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書以長篇小說的形式, 講述了兩代人的恩怨糾葛。宣兆因七歲時的一場車禍落下腿疾, 在車禍中外公去世、母親精神失常。為了揭穿車禍的罪魁禍首--父親萬千山與其情人岑靜香的真面目, 宣兆謀劃多年。岑柏言和岑情是岑靜香的一雙兒女, 將宣兆視作至交好友, 對他處處幫助、接濟, 卻不知自己只是被利用的一顆棋子。當真相被揭穿, 岑柏言無法忍受好友的利用與欺騙, 備受打擊, 妹妹岑情也帶著恨意卷入其中。宣兆在獲得勝利的同時, 意識到在這場事件中兄妹二人的無辜, 他不應因為上一代的仇恨而牽連他人。最終, 宣兆與岑柏言兄妹達成了和解, 而萬千山與岑靜香也因曾經做的錯事受到了懲罰。
序章
轟——
一聲雷鳴過后,瓢潑大雨傾盆而至。
“老鐵們!前邊那車禍看見沒?現(xiàn)在這地上都是血啊,現(xiàn)在還下雨了,怪惡心的!剛才這邊出車禍了,就是平南大道中段這塊兒,三輛車‘砰’撞到一塊去,那動靜老大了!老鐵們刷一波禮物,雙擊666走起,我?guī)Т蠡镒呓c看看……我去誰推我!”
拿著手機開直播的好事者一個趔趄,怒氣洶洶地抬頭一看,站在他面前的是個警察。
“別拍了!想拍和我們進趟局子,拍個夠!”
“別別別,警察叔叔我錯了,”好事者連忙收起手機,“我這不是湊個熱鬧嗎?”
車禍現(xiàn)場湊熱鬧的人不少,執(zhí)勤交警舉著喇叭高喝:“讓讓——全都讓讓,別擠了!給救護車讓個道!”
擠在中間的那輛車變形最嚴重,車頭整個往里凹陷,警察和消防小心翼翼地撬開車身,護士從里面架出來一個男人——滿臉是血,T恤被浸透的看不出本來顏色,一塊手掌寬的玻璃扎進他的小腹,鮮血源源不斷地往外流。
護士第一次見到如此慘烈的車禍場景,雙手顫抖,甚至有些六神無主,不知道該不該給傷者做胸外按壓,生怕雙掌一按他的胸口,更多的血液就會噴涌而出。
“上車!快!平抬平放!”一起出急救的急診科主任吼了一聲,“愣著干嗎!爭分奪秒不知道嗎!”
就在這時,另一輛只是輕微受損的車里沖下來一個人,那個人身材高大,由于在撞擊中受了傷,走路有些踉蹌;額頭撕裂了一個口子,半邊臉被殷紅覆蓋。
“先生,你不能過去!”
警察上前攔他,他壓著嗓子低吼一聲“滾”,不知道哪里來的力氣,粗暴地推開了四五個維護秩序的交警,跌跌撞撞地沖到擔架面前。
直到看見那上面躺著的毫無生氣的男人,他重重地喘了一口氣,接著仿佛渾身力氣耗盡似的,連站也站不住,“砰”一聲跪在了雨水和血水混雜的地面上。
“先生,你也受傷了,去后面一輛車處理!”
護士架著他的臂彎想把他攙起來,才發(fā)現(xiàn)他竟然渾身顫抖,額角和脖頸處青筋凸起,像是正在承受難以忍耐的痛苦。
“宣兆……”他動了動嘴唇,喊出了一個名字。
雨越下越大,擔架上那個叫宣兆的男人氣息儼然已經十分微弱,雨水沖刷著他腹部、胸口、左臂的巨大裂口,被稀釋成淡紅色的血水滴答往下淌。
跪在地上的人表情忽然有些茫然,他想碰一碰宣兆垂在身側的手,又怕碰一碰就把人碰壞了。
宣兆怎么流血了?
他怎么會有這么多的血?
他一手撐著地面,艱難地站起身,用自己的上半身整個虛籠住擔架上的男人——是一個遮風擋雨的姿勢。
護士不知為什么眼眶一酸,緊接著說:“先生,他傷得很嚴重,需要立刻上車急救!”
他渾身一震,警察上來把他拉開,擔架被平抬上了救護車。
“這里也有傷員,護士呢!”警察架著他,轉頭對后一輛救護車吼道。
“讓我……”他劇烈地喘著氣,每一個字都像是從胸腔里硬生生擠出來的,“讓我和他一輛車……”
警察被雨水沖刷的睜不開眼:“您是他家屬嗎?”
“是…………”
救護車在公路上疾馳,車頂紅燈閃爍,車內各種急救儀器發(fā)出不詳?shù)摹班帧甭暋?
“心律失常室上速!心跳可能驟停!”
“血氧掉到不足80了!”
……
好吵,好亂,他們在說什么?
每一個字都好像一把帶著尖刺的錘子,一下一下地往宣兆耳膜上鑿。氧氣罩蓋著他的臉,明明是輔助呼吸的儀器,卻讓他喘不上氣來。
此刻他的意識異常清醒,醫(yī)護人員焦急的喊叫在他耳邊忽近忽遠。據(jù)說人在瀕死的時候身體會變輕,原來是假的,宣兆覺得他的每一寸皮膚、每一根骨骼都變得極其沉重,拖著他往深淵不停下墜,下墜——
太疼了,真的太疼了。
墜落的過程實在太痛苦了,快點墜到底吧……
宣兆上半身忽然猛地抬起,緊接著開始渾身痙攣,臉部肌肉開始不受控制地抽搐,一大捧黑紅色的血液從嘴角溢出。
“宣兆!”
忽然有一根繩子牽住了他,宣兆在半空中驟然停住。
他好像聽到了岑柏言的聲音。
怎么可能,岑柏言恨死他了,岑柏言怎么可能來救他?
胸膛成了一個巨大的風洞,宣兆已經感覺不到自己的心跳,“岑柏言”三個字就像一把銼刀,在他已經血肉模糊的胸腔里反復刻磨。
心電監(jiān)護儀忽然發(fā)出尖銳的“嘀”聲,代表心率的那條線劇烈顫動,接著驟降至低點,漸漸拉成一條平直的長線——
“宣兆!”岑柏言雙拳緊攥,嘶吼道,“你要是敢死——”
他居高臨下地俯視著宣兆,眼神極其深沉刻骨,似乎要把他此刻幾乎沒有生氣的樣子生生刻進雙眼里。
額頭上的血淌過他的睫毛,順著挺拔的鼻梁流進嘴里,岑柏言說出來的每一個字都帶著濃重的血氣。
“你要是敢死,我這輩子都不會放過你媽。還有你那個妹妹,你不是最疼她嗎,我就讓她這輩子在牢里出不來……”岑柏言的胸膛劇烈起伏,仿佛此刻重傷瀕死的人是他,“你要是敢死……宣兆,你要是……”
尾音消失在顫抖的哽咽里。
岑柏言,真的是岑柏言。
宣兆在劇烈的疼痛中想,岑柏言來了,岑柏言來救他了。
這個念頭仿佛最強力的安慰劑,碾壓著他骸骨的疼痛感潮水般暫時退去。
“岑……”他嘴唇動了動,“柏言……”
短暫的舒緩過后,宣兆沉重的四肢忽然變輕了,或許是等到了想等的人,再也沒有什么念想了。
他短短二十五年的人生倏地鋪開,像一幅黑白默片,在腦海里一幕幕重演。
七歲的那場車禍、外公的葬禮、母親歇斯底里的吶喊、充斥著消毒水氣味的療養(yǎng)院……
他的人生單調貧乏到沒有顏色,童年時代在輪椅上度過,少年時代充斥著同齡人“瘸子”、“跛子”、“殘廢”的譏諷,直到……直到什么時候?
直到他遇見岑柏言,岑柏言是彩色的,像一顆小鋼炮彈進了他的世界。
遇見岑柏言的兩年在這部默片中被無限延長——
岑柏言對他好,岑柏言叫他哥哥,岑柏言背著他走過積水的地下通道……
鮮活是岑柏言,明亮是岑柏言,他胸膛里那個空空蕩蕩的地方裝著的都是岑柏言。
忽然,他色彩斑斕的世界戛然而止——
“宣兆,你對我,根本、從來、就沒有過一秒鐘的真心!
一切重歸黑暗和寂靜。
“宣兆,你睜眼看看我,好不好?好不好?”
都說人死前會出現(xiàn)幻聽,會聽到最在乎的人的聲音,宣兆心滿意足地想。
一滴溫熱的水珠“啪”地砸在他手背上,宣兆覺得自己被灼傷了。
挺好的,真的挺好的。
他和岑柏言的故事從一場車禍開始,也從一場車禍結束。
有始有終。
第1章 小朋友
兩年前,海港市。
猙獰的閃電劃破天空,雷鳴接踵而至,車窗在巨大的撞擊中爆裂,迸濺的玻璃碎片扎進血肉。從額角流出濃稠的血液,淌進耳道,嘈雜的聲音如同潮水般涌來,忽近忽遠,聽不真切。
“出車禍了,趕緊打110!”
“車里有好幾個人,這是造的什么孽!”
“還有個小孩!救人救人!救人。
“先滅火,趕快把火撲了!”
……
隨之而來的是火,他在火光中隱約看見母親扭曲的臉,她下半身被火球裹挾,仍然伸長了雙臂把他往外推。他一次次張口想喊“媽媽”,嗓子卻像被烈火灼燒,怎么也發(fā)不出聲音。
爆炸先救援一步到來,他被巨大的氣浪掀翻,街邊的鋼鐵廣告牌“咣”一下砸在他腿上,滿地都是血。他動不了,也說不出話,只能眼睜睜看著汽車被火焰吞噬,像張牙舞爪的野獸,一點點將他拖進深不見底的幽林。
“少爺,少爺……”
宣兆指尖一頓,緩緩睜開了眼睛。
他靠著沙發(fā),神情冷淡,似乎是早已經習慣了,這種恐懼可怖的場景早就重演了千萬次,把他磨練得波瀾不驚。
貴賓廳隔音很好,但還是沒能完全隔絕一樓舞池的躁動聲,宣兆在DJ狂放的節(jié)奏里緩慢地轉了轉眼球,水晶吊燈在視野里轉動。
片刻暈眩后,他自嘲地想,果然是個殘廢。
生過病的殘疾人通常精力都不太好,在夜場這種嘈雜的地方也能睡著。
膝蓋上披著的毛毯滑落在地,龔叔彎腰撿起來,披在他的腿上,又背手站到一邊。
“少爺,又做夢了?”
“沒有,”宣兆一擺手,半瞇著眼,聲音里帶著幾分沒睡醒的沙啞,“龔叔,說了多少次了,別這么叫我!
龔叔當年是他外公身邊的警衛(wèi),是看著他長大的前輩,那場車禍后外公去世、母親昏迷,只留下年幼的他,龔叔是個重情義的,照顧他至今。
只是老人家未免古板了點,這稱呼是怎么也改不過來了。
耳麥里傳來聲音,龔叔側頭聽得仔細,片刻后對宣兆說:“少爺,叫楊爍的那孩子把人帶來了。”
宣兆抬起半垂的眼睫,漆黑的瞳孔像是一潭深水,過分白皙的手指搭著毛毯,指尖在燈光下近乎透明。
半響,他緩緩道:“知道了!
宣兆一只手撐著沙發(fā)扶手,緩慢且吃力地站了起來,龔叔把靠在墻邊的一根金屬棍遞上去——那是一根拐棍。
宣兆卻沒有接,緩步走到了門邊。
他的步伐邁得比一般人要小,步態(tài)也顯出了稍許僵硬,左腳踩地的力道顯然比右腳要輕。
龔叔擔憂地皺起眉:“少爺……”
宣兆背對著龔叔,抬手打斷他:“龔叔,我能走,下面安排好了嗎?”
“都安排妥了,”龔叔雙眉緊擰,猶豫片刻后說道,“少爺,你何必把自己也搭進去?”
宣兆垂眼看了看自己走幾步都吃力的左腿,繼而輕輕一笑,微微偏過頭:“叔,我早就搭進去了!
外公沒了,母親瘋了,他則失去了健康的雙腿。
燈光勾勒出他流暢優(yōu)美的側臉線條,皮膚有種病態(tài)的蒼白,睫毛在眼瞼下投出一片淺影,淡紅色唇角揚起微妙的弧度,唇邊掛著一個不顯眼的淡色疤痕,像一個淺淺的梨渦。
宣兆推門離開,龔叔把拐棍放在墻邊,深深嘆了一口氣。
“東家下去了,”龔叔一按耳麥,吩咐道,隨即不放心地囑咐了一句,“手里都注意著分寸,誰真把少爺傷著了,有他好看的。”
驚雷酒吧是三個月前開的業(yè),這塊地處大學城,發(fā)展娛樂行業(yè)地理位置得天獨厚——隔壁街就是海港市醫(yī)科大學,再隔一條街是海港大學。大學生們大都剛度過青春叛逆期,高考結束總算能放飛自我,對酒吧這種獨屬于成年人的場合有種莫名其妙的熱衷,因此驚雷酒吧投其所好,裝潢走的也是頗對現(xiàn)在年輕人口味的工業(yè)風。
這里原本是家半死不活的文藝小酒館,專請些民謠歌手來駐唱,后來這里爆出了社會新聞, 一個非主流駐唱歌手搭訕一個小姑娘,小姑娘拒絕后,被這歌手的一幫弟兄毆打,在網(wǎng)絡上引起了熱議。
丑聞一出,小酒館徹底涼涼,店主愁得抓破了腦袋。三個月前,一個年輕人把這兒盤了下來,改造成了酒吧。
夜里十點,正是酒吧最熱鬧的時候。
DJ在臺上放著電子音樂,底下舞池里炫彩燈光亂晃,年輕的男男女女跟著節(jié)奏扭動,五顏六色的頭發(fā)甩做一團。
“晃得眼睛疼。”
十來個年輕人正穿過舞池,朝卡座區(qū)走去。
走在最前頭的少年個頭很高,直逼一米九;穿著深黑色連帽衛(wèi)衣,袖子挽到手肘,小臂肌肉線條流暢精悍;修身長褲襯得他雙腿筆直,褲腳利落地束進短靴。他相貌非常英俊,有十七八歲少年獨有的陽光爽朗,同時五官又比同齡人更顯得深刻挺拔,讓他顯出了些介于“男孩”和“男人”間的獨特氣質。
服務員領著他們在一張大桌邊坐下,其中一個男孩畏手畏腳的,縮著細長的脖子,左右看了看,就和害怕見到什么人似的。
“柏言,”他扯了扯那個英俊少年的衣角,“要不咱還是換一家吧?”
“楊爍,不是你提議來這家酒吧的嗎?”一個女生面露不悅,開口說,“我就說去游樂園好,你非要柏言來這兒,現(xiàn)在來了又說要走,你什么意思?”
楊爍目光閃躲,不敢直視岑柏言,他其實并不想拖岑柏言下水,但想到那個被稱為“東家”的男人就后脊一寒。
“對啊,來都來了,”另一個人附和,“言哥剛帶領咱學院籃球隊一雪前恥,把法學院那幫人打成孫子!說好的出來喝酒慶祝,你丫這時候別掃興成么?”
楊爍囁嚅兩下,不敢說話了。
“行了,這點事兒有什么可吵的,來都來了!贬匮原h(huán)顧一眼酒吧,放松地在沙發(fā)上坐下,翹著腳翻了翻酒單。
上邊都是外文,圖片花里胡哨的,反正他也看不懂,于是把酒單往桌上隨意一拋:“你們點,我請!
“言哥大方!”
“那我可得點最貴的了!”
楊爍十指緊緊纏在一起,不安地左顧右盼,岑柏言在他后腦勺上拍了一下:“干嘛呢?屁股底下長痱子了?”
楊爍有些心虛,不知道那個“東家”讓他把岑柏言帶過來是什么意思,于是低聲說:“沒……沒有,柏言,這里太亂了,要不我們還是換——”
“柏言柏言,”話沒說完就被打斷,剛才說話的女生擠開兩個人,坐到岑柏言身邊,指著酒單撒嬌說,“‘紅粉佳人’和‘巴黎落日’,你幫我選一個吧,好難選呀,你選什么我就喝什么,聽你的。”
女孩的發(fā)尾精心燙了個內扣,又漂亮又可愛。
籃球隊其他人跟著起哄,女孩則從臉頰一直紅到了耳根。
岑柏言眉梢一挑,假裝沒看懂女生害羞又大膽的暗示,把酒單往楊爍懷里一拍:“你來選。”
“。课?”楊爍不知所措,“我也不知道啊……”
“煩死了!”女生嬌嗔地罵了一聲,“我讓你選,你給他干嘛?”
“幾位,想好要點什么了嗎?”
就在這時,一道溫潤平和的聲音插了進來。
一個酒保站在桌邊,微微躬身問道。
他身材高挑、身形削瘦,白色襯衣套在身上空空蕩蕩的,腰線扎進黑色長褲,身體線條流暢的像一副工筆畫。
岑柏言抬眼看去,五光十色的燈光晃在那酒保臉上,他看不太清人長什么樣,只能瞥見他毫無血色的皮膚和尖削的下巴,下頜線優(yōu)柔,再往下是脖頸,皮膚很薄,側頸甚至能隱約看見青色的血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