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000年前，人類開始做三件事，且這三件事同時發(fā)生，即使用語言、創(chuàng)作音樂以及制作圖像。不論結(jié)果好壞，這些活動使人類成為一種與眾不同的生物，它們讓我們能夠定義自己、描繪我們的信念與希望并記錄下我們—作為一個物種—旅途中的不同階段（盡管不完美）。

我們的祖先，即冰河時代的人類，理所當然地認為這三種天賦要一起使用。除了形式不同，它們不都是屬于無所不包的交流天賦的一部分嗎？在西班牙北部阿爾塔米拉（Altamira）的山洞中，在一些斷裂的石筍附近有一些野牛圖像，這些石筍曾被當作木琴使用：聲音與圖像相融的體驗。在同一個洞穴群里，還有一個會議室大小的洞穴，穴壁上標記著包含點與線的示意圖，這暗示著人們用它們來輔助口頭表達—它們是遠古時期的談話或故事的圖像詮釋。在法國的一個史前洞穴里，地面上存在多條棍狀標記，它們緊鄰一個由黏土做成的公牛形狀的祭壇雕像：這證明這里曾經(jīng)舉行過一種儀式，其中圖像伴隨著敲擊聲。

所有這些都證明了一件事：繪畫與語言和音樂一樣，始終是人類的基本表達方式之一。繪畫不只是如某些人認為的那樣（也許是受上世紀藝術(shù)品市場過剩的影響），它還是生活中的奢侈品，一種對人類存在的膚淺且多余的裝飾。另一個普遍的成見認為，繪畫的首要目的只是像鏡子或照片那樣，再現(xiàn)外部真實的表象。然而，絕非如此。一直以來，繪畫的主要功能都是表現(xiàn)并傳達使人類朝著許多不同方向前進（或繞彎，或倒退）的各種不同的思想。

這本書試圖講述繪畫的故事，或至少是此故事的一個版本，因為繪畫的故事就像人類語言表達和音樂創(chuàng)作的故事一樣，無法被完整講述。因此，我們先來到洞穴，琢磨洞壁上圍繞著我們的生物的意義（我們捕殺還是崇拜他們？），并琢磨我們自身。然后，我們發(fā)現(xiàn)自己來到古埃及，思索著死亡與來世。不久之后，到了希臘，我們產(chǎn)生了理想的概念：一個有翼的靈魂，可以在凡人死后繼續(xù)生存。

然而，經(jīng)歷了黑暗時期的巨大斷層后，我們突然變身基督徒，且身處意大利或拜占庭東部，并努力試圖解釋耶穌基督從伯利恒至加爾各達的艱難路上教導我們的要義。我們要如何畫出他的真理？金色與榮耀？還是我們應該記住他的謙卑、他的教徒們的貧窮以及他對只有溫順之人才能繼承這片土地的堅

持？這些沖突反映在繪畫的沖突中：一邊是杜喬（Duccio）或西蒙﹒馬丁尼（Simone Martini）的金色畫面，因為對他們而言，通過點綴金箔并極盡精致地描繪奢華的衣料，才能彰顯其神圣；另一邊，在喬托（Giotto）扁平而樸素的濕壁畫中，基督的貧窮及其跟隨者的純粹才是重中之重。

再一次，我們發(fā)現(xiàn)自己成為一名中國或日本的佛教徒，將又一個真理—生命就如水上的一片葉子般稍縱即逝—用繪畫展現(xiàn)出來，黑白的筆畫仿若流水。但我們不會止步于此。轉(zhuǎn)眼間，我們已成為啟蒙運動中的一員，與理性（又一個真理）和革命緊密相連，后者恰在理性上與前者相對。然后，我們對理性失去興趣，變得感性，甚至只剩感性。一位名叫約翰﹒康斯太勃爾（John Constable）的藝術(shù)家甚至說，“繪畫不過是感覺的同義詞”。從他所描繪的暴風雨及云朵—人類情感在氣象上的表達—能看出他是認真的。

一直以來，這些思想與情感之流相互觸碰并交融。日本佛教在500年后將法國印象派畫家克勞德﹒莫奈（Claude Monet）引領至自然崇拜。莫奈的睡蓮作品，其受到英國畫家透納（Turner）作品中混亂與漩渦的影響，后者在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后的幾年中塑造了紐約的藝術(shù)版圖。這樣的復雜性是無止境

的，它們展現(xiàn)了所有人的復雜性。

當考慮所有繪畫作品時（正如我們在此書中所試圖做的），繪畫是人類的一個去處。它是一個容身之所、一個空間或一系列無限的空間，它用來讓人在其中沉思。有時，那個地方叫威尼斯，有時是佛羅倫薩，有時是巴黎，有時，在中國中部某個竹林環(huán)繞的湖的中央，或者，它根本沒有名字。我將所有繪畫都視作原始冰河世紀洞穴中那些作品的巨大的、跨時空的、跨大陸的延續(xù)。今天我們?nèi)匀辉谟悬c像洞穴的建筑物（教堂、博物館與美術(shù)館）中觀看繪畫，或許這并非偶然。那么，為什么我們?nèi)匀灰�去這些“繪畫洞穴”呢？為了聯(lián)系畫家們試圖告訴我們的事情？他們告訴我們，大多數(shù)人說過我們想要自由，然而也有少數(shù)人說過我們希望殺死自由戰(zhàn)士；他們訴說所信仰或不再想要信仰的神；他們向我們介紹了光與自然，并建議我們研究宇宙的物理本質(zhì)，從而真正理解它們。

這些只是他們向我們訴說內(nèi)容的微小部分。繪畫的故事是我們自己的故事。無論繪畫作品多么不完整，但由于其本質(zhì)上是永恒固定的圖像，因此它仍然生動。這本書取名《偉大的繪畫：杰作誕生的故事》，但正如所有的書名，它只是比較貼近的說法而已。本書真正給予我們的，是一個有關(guān)人類的故事，并以場景或片段的形式被揭示出來，而且其中每一個都如被閃電照亮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