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年一嘆(新版)》是一本日記,記錄了我在千年之交隨香港鳳凰衛(wèi)視“千禧之旅”越野車隊跋涉四萬公里的經(jīng)歷。我們是去尋找人類古代文明的路基,卻發(fā)現(xiàn)竟然有那么多路段荒草迷離、戰(zhàn)壕密布、盜匪出沒。吉普車的車輪緊貼著地面一公里、一公里地碾過去,完全不知道下一公里會遇到什么,所知道的只是一串串真實的恐怖故事:這里,宗教極端主義分子在幾分鐘內(nèi)射殺了數(shù)十名外國旅行者;那里,近兩個月就有三批外國人質(zhì)被反政府武裝綁架;再往前,三十幾名警察剛剛被販毒集團殺害。
余秋雨自1992年攜《文化苦旅》橫空出世以來,一路高歌猛進,幾乎一枝獨秀,風騷文壇內(nèi)外。這次他又作為特邀嘉賓,參與了香港鳳凰衛(wèi)視組織的大型跨國采訪報道活動——“千禧之旅”的全部過程。“千禧之旅”之余的余秋雨,以一個中國人的獨特視野,記述了旅途的所見所聞,是為《千年一嘆》。
這是一本日記,記錄了我親身越野數(shù)萬公里考察人類各大文明遺跡的經(jīng)歷。
目的是去尋找人類古代文明的路基,卻發(fā)現(xiàn)竟然有那么多路段荒草迷離、戰(zhàn)壕密布、盜匪出沒。吉普車的車輪緊貼著地面一公里、一公里地碾過去,完全不知道下一公里會遇到什么,所知道的只是一串串真實的恐怖故事:這里,宗教極端主義分子在幾分鐘內(nèi)射殺了數(shù)十名外國旅行者;那里,近兩個月就有三批外國人質(zhì)被反政府武裝綁架;再往前,三十幾名警察剛剛被販毒集團殺害……
以前我在實地考察中國現(xiàn)存原始文化、寫作《文化苦旅》和《山居筆記》的時候,也曾一次次地投入過肢體歷險和精神歷險,但與這次相比,那時總還能轉(zhuǎn)彎抹角地找到幫助和保護。而這次,小小的車隊就像幾只螞蟻在荒原上蠕動,任何一種不知來由的暴力都能把它們捻得粉碎。
不僅僅是荒原;脑钐幱袛啾趶U堡、幢幢黑影、閃閃目光。硬說自己沒有恐瞑,是不真實的,但我的恐懼有一大半被震驚所掩蓋,震驚人類文明的巨構(gòu)崩坍得如此凄涼。它們究竟是如何崩坍的?歷史書提供過一些猜測性的答案,多數(shù)也是大而化之、語焉不詳。其實,一切摧殘都是具體的,一切委屈都是難以表述的,因此那些答案也是值得懷疑的。不必懷疑的是結(jié)果,衰草瓦礫,承載著一個個從古到今的災(zāi)難。
我甘愿在毫無保護機制的險境中去面對這一切,就像脫去手套去撫摸老人的傷痕。
這種撫摸經(jīng)常會引發(fā)苦思:作為我們的生命基座,中華文明也傷痕累累,卻如何避免了整體性的崩坍?這種避免付出了多大的代價?哪些代價是正面的,哪些代價是負面的?過去的避免能否擔保今后?
更重要的是,現(xiàn)在世界上生龍活虎的年輕文明,過多少時間,會不會重復多數(shù)古代文明的興亡宿命?
整部日記,都貫穿著這種疑問。
在這樣一個歷險過程中每天寫一篇日記,不太容易。
我是隨香港鳳凰衛(wèi)視的越野車隊進行這次歷險考察的,起初誰也沒有指望我能堅持把這些國家一個個走完。每天行車十幾個小時,沿途買不到什么像樣的東西下肚,找到旅館后還是饑餓不敵困倦,倒頭便睡,但伙伴們?nèi)胨岸紩P(guān)切地看我一眼,大家知道我還要熬夜寫作。我不會抽煙,要提神只能靠喝茶,但沿途十個國家的旅館客房都沒有開水供應(yīng),同車的趙維便每天端著自己的保溫杯,滿面笑容地到餐廳向侍者討半杯剩余的紅茶,討來后就倒給我。另外一些伙伴知道我喜歡吃蘿卜,每到一座城市便滿街找,終于在伊朗買到一種黑蘿卜送來,可惜這種黑蘿卜實在太難吃了。
很多住地無法寫作,我只能趴在車上寫,蹲在路邊寫,所以多數(shù)字跡都歪歪扭扭。這些字跡當天就要通過衛(wèi)星傳送萬里,接收者看不清,便造成海內(nèi)外各家報刊發(fā)表時的很多錯訛。我把原稿放在一個塑料洗衣袋里隨身帶著,直到進入伊拉克前幾分鐘才想起,那個洗衣袋上印有以色列的希伯來文,趕陜停車換下,要不然如果被伊拉克海關(guān)查到,不知會產(chǎn)生多么嚴重的后果。我怎么能夠說得清,這厚厚一大堆裝在敵國口袋里的象形文字,居然是什么“日記”?
在穿越伊朗、巴基斯坦、阿富汗邊境這個目前世界上最危險的地段時,我把這包書稿放在離身體最近的背包里,連每天做夢也都是抱著這包書稿奔逃的狼狽隋景,而且每次奔逃的結(jié)果都一樣:雪花般的紙頁在荒山間片片飄落,匪徒們紛紛去搶,卻不知是什么。
為此,我對這樣的寫作方式珍惜起來,愿意小心翼翼地保存它的原生狀態(tài)和粗糙狀態(tài),只等春節(jié)那天車隊進北京后就把這包書稿交給出版社,基本上不作整理修改。這種做法有點像現(xiàn)代的行為藝術(shù),一切只在行為過程中完成,不再在行為之外進行涂飾;也有點像中國書法,大筆一揮總有諸多遺憾,卻不宜在收筆之后東修西描。根根攀攀、泥污水漬都留著,圖個真切。
這也是一種有關(guān)寫作態(tài)度的邊緣試驗。沒有資料可供查證,沒有時間琢磨文句,未及修改便已經(jīng)傳送出去發(fā)表,比較徹底地阻斷了“做學問”或“做文章”的任何企圖。我早期的散文還有一點“做”的痕跡,容易碰擦到我已經(jīng)離開的某些領(lǐng)域,這次終于可以用這種方式來表白了。與筆端相比,我更看重腳步;與文章相比,我更關(guān)注生命;與精細相比,我更傾情糙糲。荒原上的嘆息總是糙糲的,如果要把它們調(diào)理成書齋里的柔聲細氣或沙龍里的尖聲尖氣,我如何對得起自己多年前就開始的辭職遠行?
時間越長,越慶幸自己的選擇。支持我選擇的,是廣大沉默的讀者,因此只管安心走路,神清氣爽。
這篇自序,寫于二千年一月三十一日深夜,時在黃河壺口,隔窗俯視,見萬千激浪全被凍住,無風無雪,無聲無息,卻嚴寒徹骨,吐氣呵手,方可執(zhí)筆。離“千禧之旅”結(jié)束還有五天。
二千年一月三十一日夜——二月一日晨寫,二千零一年十二月三十日再版時有刪節(jié)。
一、 再版說明
二、自序
三、 出發(fā)
四、希臘
五、埃及
六、以色列、巴勒斯坦
七、約旦
八、伊拉克
九、伊朗
十、巴基斯坦
十一、印度
十二、尼泊爾
十三、總結(jié)思考
十四、到達
十五、尾聲
十六、補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