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于京都的“松本路堀川下”還有一個別名——花橋町,大致就是本國寺東北圍墻邊一帶的街市。堀川從寺院的院墻邊潺潺流過。
沖田總司在此處遭遇了殺手。
他從四條烏丸東的醫(yī)生半井玄節(jié)那里拿了藥,走上歸途的時候已然是夕陽西下了。正是“吹面不寒楊柳風”的早春時節(jié),為了早點回屯營,沖田在十字路口叫了一頂駕籠,不過沒走幾町路,他就覺得不舒服起來。
“停下!彼o了駕籠錢,改為步行。興許是在駕籠中搖晃得不舒服吧,散了會兒步感覺就好多了。這時,明月已經(jīng)升上他背后的東山了。
總司突然想順路去道伯那兒看看。道伯是他的老相識,在京都經(jīng)營著一家叫播磨屋的刀具店。自然,打太陽一落山,刀具店就關門。所以總司敲了敲大門上的小偏門,說:“我是沖田。”他這么一叫門,店里的伙計就立即給他開了門。在這個店里,從已經(jīng)退休的老店主道伯到現(xiàn)在的店主與兵衛(wèi),還有掌柜、大師傅、小伙計都很喜歡他。
“那把刀怎么樣了?”
沖田這么一問,道伯和與兵衛(wèi)都顯得有點不安,“那個呀……”他們說,“還沒好,不過,明天或是后天一定送到貴府上,您看這樣如何?”
“沒問題。我只是正好經(jīng)過這附近,所以順帶來看看,并不是來催你們!狈炊菦_田顯得有點窘迫——就是因為有這樣的品行,連町人們都很敬慕他。
伙計從店里端出了煎茶和點心來招待沖田。不過,他怕夜里睡不著,結(jié)果只吃了點心。
沖田和道伯閑聊了幾句,后來道伯不知是出于什么樣的心思,從里屋拿出了一把金屬柄的長刀。刀鞘是蠟色鞘,鍔部裝飾著破扇狀的金象嵌,制作工藝十分精湛。
“這是從丹波那邊一個神社里流出來的。裝飾是我們后加的,請您看看與刀的風格是否協(xié)調(diào)!钡啦又f,“雖不清楚江戶怎么樣,在京都的話,就是開一輩子的刀具店,這樣的好刀也碰不到兩三把!
這刀好像不是寄放在店里進行保養(yǎng),而是要出賣的商品。大約是因為道伯得手了這樣的東西感覺非常高興,因此也想讓沖田一起鑒賞吧。
“怎么樣,您拿在手上試試看?”
“不用了吧。”沖田露出了苦笑。他沒有欣賞古玩的愛好,就算有這種愛好,萬一拿在手上,喜歡上了,也會進退維谷——沖田沒有錢。但道伯卻一再勸他,總司也不好再堅持了。
“那么……”他接過刀,猛地拔刀出鞘——炫目的光芒充滿了視野。刀身很窄,弧度頗大,刃銘是燒幅的大字:“一文字丁字”,暗紋則是八重櫻的花瓣,片片都雕刻得栩栩如生,好像還帶著露水一般。
“這刀銘的來歷您知道嗎?”
“不,不清楚。”沖田嘴里這么說,實際卻并非如此。如此出名的寶刀,就是不諳此道的人也明白個大概。他暗忖:“這不是菊一文字則宗么。”
如果真是則宗的話,光是看看就可說是一種難得的眼福了。在鐮倉時代具有代表性的古刀中,□有名的是被稱為“足利重代之寶刀”的“二銘則宗”(京都愛宕神社藏、國寶)。
這個“則宗”乃是備前國福岡的刀匠,屬于所謂“福岡一文字派”。和后鳥羽天皇御用鍛冶所出品的刀具一樣,則宗的刀也被允許雕刻菊花紋章,所以又俗稱“菊一文字”。以上這些,沖田還是清楚的。
“這就是菊一文字么?”他揣摩著。刀的重量也正好趁手,將它握在手里,傳遞到掌心的分量恰到好處。這刀簡直就像是為了被沖田所用,才被制造出來似的。
“這是菊一文字則宗。”道伯說。
“是這樣呀!笨蓻_田的語氣中卻無感動的成分。他拿起自己的佩刀,一面說“我會再來拜訪的”一面站了起來。
道伯吃了一驚,連忙追著沖田走到門口:“這刀不合您的心意嗎?”
“不是不喜歡,只是并不是我這樣身份的人能買得起的。”
“讓您過目并不是打算將此刀賣給您,只是想在您原本的佩刀磨好之前,暫且使用這一把。”
“。俊睕_田的臉立即□得通紅。他興奮得喉嚨發(fā)干,渾身顫抖起來。
“那就暫借一下!睕_田把剛剛別在腰上的佩刀交給道伯,換上了菊一文字,又問道:“道伯先生,我想向您請教下這刀的價值。”
聽沖田這么問,道伯微微一笑。其實,那時候刀價高漲,尤其是古刀中的上品更是有價無市。
“說實話,筑前黑田藩的重臣曾出價一百兩,我都沒有賣。”
“那要多少兩呢?”
“哪里,價格就不提了。既然借給了您,就請您保留到用膩為止吧!
沖田露出一絲困惑的神情,他就這樣走出了門,這一刻,月亮已經(jīng)升得很高了。
不多久,沖田走到了開頭提到過的花橋町。他右邊就是堀川,堀川對面是沿河而建的本國寺本山的圍墻,在夜幕中微微閃著銀光,向南延伸而去。向左邊望去,則是一片庶民人家的棚屋。突然,從那屋檐下的陰影中,什么東西“呼”地一動,沖田連忙向后一躍,將刀柄緊緊地握在了手里。他這可是個隨時準備取人性命的架勢。
“會不會是足下認錯人了?”為了避免誤會,沖田高聲問道,然而在這個年輕人的聲音中,并未見有任何慌亂的成分。
對方是三個人。其中一個正高舉長刀,慢慢地向沖田逼近——從其姿態(tài)看來也算是高手了。
“這可糟糕了。”沖田思忖。
盡管迄今為止他已經(jīng)歷過數(shù)不清的戰(zhàn)斗,不過,現(xiàn)在的他卻只覺事情棘手,像那些佇立于十字路口,準備向人開口問路的人一樣,只管呆呆地站著。
“沖田總司房良,幼,師于天然理心流近藤周助,習劍。技出其類。年十有二,使戰(zhàn)于奧州白河河部藩指南番,克之。(東京都立川市羽衣町三一六,沖田勝氏所藏沖田家文書)”
十二歲的少年打敗專業(yè)劍客,這樣的事例恐怕是古今難見的吧。而且,像總司這樣擁有豐富實戰(zhàn)經(jīng)驗的劍客,大概也是曠世罕見的。還有一個地方堪稱,那就是沖田身上完全沒有那種偏執(zhí)性格——盡管對于一心修煉武藝的人來說這是在所難免。
“總司是個擁有赤子之心的人!备遍L土方歲三經(jīng)常這樣說。
而正是這個擁有赤子之心的人,一邊喃喃著“不好辦了”,一邊呆立在花橋町路口,真的不知所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