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西嘉的女攝影師》原著出版于2018年，主人公安東尼婭是科西嘉島土生土長的女攝影師，14歲生日那天，舅舅送給她一臺照相機。她從此迷上了攝影，后來從尼斯大學輟學回到島上，供職于一家地方報社，開始了與攝影如影相隨的人生。她希望用攝影捕捉現(xiàn)實的永恒，但苦于無從實現(xiàn)自己的攝影抱負。厭倦了總是拍攝那些節(jié)慶、婚禮、滾球比賽、科西嘉國民解放陣線活動分子的犯罪現(xiàn)場，安東尼婭于1991年自費只身前往南斯拉夫拍攝戰(zhàn)爭照片，想記錄那里發(fā)生的事件，為其留下恒久的痕跡，體驗另一種不同的生活，探索影像與暴力和死亡的關系。然而戰(zhàn)場上的所見所聞給她帶來的卻是失望、迷茫和幻滅。于是她重返故鄉(xiāng)，辭掉了報社的工作，專門從事婚慶攝影。2003年夏日的一個清晨，在回家看望父母的路上，安東尼婭意外死于車禍。安東尼婭的舅舅既是她的教父，也是村里的神甫，在姐姐的百般哀求之下，迫不得已同意以神甫的身份主持了隆重的葬禮。小說的敘述結(jié)構(gòu)便是以倒敘的形式，隨著葬禮上《安魂曲》的節(jié)奏漸次鋪陳開來。《安魂曲》由村里的年輕歌手以科西嘉復調(diào)歌曲的形式詠唱�？莆骷螐驼{(diào)聲樂曲多為三聲部：a segunda（中聲部）唱曲調(diào)；u bassu（低聲部）唱次調(diào)，輔助主調(diào)；a Terza（最高聲部）以裝飾性的音色唱高聲部，使得樂曲整體和諧完美。歌手詠唱時排成馬蹄形，一只手放在耳旁，校驗和聲。2018年9月在與法國《讀書》雜志的訪談中，熱羅姆·費拉里坦言他從少年開始就癡迷于復調(diào)歌曲，并曾參加巴黎郊區(qū)伊西萊穆利諾的科西嘉復調(diào)歌曲合唱團，回到科西嘉后曾連續(xù)四年參與復調(diào)歌曲的演唱。因此，這部小說以復調(diào)聲樂曲的形式展開，便不足為奇。

全書分為12章，各章題目大多與《安魂曲》的經(jīng)文有關。故事的主線為安東尼婭的生平，圍繞其童年、少年和成年展開，時間跨度為20世紀70年代到21世紀初：她與青梅竹馬的男友帕斯卡爾和西蒙的愛情故事，與幾位少年玩伴的友情和他們所卷入的科西嘉國民解放陣線的血腥暴力事件；安東尼婭在南斯拉夫戰(zhàn)爭中的經(jīng)歷，以及與塞爾維亞士兵德拉甘的交往；同時穿插講述了兩名歷史上著名的戰(zhàn)地攝影記者的故事。這些故事相互交織，形成猶如復調(diào)樂曲的三聲部結(jié)構(gòu) 。

第一位攝影記者加斯東·謝羅，是一名著作頗豐的作家，曾發(fā)表過40多部小說，1926年被選為龔古爾獎評委。1911年11月至1912年1月，受《晨報》之托，他以戰(zhàn)地攝影記者的身份前往的黎波里塔尼亞 ，報道當時激戰(zhàn)正酣的意土戰(zhàn)爭。在此期間，他為《晨報》撰寫了20多篇文章，拍攝了200多張照片。加斯東·謝羅的文學創(chuàng)作并未獲得其同時代人和后人的青睞，知名度并不高，近年來卻因一個偶然機緣而重新進入當代人的視野。2015年，歷史學家皮埃爾·席爾在法國南部埃羅省偶然發(fā)現(xiàn)了30多張既未署名又未標示年代的照片，其中有幾張是被處以絞刑的14名阿拉伯人的照片以及一些場面慘烈殘暴的照片。皮埃爾·席爾順藤摸瓜，經(jīng)過周詳?shù)恼{(diào)查發(fā)現(xiàn)是加斯東·謝羅在意土戰(zhàn)爭期間拍攝的照片。他將加斯東·謝羅與妻兒的書信、檔案和照片匯總，出版了一本名為《喚醒塵封的殖民戰(zhàn)爭檔案：意土戰(zhàn)爭（1911—1912）戰(zhàn)地記者加斯東·謝羅的攝影與文字》的書。熱羅姆·費拉里與作家歐利維埃·羅赫以此為素材，共同撰寫了一本書，名為《鐵石心腸也會為之動容》，探討了圖像、攝影與戰(zhàn)爭、暴力的關系。近年來也多有圍繞這些照片和文字資料組織的展覽、講座和表演，相關照片大都可在網(wǎng)上查閱到。

第二名攝影師是利斯塔·馬里亞諾維奇（1885—1969），塞爾維亞的攝影師。他酷愛攝影，早年便離開塞爾維亞，前往維也納、柏林和巴黎進修攝影，在巴黎曾擔任《紐約先驅(qū)報》歐洲版的編輯。在1912年巴爾干戰(zhàn)爭爆發(fā)前不久，塞爾維亞軍事情報部門負責人德拉古地·米特里耶維奇（即阿比斯）召見利斯塔，要求他返回塞爾維亞，以攝影師的身份報道沖突。作為塞爾維亞政府的官方攝影師，他的照片成為這一特殊時期的歷史見證。巴黎多次舉辦過利斯塔的攝影作品展，讓公眾得以窺見巴爾干的這段歷史。攝影在這部小說中占據(jù)了核心地位。

小說各章題目大多借用《安魂曲》的經(jīng)文名（《安魂詠》《垂憐經(jīng)》《續(xù)抒詠》《奉獻經(jīng)》等），各章題目下括號中的文字均為虛構(gòu)的或真實照片的解說。其中大部分照片是虛構(gòu)的，但有幾張卻是真實的，如第四章下加斯東·謝羅拍攝的《被絞死在面包市場上的阿拉伯人》，第七章下利斯塔·馬里亞諾維奇的《醫(yī)生身邊奄奄一息的士兵》，第八章下熱拉爾· 馬里的《東德邊防部隊鑿開柏林墻》，以及另外兩張羅恩·哈維夫和凱文·卡特的著名照片。除了柏林墻那張，這些照片表現(xiàn)的都是不堪直視的“他人的痛苦”，觀眾無法無動于衷。

透過安東尼婭的生平和這些照片，作者就他一直關注的主題，帶我們一起思考以下議題：科西嘉及其民族主義運動，影像的力量及其局限，攝影與現(xiàn)實、與暴力、與死亡的關系，宗教與人性等。這部小說帶有濃郁的哲學色彩，也不時透出詼諧幽默的筆調(diào)。安東尼婭的形象刻畫得飽滿感人，而其舅舅則是書中最富有深度和層次感的人物。他對真理和信仰的追求，他所經(jīng)受的靈肉沖突，對自身痛苦和絕望的超越，悲天憫人的情懷，凡此種種，無疑為小說增添了一抹光彩。

由于本書在翻譯過程中遇到諸多問題，我聯(lián)系了作者。熱羅姆·費拉里本人也曾譯過書，非常理解譯者，他不厭其煩地解答了我在電子郵件和電話中提出的諸多問題，并安慰我說他其實特別樂意與譯者交流。他還給我發(fā)來了兩段科西嘉復調(diào)歌曲（《垂憐經(jīng)》和《奉獻經(jīng)》）的錄音，歌手的聲音純美、莊嚴、肅穆、高遠，直扣心靈，也有助于深入理解作品的精髓�？莆骷蔚暮糜衙仔獱柧鸵恍╆P于島上的風土人情和法文原文的理解問題也為我做了十分周詳?shù)慕獯稹?/p>

本書法語原名《À son image》，出自《圣經(jīng)》中的《創(chuàng)世紀》：“上帝按照自己的形象造人”，宗教意味比較濃重，如果直譯過來，在中文語境中讀者會不得其解，故改為《科西嘉的女攝影師》，開門見山地突出了小說中故事發(fā)生的地點和核心主題。小說中的人名，原文都在名字后加上姓氏的第一個字母。征得作者的同意，我們在中文譯本做了如下處理：虛構(gòu)人物只保留名字譯音，真實的歷史人物則補齊姓名全名譯音。

由于本書涉及面較廣，李昕、張馳、傅杰、應翠劍、楊藍、柏琳、斯蒂凡等朋友以及吉祖英老師均從各自的專業(yè)角度，為我提供了寶貴的幫助和意見，謹此一并鳴謝！由于譯者水平有限，錯誤不妥之處在所難免，

懇請讀者批評指正。

蒙田

2020年4月28日于巴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