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人的生活比一個人的生活多了什么

    作者：小邵東

    戀愛五百天后，他終于把工作從北京換到了廈門，一個人帶著六個箱子，把身家從待了五年的北京打包到廈門，開始了屬于我們兩個人的生活。

我十分地不習(xí)慣。

    他瘦，因為胃不太好，不容易吸收，178公分的個子只有110斤。我胖，□胖的時候到了130斤，□近拼命運動才減到和他一樣重，稍微吃個晚飯就比他重了。所以我們倆對食物的喜好和需求完全不一樣，我要吃沒有主食的清淡減肥餐，而他總是說沒有米飯和炒菜他就不吃了。他要在家吃飯，我就不得不每天先做一份飯菜給他，再做一份低卡的給自己。衣服也一樣，從洗到疊到掛燙，工作量全都翻番。

    他上班早出晚歸，工作日我們只有晚上9點以后才有時間在一起，那段時間正好是我出門鍛煉的時間。可他忙了一天，那時候只想在沙發(fā)上躺著。我想讓他陪我出門鍛煉，他想讓我陪他在家看電影，總得吵五個來回，□后，他躺他的，我走我的。

    雖然我一到廈門就租了兩居室，方便以后他要過來。但是等他真的搬進(jìn)來，突然發(fā)現(xiàn)家里要再塞下一個人，很擠。□氣的就是寫字臺，我弄得好好的，他一來就把電腦擺上去了，每天堂而皇之地在我精心挑的座椅和寫字臺前加班，還哼哼著說：“反正我看你也沒在用嘛！”我是不怎么用，但是不代表我就很高興看你用�。《�等我需要用的時候，只能在沙發(fā)上蜷縮著，把電腦擺在肚子上。我，本來可以成為一個作家的！都怪他！

    我本來特別隨性特別自由的生活也開始憑空多了一張嘴管我�！澳懿荒苁找幌滦�子？”“晚上能不能別在沙發(fā)上睡覺？”而我，多窺探了一個人的生活，也忍不住指手畫腳：“這個不臟啦！別那么龜毛！”“可以打孔的！你這個處女座！”“你能不能記著把垃圾帶下去？”

    哎，苦苦等來的屬于兩個人的生活，比一個人的生活麻煩多了。

    可是又有很多事，突然提醒你——“咦，你不是一個人了！”

    上一次，我們有事臨時去了一趟廣州�；爻虖膹B門火車站出來的時候，非常疲憊。一天往返廣州廈門，中間逛了街參加了一場活動，累到崩潰。要是有人和我說你現(xiàn)在可以躺著，我是可以在地上睡上起碼五個小時再做別的事情的。已經(jīng)十一點多了，火車站門口的那條馬路還堵得和屎一樣，車子一個擠著一個艱難地挪動著�？諝饫锸强床灰姷囊粚訉訜崂耍�不管我喜不喜歡，都直往身上撲。一開打車軟件，家家的價格都在往上調(diào)，雖然錢是小事，但是你感覺一切真實的虛構(gòu)的都在向你壓迫：亂，這一刻真亂。我心里想了一萬種路，要怎么解決眼前這個困境——是走到下個路口再打車？是往回走到人少的地方打車？是加價叫車然后讓師傅開到附近不堵的路上等我們走過去？□終我卻坐到了路邊一個橢圓的路障上，緊緊抱住另一個人的腰，把頭靠在他的身上，借了一點力，閉上眼讓自己慢慢放松下來。任由他去看手機看導(dǎo)航給師傅打電話，同時還用一只手輕輕拍我。

    又有一次我們?nèi)コ啥纪�，回來特別晚，到家把東西都抖落到沙發(fā)上就去睡了。第二天早上醒來我突然就想起來我的帽子。那是一頂橙色的帽子，帽子上繡了一只可愛動人的冰淇淋，是我□愛的一頂。□后一次見到那只帽子時，我正在吃生煎包，一低頭帽檐就沾在碟子上，不得不拿下放在一邊。后來轉(zhuǎn)身對著后面的鏡子補了補口紅，帽子就沒有再拿起來過。吃完午餐，我們急急地往書店里去……我?guī)缀蹩梢源_定，帽子丟在那家餐廳里了�；貞浀竭@里，我立刻清醒了，內(nèi)心一片凄涼，慢慢從床上坐起來。抱著□后一絲希望去客廳沙發(fā)上翻了翻那堆等待解壓縮的行李，結(jié)果，還是沒有。好了。真的丟了。這種丟東西的感覺冰涼涼的，我太熟悉了。慢慢鎮(zhèn)定下來，腦子里又止不住得開始想：現(xiàn)在去百度一下那家餐廳的電話？也許他們幫我收起來了？要是不在餐廳會是在書店嗎？這么想著的時候，頭又開始痛起來。我推開書房的門，想去陽臺上透口氣。門一推開，就看見那頂帽子好好地掛在衣帽架上。是的，他跟在我后面收的，他回來掛上的。

    我還回想到他才搬過來的□□個禮拜，有一天我起床進(jìn)洗漱間，他在外面說，你牙刷的電昨天充了。我簡直不敢相信，拿著牙刷開一下開關(guān)，“吱”，再關(guān)上。再開開，“吱”，再關(guān)上。真的有電了！顧不上刷牙就沖到外面抱住他，你怎么想起來要給牙刷充電的？你怎么那么可愛？他不知道，每次電動牙刷的電沒了，我起碼都要掙扎三天才能順利把電充上，那三天每次拿起沒有電的電動牙刷都思緒萬千，然后默默地把它當(dāng)普通牙刷用。每次開始刷的時候都信誓旦旦說刷完一定要記得去充電啊，而等到刷完牙再洗完臉，思緒又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完全忘記。像這樣牙刷剛報警說沒電，第二天拿起來電就已經(jīng)滿了的情況還是□□次！

    后來，我們還甚至一起經(jīng)歷過人生的□□次臺風(fēng)，17級，叫“莫蘭蒂”。那一天正好是中秋節(jié)，廈門有博餅（賭博）的習(xí)俗，他白天在公司參加人生中的□□次博餅。新手的運氣總是比較好，他一口氣博回來養(yǎng)生爐、過濾壺、杯子、鍋、洗發(fā)水等等，裝滿了整個后備箱。下班的時候高興地喊我去停車場一起搬東西回家，那一刻，我們有點像過年前抱著一堆年貨的小夫妻，樂呵呵地抱著一堆日用品跑上六樓也不嫌累。雖然微信上一再有各種消息提醒我們注意“莫蘭蒂”要來了，但是他還是吃完晚飯就上床睡了。我多少還有一點警覺，想著臺風(fēng)來了肯定會下雨，還是把門窗都關(guān)好吧。

    凌晨兩點，臺風(fēng)咆哮，大樓晃蕩。微信里全是各種可怕的消息：陽臺被吹飛啦！大樓都在抖！風(fēng)裹著雨一次次重重地砸過來，感覺家里所有玻璃都會分分鐘碎掉。（事實上，天亮后，每條道路上都布滿了玻璃碎渣。）我緊緊地抱著他，問：“我們會這樣死在廈門嗎？”他一遍又一遍地摸著我的頭，說：“沒事沒事，一會兒就停了，不會死的�！倍�當(dāng)我的腳碰到了他的腳，發(fā)現(xiàn)早就一片冰涼。不禁偷偷想笑：你，也很害怕吧？畢竟，他也和我一樣，都是這個城市里□□次經(jīng)歷臺風(fēng)的異鄉(xiāng)人。

    一個小時過去了，我們終于決定從床上爬起來。兩個人貓著腰在房子里走一圈，發(fā)現(xiàn)雖然外面的風(fēng)雨一直夾著拍打碎玻璃的聲音，但是我們所有的窗戶和門都還是好好的，他又抱抱我：幸好你關(guān)好了門窗啊！但是沒有電了，我去廚房查了一下水，發(fā)現(xiàn)水也停了，不禁埋怨他：你看你吃完就睡，碗都沒洗，現(xiàn)在沒有水洗了。他抱抱我：這時候就不要怪我了好嗎？

    可能是害怕也很消耗熱量，我們倆都餓了。他抹黑去茶幾底下摸零食吃。我心里一驚，心想慘了。我，我早上把家里的零食全都帶到公司博餅去了，輸個精光，只剩一顆棒棒糖。我滿臉諂媚地對他笑著說：嘿嘿，別找了，都被我輸了。他愣在那里，癡癡地看著我，眼睛里滿是“什么叫輸了”的疑問。我趕緊過去也抱抱他：這時候就不要怪我了好嗎？

    我想起來家里還有一個“保險箱”（一個隱蔽的舊木盒子），去摸到了打火機和兩截短蠟燭點了起來。一支放在客廳，一支放在臥室。窗外的風(fēng)繼續(xù)咆哮，但是屋子里已經(jīng)因為燭光變得溫暖舒適了。睡是不可能再睡得著了，窗外的風(fēng)沒有半點要停的意思，隔著黑乎乎的玻璃還是能聽得到它張牙舞爪的樣子。沒電了也不敢玩手機，怕需要用電話的時候手機沒電。做點什么好呢？我們倆同時把眼睛轉(zhuǎn)向了電視柜的□□層，那有我們的游戲玩具盒�！鞍。∥覀兺嬗螒虬�！”我心情立刻好了起來，雀躍著去把盒子拿來，打量著里面的各種玩具，挑出一小盒樂高，“哈哈，你還記得這是你送給我的□□樣禮物嗎？這么小要一百多，我當(dāng)時心想你還真是大方��！”

    他和我剛認(rèn)識的□□個周末就和我說：“我去你家做飯給你吃吧！”我心想90后真是勇猛啊，才認(rèn)識三天就要去女孩子家了啊。很久以后我才知道這只90后是真愛吃，他說去家里做飯，就真的是想在一個有廚房的地方做飯……可那時候每周末我都要去歌德學(xué)院學(xué)德語，就問他知不知道有戶外玩耍的地方，我想上完課后在外面玩。他說：那我們?nèi)ズ蠛；�冰吧！嗯？！滑冰？雖然那時候我已經(jīng)在北京生活快五年了，但是我從來沒有去后�；�過冰。當(dāng)然也就從來不知道，原來滑冰這么好玩。我們到的時候已經(jīng)三點多了，剛玩一會兒，落日余暉就慢慢打在我們身上。那整個下午，都是暖暖的，金色的，閃著光的。兩個人穿著黑色的厚冬衣，坐在簡陋的滑冰凳子上，推來推去，滑來滑去，臉上紅紅的，身體熱熱的，忍不住就拍起照來，忍不住就要大笑起來。嗯，滑冰，這是他帶我玩的□□個游戲。

    大概是因為□□次約會太開心了，之后我們連續(xù)約會了十天。其中有一天我們吃完頤堤港的渝鄉(xiāng)人家，他在Page One書店里買了一個微型樂高送給我，沒錯，就是那盒樂高，又是一種游戲。拼好了是只有食指那么長的一只小小的吉他。我拿著那個禮物，回想著上一次玩樂高是什么時候，想了很久想不起來，應(yīng)該是我這輩子都沒有玩過樂高。而這個因為顆粒夠小，拼出來需要更專注更有耐心，他每天都來問：拼得怎么樣啦？在他問到第四次的時候，我終于拆開了塑膠袋子，耐著性子拼了起來�！鹾笃雌饋砟翘�，他已經(jīng)獲準(zhǔn)來我家了。我們倆在沙發(fā)上腦袋碰腦袋地拼了好半天，那一堆細(xì)細(xì)碎碎的零件竟然真的變成了一個精美的吉他。我高興地拿著吉他當(dāng)紙飛機，biubiubiu地飛來飛去，這個吉他真是太好看了！閃著光澤！他突然把我的手截下來，一把握住，問：當(dāng)我女朋友好嗎？

    當(dāng)時我已經(jīng)和北京的公司提了離職，一個月后就要離開北京去廈門工作了。盡管在認(rèn)識他那天這一切就已經(jīng)注定了，但是我也不知道為什么還要和他約會約這么久。現(xiàn)在劇情簡直是一絲不茍地按劇本走的，認(rèn)識、約會、表白。好了，現(xiàn)在他表白了，我怎么接？答應(yīng)他，我們隔天就要成為相隔□000公里的異地戀，不答應(yīng)，我這個月是在耍他玩嗎？我只好也拉住他的手，一五一十跟他講實話：我就要去廈門了。但是我也挺喜歡你的。和你在一起很開心。你覺得我們倆能異地戀嗎？要是能我們就異地戀吧。我沒有說出第二種可能，因為我不想讓他那么選。等我們聊到這里的時候，時間已經(jīng)是凌晨兩點了。燈光暗，氣氛佳，我們都處在一種迷離的蒙的狀態(tài)中，可能是我的說法迷惑了他，讓他覺得□000公里根本就不是什么問題，他簡直是稀里糊涂地就接了一句：嗯，我覺得也沒關(guān)系啊，反正現(xiàn)在我很喜歡你，我們試試嘛。然后他就抱著我睡著了，是真睡著了�？赡苁悄X容量有限，畢竟那晚他了解了我的一生（以及我朋友們的），和已知的一些將來。我們就這樣相擁著雙雙睡去，純潔地度過了我們確定相戀的□□天。

    無論我們多么想視而不見即將來臨的分別，分別的日子還是會到。我們特別□靜，□靜得特別故意，他說你走我不送你，等你回來我去接你。我就風(fēng)風(fēng)火火一個人帶著九箱行李去了一個全新的城市，帶著在北京摸爬滾打?qū)W會的生存技能，很快就在廈門安好了家。等到漫天的灰塵落到地上，我開始在新的住處迎著光亮醒來，獨自上班吃飯下班，我才真切地想念起他來，深夜里和他一邊視頻一邊在心里落淚。不知道他有沒有和我一樣，有過一個瞬間覺得我們的關(guān)系岌岌可危，千里姻緣一絲牽，隨便什么風(fēng)吹浪動都會從此天涯兩端。不對，已經(jīng)天涯兩端了。

    直到有一天，他開始給我陸陸續(xù)續(xù)寄各種游戲玩具�！蹰_始還是樂高，小丸子，小黃人，變形金剛，蠟筆小新。然后是疊疊樂，七巧板，五子棋……每隔一段時間就寄一個過來。有時候他說，“你要是有空余的時間，你就一邊玩玩這些，一邊想一想我。”有時候他又說，“這個東西先收好，等我來了陪你一起玩�！泵看问盏剿�寄來的東西，我都數(shù)一數(shù)時間，每到兩個月，我就回北京一次，他就像他說的那樣，每次都去機場接我。只是我走的時候，他從來不送我去機場。這樣堅持了快一年，他去和公司辭職，說他要來廈門。公司不讓他辭職，但是給了他每周來一次廈門出差的機會，于是我們反了過來，變成每周我去機場接他，卻也從來不敢送他去機場，怕真的，送走他。那些各式各樣的玩具就這樣，慢慢攢滿了一整盒，變成了信物。

    現(xiàn)在，這個臺風(fēng)呼嘯停電停水不敢睡的夜晚，我們倆不約而同地想起它們。其實，相隔兩地的一年多里，除了樂高，我基本上沒有碰過其它玩具。因為當(dāng)我們短暫碰面時，根本想不起它們。這一刻，我們□□次玩起了疊疊樂，一人一塊把小木塊堆起來，再慢慢抽出來算積分……我們□□次玩起了五子棋，實力相□，□然我耍賴的本事更大一點……我們□□次撒開了火柴棒，一把棒子撒開，每根棒子都有分，誰抽棒子的時候動了別的棒子就輸了……就這樣玩到凌晨六點。風(fēng)聲漸漸□息了，我們也累了，雙雙再回床上。他抱著我的頭，我把腿架在他身上，沉沉地睡去了。

    不管臺風(fēng)停沒停，接下來會發(fā)生什么。只是慶幸，我們是，兩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