興啊！

我認(rèn)為阿加莎•克里斯蒂的作品有兩個非常重要的特征。首先它們是非常易于理解的。無論以哪種語言呈現(xiàn)，故事和情節(jié)都同樣驚險刺激，呈現(xiàn)給讀者的謎團都同樣精彩，而書中人物的魅力也絲毫不受影響。我完全可以肯定，中國的讀者能夠像我們英國人一樣充分享受赫爾克里•波洛和馬普爾小姐帶來的樂趣；中國讀者也會和我們一樣，讀到二十世紀(jì)最偉大的偵探經(jīng)典作品——比如《無人生還》——的時候，被震驚和恐懼牢牢釘在原地。

第二個特征是這些故事給我們展開了一幅英格蘭的精彩畫卷，特別是阿加莎•克里斯蒂那個年代的英國鄉(xiāng)村。她的作品寫于上世紀(jì)二十年代至七十年代間，不過有時候很難說清楚每一本書是在她人生中的哪一段日子里寫下的。她筆下的人物，以及他們的生活，多多少少都有些相似。如今，我們的生活瞬息萬變，但“阿加莎•克里斯蒂的世界”依舊永恒。也許馬普爾小姐的故事提供了最好的范例：《藏書室女尸之謎》與《復(fù)仇女神》看起來頗為相似，但實際上它們的創(chuàng)作年代竟然相差了三十年。

最后，我想提三本書，在我心目中（除了上面提過的幾本之外）這幾本最能說明克里斯蒂為什么能夠一直受到大家的喜愛。首先是《東方快車謀殺案》，最著名，也是最機智巧妙、最有人性的一本。當(dāng)你在中國乘火車長途旅行時，不妨拿出來讀讀吧！第二本是《謀殺啟事》，一個馬普爾小姐系列的故事，也是克里斯蒂的第五十本著作。這本書里的詭計是我個人最喜歡的。最后是《長夜》，一個關(guān)于邪惡如何影響三個年輕人生活的故事。這本書的寫作時間正是我最了解她的時候。我能體會到她對年輕人以及他們生活的世界關(guān)心至深。

現(xiàn)在新星出版社重新將這些故事奉獻(xiàn)給了讀者。無論你最愛的是哪一本，我都希望你能感受到這份快樂。我相信這是出版界的一件盛事。

阿加莎•克里斯蒂外孫

阿加莎•克里斯蒂有限責(zé)任公司董事長

馬修•普理查德

二○一三年二月二十日

第一章

1

瓦格雷夫法官先生剛剛退休。此刻他正坐在一等車廂的吸煙室角落里，一邊吸雪茄，一邊饒有興致地讀《泰晤士報》上的政治新聞。

他放下報紙，眺望窗外。列車在薩默塞特平原上疾馳。他看看手表，還有兩小時的路程。

瓦格雷夫法官回想著報紙上有關(guān)士兵島① 的各種奇聞逸事：據(jù)說首位島主是個美國富翁，酷愛帆船運動，于是買下這座德文郡海岸附近的孤島，在島上建了一幢豪華時髦的別墅�？上�他新婚的第三任太太非常怕水，結(jié)果只能連房帶島一起掛牌出售。隨之而來的是報紙上鋪天蓋地的廣告。后來傳出一則簡訊，稱一位名叫歐文的先生買下了整座島和別墅。打那時起，關(guān)于士兵島的流言飛語就傳開了。有人說士兵島的真正買主是好萊塢大明星加布里埃爾•特爾！她為了避開公眾視線，來島上躲幾個月清凈。署名為“大忙人”的記者又含沙射影地透露，說這座島將成為皇親國戚的私邸！“結(jié)婚季先生”則稱是一位青年貴族一擲千金，買下該島當(dāng)蜜月愛巢。還有個名叫喬納斯的人說自己得到可靠消息，海軍部買下了這個地方，準(zhǔn)備搞幾項秘密試驗。

總之，有一點可以肯定：士兵島成了新聞！

瓦格雷夫法官從口袋里掏出一封信。盡管手寫筆跡模糊不清，一些詞卻格外清晰。

親愛的勞倫斯⋯⋯一別多年⋯⋯務(wù)請光臨士兵島⋯⋯實為景色迷人之地⋯⋯暢談往日云煙⋯⋯擁抱自然⋯⋯沐浴陽光⋯⋯十二點四十分由帕丁頓車站出發(fā)⋯⋯在橡樹橋恭迎⋯⋯

署名是位女士，花體簽名是：康斯坦斯•卡爾明頓。

瓦格雷夫法官使勁回憶上次見到康斯坦斯•卡爾明頓夫人的具體時間。想來已時隔七年，不，八年了！后來她去了意大利，為的是沐浴陽光，讓心融化在田野鄉(xiāng)間。據(jù)說之后又去了敘利亞，想必那里的陽光更加充足，她可以與大自然和貝都因人親密無間。

康斯坦斯•卡爾明頓，他猛然憶起，她正是那種會獨自買下一座孤島的女人，這樣做能讓她顯得更加神秘！瓦格雷夫法官微微點頭，覺得自己的推斷挺有道理。他的頭隨著列車的節(jié)奏點著、點著⋯⋯

他睡著了⋯⋯

2

維拉•克萊索恩閉著眼，頭往后靠著。三等車廂里除了她，還坐著五名乘客。這種天氣坐火車旅行太熱了！所以去海邊一定非常舒服。能找到這樣一份工作真幸運。一般來說，像她這樣找假期工作，十之八九是攤上照看一群孩子的活兒，哪兒那么容易找到秘書之類的工作。就算是職業(yè)婦女介紹所也幫不上忙。

可就在她發(fā)愁的時候，這封信如期而至。

我收到職業(yè)婦女介紹所對你的推薦，從推薦信來看，他們對你深為了解。我同意支付你所期望的薪水，并希望你在八月八日入職�；疖囀�二點四十分從帕丁頓車站出發(fā)。有人會到橡樹橋車站接你。另附現(xiàn)金五鎊作為旅途開支。

烏娜•南希•歐文

信頭打印了地址，德文郡斯蒂克爾黑文的士兵島⋯⋯

士兵島！就是它！最近的報紙除了它簡直就不談別的了！流言飛語和各種猜測，說什么的都有，不過絕大部分可能都是空穴來風(fēng)。但是，島上的別墅歸一位百萬富翁所有，這個說法確鑿無疑。而且，用奢華至極來形容這幢別墅絕對沒錯。

上個學(xué)期，維拉•克萊索恩在學(xué)校里忙得不可開交。她不甘心地想：一個只能帶孩子做游戲的女教師，在一所三流學(xué)校里混日子能賺幾個錢？要是能去體面些的學(xué)校工作，恐怕會好得多⋯⋯

想到這里，她突然不寒而栗。心想：“能找到一份教師的工作已經(jīng)謝天謝地了。誰都不愿聽到死因?qū)徲嵾@類話，就算驗尸官已經(jīng)幫我開脫了所有罪名，想起來還是后怕！”

就連他都對她當(dāng)時的表現(xiàn)和勇氣稱贊不已，她對此念念不忘。就說那次死因?qū)徲嵃�，簡直不能再順利了。漢密爾頓夫人對她非常照顧——只有雨果——算了，何必去想雨果呢！

想到這里，盡管車廂里是那樣悶熱，她卻突然打起寒戰(zhàn)來。真希望自己現(xiàn)在不是去海邊！當(dāng)時的情景歷歷在目！她眼前是西里爾的腦袋在水面上一起一伏，漂向巖石⋯⋯他的腦袋在水面上一起一伏，一起一伏⋯⋯而她就跟在他身后，擺出一副奮力向前游的架勢，其實她心里再清楚不過，自己無論如何也追不上他了⋯⋯

那片海——那片溫暖的深藍(lán)色的大海——躺在柔軟的沙灘上度過整個早晨⋯⋯雨果⋯⋯雨果說他愛她⋯⋯

她一定不能去想那個叫雨果的男人⋯⋯

她睜開雙眼，眉頭緊鎖，瞥了一眼坐在她對面的男人。這個男人身材高大，棕色的皮膚，兩只淺色眼睛的間距很窄。他的嘴型看起來很傲慢，一副不屑一顧的模樣，表情近乎殘忍。

她想：

對面這個男人一定去過很多不可思議的地方，見過很多有意思的事⋯⋯

3

菲利普•隆巴德的眼珠骨碌一轉(zhuǎn)，往對面瞥了一眼，打量著坐在他面前的女人。

很吸引人，就是女教師的味道重了些。

冷靜的獵物——他看得出來，自制力很強——不論是談戀愛還是上陣打仗。不過他倒是挺愿意跟這個女人發(fā)生些什么⋯⋯

他皺了皺眉，趕緊打消這些沒用的念頭。做生意才是正經(jīng)事，先得集中精力把這筆生意搞定。

可是，這筆生意到底怎么做，他根本不知道。那個瘦小的猶太人太會故弄玄虛了。

“你干還是不干？隆巴德上校！”

他琢磨了一會兒，回答說：

“一百塊金幣，嗯？”

他故意表現(xiàn)得滿不在乎，把價錢說得很輕松，好像一百塊金幣在他眼里根本不算什么。這可是一百塊金幣啊！實情是，他現(xiàn)在連一頓像樣的飯都快吃不上了。他有點兒擔(dān)心，這小個子猶太人應(yīng)該不是受騙了吧——猶太人最該死的就是，在錢的問題上誰也玩不過他們——他們可精明了！

他仍然滿不在乎地問：

“你能不能把話說明白點兒？”

艾薩克•莫里斯先生斬釘截鐵地?fù)u了搖他的禿腦袋。

“不行，隆巴德上校，我只能告訴你這么多。我的客戶說你是對付這種棘手事件的專家。我被授權(quán)交給你一百塊金幣，前提是你答應(yīng)去德文郡的斯蒂克爾黑文跑一趟。離那兒最近的車站是橡樹橋，到了車站，會有人接你，駕車送你去斯蒂克爾黑文，再用摩托艇把你送上士兵島。到了士兵島，你只要聽我那位客戶的安排就可以了�！�

隆巴德立刻問：

“在島上要待多久？”

“最多不超過一個星期。”

隆巴德捋著小胡子說：

“你知道，我是不干那種事的——我的意思是，犯法的事�！�

他說著，眼睛惡狠狠地盯著對方。

莫里斯先生那猶太人特有的厚嘴唇上隱約掠過一絲笑意。他一本正經(jīng)地說：

“當(dāng)然，要是我的客戶讓你干什么犯法的事，你完全可以退出�！�

這個狡猾的小畜生真該死，居然還笑！仿佛對隆巴德過去的所作所為了如指掌，知道對于隆巴德這種人來說，哪兒在乎什么犯法與不犯法。

隆巴德禁不住咧嘴一笑。

天知道，有那么一兩次他差點兒就完了！然而最后他總能全身而退。其實，他才不在乎合法與否⋯⋯

不，根本不需要冒險做犯法的事。到了士兵島，他期待的是好好享受一番⋯⋯

4

禁煙車廂里，埃米莉•布倫特小姐像往常一樣挺直腰板坐著。雖說她已經(jīng)六十五歲了，可還是看不慣那種懶懶散散的人。她那位古板老派的上校父親對舉止做派的要求最為嚴(yán)格。

看看現(xiàn)在這代人！瞧瞧這個車廂里的人！其實他們在哪兒都一樣：懶散，不知道害臊⋯⋯

布倫特小姐滿腦子都是各種憤世嫉俗的念頭，對于看不慣的事物，向來毫不妥協(xié)。雖然坐在擁擠不堪的三等車廂里，她卻表現(xiàn)出完全不受擁擠和悶熱干擾的姿態(tài)。現(xiàn)代人活得太矯情！拔牙要打麻藥，睡不著覺就要吃安眠藥，椅子要坐有軟墊、有靠背的，女孩子走路居然把身子扭來扭去，夏天還半裸躺在沙灘上！

布倫特小姐緊閉雙唇。她要讓這些沒教養(yǎng)的人好好瞧瞧！

她還記得去年暑假。不過，這個暑假肯定完全不一樣。士兵島⋯⋯

她把那封已經(jīng)讀過不知多少遍的信又在心里默念了一遍：

親愛的布倫特小姐，

你還記得我嗎？幾年前的八月，我們一起住進(jìn)貝爾黑文的旅館，相處得非常愉快。

現(xiàn)在我自己經(jīng)營一家旅館，就在德文郡海岸的一座小島上。在我這里，你可以品嘗到清淡的飲食，與那些氣質(zhì)高貴古典的人交往。我這里沒有袒胸露體的人，也沒有深更半夜唱歌喧嘩的討厭鬼。如果你有時間，作為我的貴客來士兵島輕松度假，我將深感榮幸。八月初合適嗎？就定在八日吧！

你真誠的

尤•納•⋯⋯

落款是什么？簽名太難認(rèn)了。埃米莉•布倫特不耐煩地想：“很多人簽名總是不認(rèn)真�！�

她回想在貝爾黑文見過的人。她連續(xù)兩年夏天去過那里，有一個挺不錯的中年女人——叫什么——叫什么太太的人，她父親是大教堂里的牧師。還有一位奧爾頓小姐——要不就是奧曼——不，叫奧利弗！對，就是奧利弗。

士兵島！報紙上提過。這座島是不是和一個電影明星有關(guān)？還是和一個美國百萬富翁有關(guān)？

這種地方的房價一般挺便宜的——小島并非任何人都能住。一開始的想法可能很浪漫，但是等住在島上就會發(fā)現(xiàn)，這也不方便，那也不稱心，所以就盡快脫手了。

埃米莉•布倫特心想：總之，我是去那兒白住一個假期。

近期她的收入迅速減少，碰到這家公司欠債、那家停發(fā)股息的情況，她不得不考慮節(jié)儉度日。要是能回憶起這位叫什么夫人，或者叫奧利弗小姐的人是誰就好了，哪怕再想起一丁點兒也好。

5

麥克阿瑟將軍從車窗望出去，列車剛剛駛?cè)氚？巳�特。這些該死的支線區(qū)間慢車！士兵島那地方如果坐直達(dá)的火車過去，根本就沒有多遠(yuǎn)。

他沒弄明白這個叫歐文的家伙到底是誰。是斯波夫•萊加德的朋友吧！肯定是——要不就是約翰尼•威爾的朋友？

⋯⋯你的一兩位老戰(zhàn)友也要來⋯⋯大家都想來敘敘舊。

沒錯，他是挺愛絮叨這些陳年往事。最近他懷疑大家都在躲著他。一定是那個該死的謠言搞的鬼！他越想越生氣。算起來事情已經(jīng)過去近三十年了。一定是阿米蒂奇走漏了風(fēng)聲。那個莽撞的小子！那件事他究竟知道多少？算了，還是別想那么多了！人有時就是愛瞎猜，猜想有人盯著自己。

想想這座士兵島吧！他多么想趕快見到這座島。關(guān)于這座島的流言傳得沸沸揚揚。有傳聞提到海軍部、陸軍部或空軍部斥資買下了士兵島，這種說法似乎不完全是空穴來風(fēng)。

年輕的美國百萬富翁埃爾默•羅布森確實在島上蓋了那幢別墅，而且是花重金修建，極盡奢華。

�？巳�特！看來還有一小時才能到！他等不及了，真想趕緊上島⋯⋯

6

阿姆斯特朗醫(yī)生開著莫里斯汽車駛過索爾茲伯里平原。他萬分疲憊⋯⋯人難免為名聲所累�；叵氘�(dāng)年剛?cè)胄械臅r候，他穿戴整齊地坐在裝修漂亮、門可羅雀的候診室里，獨守著嶄新的醫(yī)療設(shè)備，深感前途渺茫，不知何時才能熬出頭。

終于，他成功了。好運再加上高明的醫(yī)術(shù)，讓他總算熬出頭了！他對專業(yè)確實精通，不過單憑這個還不夠，成名還要靠運氣。而他偏偏趕上了好運！有一次，他快速準(zhǔn)確地為病人確診，之后又遇到了兩三個感恩戴德的女病人——既有錢，又有人脈的上層人士——有關(guān)他醫(yī)術(shù)高超之類的贊美就從此傳開了�！澳銘�(yīng)該去找阿姆斯特朗醫(yī)生，雖然他年紀(jì)不大，可是經(jīng)驗豐富極了。帕姆的病找過好幾個醫(yī)生，治了好幾年，經(jīng)他一診治就好轉(zhuǎn)了！”從此，阿姆斯特朗的事業(yè)可謂一帆風(fēng)順。

現(xiàn)在，他的診室門庭若市，每天的預(yù)約都排得很滿。因此，能在炎熱的八月離開倫敦，前往德文郡附近的小島吹海風(fēng)，他自然喜出望外。不過，此行不完全是度假。他收到的信件內(nèi)容含糊其辭，隨信附上的支票金額也出人意料。歐文家想必家境殷實，否則不會一下子開出如此高額的支票。從信的內(nèi)容看，男主人不放心妻子的身體健康，又怕自己的擔(dān)心嚇到膽小的妻子，因此請醫(yī)生上門為她檢查，但是要裝成是普通客人，不和她提起治病之類的話。以免讓她神經(jīng)——

神經(jīng)。醫(yī)生揚起眉毛。女人和她們脆弱的神經(jīng)。不過嘛，這對生意有好處。反正找他看病的女人至少有一半是什么毛病也說不出來，純屬大驚小怪。但是對于這種女病人，實話實說可不會得到感謝，幸虧他總能編出一套說辭應(yīng)付她們：

“你的情況屬于一種什么（總之是非常拗口的醫(yī)學(xué)名詞），稍微有點兒不正�！�—不過不嚴(yán)重。還是需要治療的，但是并不復(fù)雜�！�

坦白說，所謂的藥效其實是信則有，不信則無。然而，他的方法總能讓病人寄予希望和信任。

幸好過了十年，那樁事總算過去了——不，都有十五年了。那件事讓他一只腳已經(jīng)跨到了懸崖外面。幸好從那以后，他洗心革面，從此滴酒不沾。可是有時想起來，仿佛就發(fā)生在昨天⋯⋯

伴隨著震耳欲聾的喇叭聲，一輛達(dá)爾曼超級跑車以每小時八十英里的速度與他擦肩而過，害得他差點兒撞到路邊的圍欄上。又是一個無法無天的傻瓜！他討厭這種年輕人，這次又差點兒被這種人撞到。這群該死的笨蛋！

7

安東尼•馬斯頓猛踩油門，他心想：

這么一堆汽車像蝸牛一樣在路上爬，實在夸張�？傆熊囎訐踉谇懊妫�胡亂并線，在馬路中間開！英國的交通真可怕。不像法國，你大可以⋯⋯

是停車歇會兒喝一杯，還是繼續(xù)趕路？反正時間有的是。再開一百多英里就到了。得來一杯杜松子加姜汁啤酒。這熱得要命的鬼天氣！

如果天氣一直這么熱的話，去島上可就太享受了！那個叫歐文的是什么人，他并不清楚。大概就是個暴發(fā)戶，家財萬貫的有錢人。巴杰爾在幫人打聽有錢人的消息這方面的確很在行。當(dāng)然，他也是身不由己。這可憐的老家伙，自己窮得叮當(dāng)響。

希望他家能用好酒招待客人。他跟這類不是生來就懂得花錢享受的暴發(fā)戶從沒打過交道�？上шP(guān)于加布里埃爾•特爾買下士兵島的說法純屬虛構(gòu)，要不然他還真想跟這些電影人打打交道。

不過，那兒總會有幾個姑娘助興吧⋯⋯

走出飯店，他伸了個懶腰，打了個哈欠，望一望藍(lán)天，然后又鉆進(jìn)達(dá)爾曼跑車。

幾個年輕姑娘一臉崇拜地盯著他——他身高六英尺，身材勻稱，頭發(fā)蓬松，小麥色的皮膚，還有一雙深邃的藍(lán)眼睛。

他猛轟油門。隨著馬達(dá)的轟鳴聲，跑車在狹窄的街道上飛馳而過，把老人和那些替人跑腿的男孩兒嚇得直往兩邊跳。那些男孩兒還一個勁兒盯著他的汽車瞧呢，滿臉羨慕。

安東尼•馬斯頓開心地繼續(xù)享受他的旅程。

8

布洛爾先生乘坐的是從普利茅斯出發(fā)的慢車。車廂里除了他，只有一位乘客，是一位視力模糊的老海員，已經(jīng)低著頭睡著了。

布洛爾先生在一個小本子上一筆一畫地寫著。

“這群人包括，”他自言自語道，“埃米莉•布倫特，維拉•克萊索恩，阿姆斯特朗醫(yī)生，安東尼•馬斯頓，瓦格雷夫老法官，菲利普•隆巴德，麥克阿瑟將軍，男管家和他妻子——羅杰斯先生和羅杰斯太太�！�

他合上小本子，放回口袋，望了望角落里酣睡的老人。

“比八個人多了一位�！辈悸鍫栂壬�仔細(xì)計算了一番。

他把每件事都仔細(xì)想了一遍。

“這次的行程還挺輕松，”他琢磨著，“應(yīng)該不會有人找麻煩。希望我外表看起來沒什么問題�！�

他趕忙站起身來，仔細(xì)端詳鏡中的自己：一撮小胡子讓他看起來頗有軍人氣概。他面無表情。兩只灰色的眼睛挨得很近。

“看起來應(yīng)該像個少校吧，”布洛爾先生想，“不對，我忘了這群人里有個老兵，他一眼就能看穿我�！�

“南非�！辈悸鍫栂壬�又想，“南非我可太熟了。這些人似乎都不了解南非，而我正好一直在看南非旅行資料，聊起來可以裝作對那兒很熟悉。”

幸虧有各種各樣的殖民地。布洛爾先生自認(rèn)為對南非了如指掌，應(yīng)該能就這個話題和別人聊上好一會兒，也不會露馬腳。

士兵島！他從小就知道。這座島離岸約有一英里遠(yuǎn)，海鷗在發(fā)臭的巖石上歇腳，這座島因為形狀像士兵頭部的輪廓而得名。

到這座島上來蓋別墅，真是個奇怪的想法！一變天就讓人傻眼！要不說嘛，百萬富翁就是愛瞎胡鬧！

坐在角落里的老人醒過來了，說：

“你永遠(yuǎn)也摸不準(zhǔn)大海的脾氣，永遠(yuǎn)！”

布洛爾先生隨聲附和：“說得沒錯。永遠(yuǎn)也摸不準(zhǔn)。”

老人打了兩個嗝，嘆口氣說：

“風(fēng)暴就要來了！”

布洛爾先生說：

“不，不，我看天氣挺好的�！�

老人生氣地說：

“風(fēng)暴就在眼前，我能感覺出來�！�

“也許是吧。”布洛爾先生從善如流。

火車到站了。老人顫顫巍巍地站了起來。

“我得下車了。”他摸著窗戶說。布洛爾先生幫了他一把。

站在車廂門口，老人眨著昏花的雙眼，鄭重其事地舉起一只手。

“邊走邊祈禱吧，”他說，“邊走邊祈禱。審判的日子就在眼前。”

老人走下火車，跌跌撞撞地走上站臺。他斜著身子，望著車上的布洛爾先生，表情嚴(yán)肅地說：

“我跟你說，年輕人，審判的日子就在眼前！”

布洛爾先生回到座位上，心想：“上帝的審判對于他而言，確實比我近得多，就在眼前。”

但是，后來發(fā)生的一切都證明，他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