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決》是笛安龍城三部曲的首部,作者將看似平淡的故事敘述得蕩氣回腸,如同深海里引爆的炸彈。生活在龍城的鄭西決是龍城一中的物理老師。十歲那年成為孤兒,從此和三叔三嬸生活在一起。對西決來說,他的理想生活是平平淡淡地度過一生,當一輩子老師,照顧叔叔嬸嬸,做東霓與南音的堅強后盾。西決與女友陳嫣感情穩(wěn)定,卻因為談婚論嫁而分手,無意中,西決撞破了陳嫣的秘密……
1、笛安是中國中生代代表作家之一,人民文學獎得主。“龍城三部曲”(《西決》《東霓》《南音》)是她的出道之作,出手即不凡,長銷十余年,至今仍熱議不斷。
2、此次新版封面特邀插畫師繪制,分別以故事主人公心事為表現(xiàn)意象,“在灌木中擁抱自己”“在鐵水中縱情暢游”“在純凈的夢中哭泣”,謎底藏于書中,典藏摯愛,值得收藏。
3、屬于千禧年代的生命故事,茂盛無垠,元氣淋漓,精心刻畫出生于改革開放后的一代青年人對家庭的理解。
4、茅盾文學獎得主蘇童曾稱贊:明顯不是追求“好看”的小說,但我讀得不忍放手,笛安給了我一次享受小說的機會。
5、笛安“龍城三部曲”系列先聲之作《西決》首版十年后,以家為名,重新尋回那些我們生命中珍愛的、失去的、賴以生存的,我們費心建立、經(jīng)營、抗拒的,正是我們的家。
許多年后——“龍城三部曲”新版序言
我跟我的編輯說,已經(jīng)是第三版了,能不能放過我,我實在不知道序言又該寫什么。她說,不能。于是,我還是得把一些話寫在這里,在你們翻開這第三版的陌生封面之后,故事還是那個發(fā)生在龍城的故事,而許多年后的我,早就和這一版的封面一樣,成了一個陌生人。
只要西決、東霓和南音還是熟悉的就好——此刻的我真的已經(jīng)非常厭倦談?wù)撟约旱淖髌妨,更何況,是談?wù)撨@部我無論怎樣都繞不過去的“龍城三部曲”。我動筆開始寫它的時候是十二年前,到結(jié)束的時候也是八年前的事了——不管我在這之前或之后都寫過什么,很多人對我的記憶依然是關(guān)于龍城的鄭家。這樣挺好。其實有件事情是我自己沒有意識到的,某天我跟朋友聊天的時候,她說“龍城的鄭家”對她而言,是一個理想中的“Dream Family”,所以她愿意待在那里,就好像挨到了飯點熱情的三叔三嬸就會留她一起吃飯。熱鬧的一大家子人,小叔會在飯桌上轉(zhuǎn)文,西決越來越像三叔那么沉默寡言,東霓會起勁地說別人的壞話,順便跟陳嫣有事沒事地杠一下,然后南音會在敏銳地嗅到戰(zhàn)火氣息的時候立即站在姐姐這一邊,而三嬸——就像所有寬容的母親那樣擔心客人沒有吃好。
能遇到這樣的讀者,是我此生的運氣。這種運氣讓我對人生保留著一種基本的信念:我相信即使所有的意義都是自欺欺人,我也依然能平靜地活下去的。自我并不重要,創(chuàng)造了什么也并沒有青春時以為的那么重要——一滴水終歸要消失于海洋,只有大海才是重要的。不過那片大海的重要性已存在于“我”的時間之外。做夢也未曾想到,恰恰是這么多年以來,所有讀者們對我的接納與期待,把我變成了一個——如此佛系的人。
我曾經(jīng)非常喜歡在“龍城”系列的各種前言后記創(chuàng)作談中,講述那個“屠龍少女”的故事——這很做作,我知道,不過彼時的確是這點做作支撐著我度過艱難寫作的無數(shù)個漫漫長夜。于我,寫長篇小說,就像是學習一門屠龍之技。這個技法全部的秘密,存在于相信龍的確存在的人們之間——你說它像龐氏騙局我也無力反駁。如果你相信它,你就必須接受一個基本的設(shè)定,掌握了屠龍之技,就是要去殺龍的。我想也許終有一日,少女會在好不容易找到的龍的面前,放下屠刀,忘記所有的技法。也許是因為她已蒼老,也許是因為——她突然在懷疑,屠龍究竟是為誰呢?如果說是為了救贖自我,她覺得她不配;如果說是為了守護這個世界,這個世界上大部分的蕓蕓眾生,似乎也不配。
若真有那一日,“寫作”還是否能稱其為“寫作”?就到時候再說好了。尤其是,經(jīng)歷了2020年以來的種種,愈發(fā)覺得,寫作真的是件很小很小的事情。
如果你是在很多年前就看過“龍城”系列的老讀者,謝謝你了。
如果你是新讀者,祝閱讀愉快。
2020年6月22日 北京
第一章 待你歸來
我們家鄉(xiāng)每年年初都是寒冷的。感覺隆冬一直都沒有過去,也似乎永遠都不會過去了。冰冷的空氣,清晨藏藍的天空,還有下午四點就開始涌上來的暗沉沉的暮色,都會讓人憑空生出一種時光流逝得非常緩慢的錯覺。這便是冬天的好處。冬天里,一個人的心是靜的。不像炎夏,從空調(diào)屋子里走出來,一抬腳便掉進地獄的火爐里。人整日汗流浹背,覺得自己怎么洗都臟,因此活得咬牙切齒,不大容易維持平靜從容的表情。所以我們家的人,都比較喜歡冬天。
在這個因為清冷所以安然的北方冬天里,我的堂姐鄭東霓在算計她那個身處美利堅合眾國的倒霉男人;我的堂妹鄭南音像很多人一樣,被突如其來的雪災莫名其妙地困在了廣州火車站;我是鄭西決,爺爺唯一的男孫,我的人生一直乏善可陳,只不過,在這個冬天里前所未有地焦頭爛額;在我們年輕的小嬸的肚子里,沉睡著我們不知道是弟弟還是妹妹的鄭北北。
你猜對了,這是一個關(guān)于我們兄弟姐妹的故事。東霓,西決,南音,北北。人生在世,不管你愿意不愿意,你總是要和一些人發(fā)生非常深刻的聯(lián)系。我們四個就是如此。東西南北,亂哄哄,你方唱罷我登場。除了血濃于水之外,還有很多東西是我也說不清的。
那是2005 年的夏天。我開著三叔的車路過龍城廣場的時候,意外地看見了三叔的女兒,我們大家的寶貝鄭南音。當時這個丫頭差兩個月滿十八歲,屬兔,從來不喜歡別人叫她端莊做作的大名,要大家叫她鄭小兔,把MSN、QQ 的簽名全部改成這個。在家里,有人叫她鄭南音的時候,她勢必裝作沒有聽見。這么小的一件事情足以看出,這個丫頭任性、裝瘋賣傻、喜歡向任何人撒嬌,因為她拒絕成長。不奇怪,很多幸福家庭的寶貝女兒都會如此。我有辦法整她,因為她是我的學生,我可以站在講臺上一本正經(jīng)地叫她鄭南音。尤其是在我叫她回答一些我料定她答不上來的問題的時候。我面帶微笑,嗓音和藹,然后大義滅親地把“鄭南音”這三個字抑揚頓挫地喊出來。于是鄭南音同學怨恨地盯著我,不情不愿地站起來,眼神帶著鉤子。這簡直成了我無聊生活里的一大樂趣。
扯遠了。當日我看見鄭南音,或者鄭小兔,穿著一身怪模怪樣的衣服,T 恤上印著碩大的李宇春的頭像。她們一群女孩子站在那個長長的橫幅下面——“龍城李宇春歌迷會”。當時我真以為自己眼拙,然后把車開近了一點。這下沒有疑問了,因為我家鄭小兔小姐正攔著一個過路中年男人綻開她的無敵笑容:“叔叔,借您的手機給李宇春投個票行嗎,求您了叔叔,這很重要!贝饲榇司,簡直慘不忍睹,讓人聯(lián)想起東洋鬼子的“援助交際”?吹竭@么漂亮可愛的小姑娘求到自己頭上,“叔叔”自然是十分受用,于是欣然把手機遞給了鄭小兔,順便在鄭小兔專心致志地投票的時候問她:“小姑娘幾歲了?哪個學校的?”鄭小兔于是揚起臉,又是粲然一笑:“快十八歲了,龍城一中,高二!蔽揖褪窃谀莻時候才突然發(fā)現(xiàn),她居然學會了把自己說話的聲音和腔調(diào)調(diào)整到一個微妙的分貝上,冒充鶯聲燕語。換言之,這個家伙已經(jīng)意識到了自己是個“女人”,并且已經(jīng)懂得了用自己的性別達到某些目的。這樣下去后果不堪設(shè)想。我看周圍沒有交警,于是把車靠邊,憤怒地按了喇叭。
“鄭小兔,那個帥哥是誰呀?”她身后的一眾“玉米”們開始起哄。我家鄭南音語氣十分驚悚:“是我們老師!彼龥]說錯,只不過她沒有說出我的另外一個身份。令我沒有想到的是,“老師”二字一出,這群比我小不了幾歲的小鬼神色果然立刻收斂了不少。十幾個人不約而同地集體倒退兩三步,那一瞬間我自我感覺簡直膨脹到了極點,活了二十幾年,總算是體會了一把做統(tǒng)治階級的感覺。
鄭南音小姐十分嫻熟地關(guān)上車門,把安全帶拉下來,抹一把前額上亮晶晶的汗珠,得意地跟我說:“哥哥,今天我的成績最好。”見我面露不解之色,她補充了一句,“今天我們大家集體上街給春春拉票,我拉的票數(shù)最多。其實就是應(yīng)該攔住三十幾歲或者是四十幾歲的叔叔,說幾句好聽的,用他們的手機投票。他們一般都不會拒絕我的!蔽以谛睦飸K叫了一聲,這種行為完全就是出賣色相。
“鄭南音同學,一個月以后你就要高三了!蔽艺笪W。
“鄭西決,你真的,真的是——”鄭南音氣急敗壞地搜索著詞語,難為她,這家伙語文成績一向不怎么樣,“你別像個舊社會的姨太太好不好?”她突然靈光乍現(xiàn),眼睛也跟著亮了,“千辛萬苦好不容易扶了正,就忘了自己什么出身了,成天罵別人是狐貍精!
“別管我什么出身。我現(xiàn)在是鄭老師,可是你呢,你就是鄭南音同學,有種你就當著教導主任的面把剛才跟我說的話再說一遍。你敢不敢?”說真的,若是不能經(jīng)?匆娻嵞弦暨@種氣急敗壞的表情,生活的樂趣真的是打了百分之五十的折扣。
鄭南音用力地搖著她美麗的小腦袋說:“哥哥,你不過才當了一年的老師?墒悄憧纯茨氵@副嘴臉吧,好像你生來就是剝削階級!
為了充分顯示剝削階級的優(yōu)越性,我打開了車里的音響,用來掩蓋鄭南音的抱怨。我讓我的U2 醉生夢死地響徹這個小小的空間。開車的時候聽音樂的妙處就在這里,恍惚間我就會覺得音樂不是來自車里,而是來自車窗外面那個看似跟你沒有什么關(guān)聯(lián)的、熙熙攘攘的城市。我想我是老了,打死我,我也接受不了那個讓我家鄭南音心醉神迷的李宇春,都說她集男人的陽剛和女人的陰柔于一身,可是讓我說,我除了發(fā)現(xiàn)一個女人的長相也可以奇跡般地酷似姚明之外,沒看出任何其他的優(yōu)點。鄭南音的媽媽,也就是我的三嬸,在聽我說過這個結(jié)論之后曾經(jīng)非常認真地跟我說,這話千萬別在鄭南音面前提起,否則她會跟我拼命。
三嬸是個好媽媽。我感慨地想。不知道鄭南音自己知不知道,世界上有個人這么在意她的想法和感覺——哪怕是不理解也要盡力維護,這是多大的福氣。
“鄭西決,我有一個好消息和一個壞消息。你想先聽哪一個?”鄭南音的聲音比先前略微安靜了一點,斜著眼睛看我。我明白她想要做媚眼如絲狀,但是沒掌握其中要領(lǐng),像個需要矯正斜視的可憐兒童。
“壞的!蔽一卮。
“就知道你要先聽壞的!编嵞弦魢@了口氣,“我媽告訴我說,大姐頭要從北京回來了,不知道什么時候的車,說不定現(xiàn)在已經(jīng)到家了。”
“鄭東霓!蔽蚁胍苍S有事情發(fā)生了。
“嗯。”鄭南音點頭,“今天中午,我媽告訴我的。其實我也不清楚,聽說她好像要跟一個男的去美國結(jié)婚,大伯和大媽都不同意——”
然后她就尖叫了起來:“你想死啊鄭西決,你干嗎要上南九路?你不知道南九路過了五點不能左拐嗎?”
“大不了我從云錦巷穿出去,你喊什么!蔽艺f。
“回頭咱們?nèi)齻人一起去吃飯,讓她好好給咱們講講!
“鄭南音,是我們倆出去吃飯,沒有你的份。明天你得乖乖地去補習班上課!蔽覑憾镜馗艾F(xiàn)在說好消息!
“好消息是——”她鄭重其事,“我戀愛了!
我覺得這不是一個壞消息和一個好消息,而是一個壞消息和一個噩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