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古國是詩歌的國度。雖說唐代是詩歌發(fā)展的巔峰,但早在唐代以前,詩歌就已經(jīng)很繁榮,且成就非凡。然而,和唐詩選本的品種數(shù)相比,古詩(唐以前)選本則要少得多。在流傳至今的唐前古詩選本中,要數(shù)清沈德潛編的《古詩源》傳播最廣,影響最大。
沈德潛(1673-1769),字確士,號歸愚,長洲(今屬蘇州)人。清代著名學(xué)者、詩人。乾隆四年(1739)67歲時才中進士,授翰林院編修。乾隆帝賞識其才,常讓其陪伴左右,詩酒唱和。歷任侍讀、內(nèi)閣學(xué)士等,官至禮部侍郎。死后贈太子太師,祀賢良祠,謚文愨。后因徐述夔案,遭罷祠撲碑。沈德潛奉行其師葉燮提出的溫柔敦厚的詩教主張,又提出自己的論詩準(zhǔn)則--格調(diào)說。著有《歸愚詩文鈔》。除編《古詩源》外,還編有《唐詩別裁》《明詩別裁》《清詩別裁》等。沈德潛論詩有復(fù)古傾向,崇尚唐詩。他認(rèn)為,\"詩至有唐為極盛,然詩之盛非詩之源也\",唐詩也是由前代的詩歌發(fā)展而來,因此,學(xué)唐詩也必須探其源。在這樣的思想指導(dǎo)下,他在完成《唐詩別裁》后,又編選了《古詩源》。
《古詩源》書名中的\"古詩\",指的是詩體,即古體詩,有三言、四言、五言、六言、七言、雜言等,不要求對仗,平仄和用韻比較自由。古體詩是和講究格律的近體詩相對而言的。古詩作為一種詩體,唐以后還在被詩人們大量創(chuàng)作,而其源頭是在唐以前,因此沈德潛將此唐以前的詩歌選本命名為\"古詩源\"。
《古詩源》十四卷,選錄先秦、漢、魏、晉、南北朝、隋的詩歌700馀首,是一部唐以前歷代詩歌的選集。詩的采集范圍很廣,涉及經(jīng)史子集各類文獻。遴選作品時主要參考了梁蕭統(tǒng)編的《文選》、明馮惟訥編的《詩紀(jì)》和清王士禛編的《古詩選》三書。詩歌依朝代先后為序編排,每個朝代從帝王起始。選詩效法王士禛《古詩選》,突破了狹義上\"古詩\"的范疇,廣收古諺古語、民歌童謠、樂府詩等,使內(nèi)容更為豐富多彩,也更能全面地反映隋以前詩歌的多樣性。從書中所收詩歌來看,編者主要還是以藝術(shù)性高下作為選詩標(biāo)準(zhǔn),并未被其個人溫柔敦厚的詩教主張所束縛。如所收漢蔡琰的《悲憤詩》,漢樂府《戰(zhàn)城南》《有所思》《上邪》,魏武帝曹操的《蒿里行》、晉陶淵明的《詠荊軻》等,都是感情激越的作品,以雅為標(biāo)準(zhǔn)的《文選》均摒棄不收。沈德潛在詩學(xué)上屬于復(fù)古保守派,但他選編《古詩源》卻抱有相當(dāng)開放的態(tài)度,值得肯定。所選詩歌的題材也很多樣,既有抒發(fā)個人情感、抒寫友情愛情的,也有感嘆時事、描寫戰(zhàn)爭和邊塞的,還有詠物、詠景、詠史以及倡和、贈別、懷人、悼亡等。詩體上有三言、四言、五言、六言、七言和雜言(即長短句)等,幾乎包含了唐以前詩歌的各種樣式。編者對書中不少詩歌作了簡要解題和精到點評,對個別字詞還予以注音和釋義,有助于讀者閱讀和欣賞。
總體來說,《古詩源》是一部相當(dāng)好的唐以前詩歌選本。雖然后世所編的古詩選本不少,但《古詩源》依然無法被完全取代。當(dāng)然,《古詩源》也存在缺點,比如所收的一些民歌童謠出自野史說部,往往真?zhèn)文,時代亦有可疑。再者,和王士禛《古詩選》一樣,沈德潛沒有選南朝《子夜歌》《讀曲歌》等情歌,認(rèn)為\"雅音既遠,鄭衛(wèi)雜興,君子弗尚也\",亦稍有遺憾。然此乃時代所致,我們不能苛求古人。
《古詩源》原刊本為寫刻,首有清康熙五十八年(1719)序,故有人誤以為是康熙刻本,就連國內(nèi)多家省級公共圖書館都誤標(biāo)為康熙刻本。據(jù)沈德潛自訂《年譜》,《古詩源》編選工作始于康熙五十六年(1717)十月,完成于康熙五十八年上半年,因付梓較晚,直到六年后,也即雍正三年(1725)歲末才刻竣。沈氏《年譜》\"《雍正》三年乙巳\"條明確說:\"歲終,《古詩源》刻成。\"書中凡遇\"真\"字,皆缺末筆,避雍正名胤禛諱,故其為雍正刻本是確鑿無疑的,不存在所謂康熙版《古詩源》。
《古詩源》出版后,很受歡迎,被不斷翻刻。1936年,中華書局據(jù)原刻本校訂后排印,收入《四部備要》。1957年,文學(xué)古籍刊行社據(jù)《四部備要》本(以下簡稱\"備要本\")校訂出版。1963年,中華書局又用文學(xué)古籍刊行社的紙型重印,1977年再印時改正了個別錯誤。后來又重排,成為發(fā)行量最大的通行本。可見通行本的源頭仍是\"備要本\",只是稍有訂正,并未參校過原刊本。我將原刊本與\"備要本\"全面比對后發(fā)現(xiàn),后者雖校正了原刊本不少訛誤,但也存在明顯不足,茲分述如下:
一、 未出?庇,修改處無跡可尋,使人不識原刊本廬山真面目。
二、 本非原刊本訛誤,只是不同版本造成之異文,也作徑改,失于輕率。
三、 仍有漏校處。如卷八陶潛《五月旦作和戴主簿》\"曲肱豈傷忡\",\"忡\"應(yīng)作\"沖\";卷九廬山諸道人《游石門詩》小序\"開之際,狀有靈焉\",\"開\"應(yīng)為\"開闔\";卷十一鮑照《代白纻舞歌辭四首》之四 \"簪金藉綺升曲弦\",\"曲弦\"應(yīng)為\"曲筵\";卷十四庾信《商調(diào)曲》第二句下脫\"臣以商應(yīng)\"一句,等等,均未校正。
四、 避諱字未改。如卷五魏文帝《至廣陵于馬上作》\"不戰(zhàn)屈敵鹵\",\"鹵\"避清朝諱,應(yīng)改為\"虜\";卷十二沈約《奉和竟陵王經(jīng)劉墓》\"元泉倘能慰\",\"元\"避清康熙諱,應(yīng)改為\"玄\";卷十三詩人\"邱遲\",應(yīng)改為\"丘遲\",等等。
五、 原刊本不誤,備要本在排印時校對粗疏,造成不少錯訛,多為形近而誤。如卷一《風(fēng)俗通》\"縣宮漫漫,怨死者半\",\"縣宮\"為\"縣官\"之誤;卷三樂府歌辭《有所思》詩末批語\"怨而怒矣,然怒之切,正望之深\",\"怒之切\(zhòng)"為\"怨之切\(zhòng)"之誤;同卷《孤兒行》\"足下無菲\"句下注釋\"《左傳》:'共其扉屨。'扉,草屨也。\"\"扉\"為\"屝\(zhòng)"之誤;卷九謝靈運《述祖德詩二首》之二\"河水無反正\",\"河水\"為\"河外\"之誤;卷十何承天《應(yīng)詔宴曲水作詩八章》\"《宋略》曰:文帝元嘉十一年三月丙辰\",\"丙辰\"為\"丙申\"之誤;同卷謝靈運《從斤竹澗越嶺溪行》\"迢遞步陘峴\",\"步\"為\"陟\"之誤;卷十二沈約《傷謝朓》\"一日同丘壤\",\"一日\"為\"一旦\"之誤;卷十三庾肩吾《經(jīng)陳思王墓》\"雁與云俱陣,涉將蓬共驚\",\"涉\"為\"沙\"之誤,等等。
備要本錯誤大多被文學(xué)古籍刊行社本所沿襲,而文學(xué)古籍刊行社本在排版過程中又產(chǎn)生一些新的訛誤,如:卷二張衡《四愁詩》小序\"為《四愁詩》,屈原以美人為君子\",\"屈原\"前脫一\"效\"字;卷七陸機《擬明月皎夜光》\"昊天肅明月\",\"明月\"為\"明明\"之誤;卷十一鮑照《過銅山掘黃精》\"羊角棲斷云,榼口流隘日\",\"隘日\"為\"隘石\"之誤;卷十一詩人\"王徽\",實為\"王微\"之誤,等等。后出諸本沿襲其誤,不免遺憾。
鑒于上述原因,對《古詩源》重?fù)竦妆居枰孕?闭,便很有必要,以免讓錯訛繼續(xù)流傳。
此次整理,以清雍正三年原刊本《古詩源》為底本,并校以清嘉慶間胡克家刊本《文選》、四部叢刊本《玉臺新詠》、文學(xué)古籍刊行社影印宋本《樂府詩集》,以及所涉經(jīng)、史、子、諸家別集(采用通行本,恕不一一指明版本),顯誤者改正,出?庇洝7矊佼愇亩衼碓凑,則一律不改,酌情出異文校。避諱字徑改;因文意所需,酌情保留異體字、古字等。凡一題多首者,每首之間空一行;一題多章或多段者,則不空行。
最后我要感謝本書責(zé)任編輯鈕君怡女史,承蒙她的信任,使我有機會為鄉(xiāng)賢沈歸愚做點事。在做?庇洉r,查閱了大量文獻,但疏失仍在所難免,懇請讀者方家不吝指正!
袁嘯波2022年5月撰于疫情封控中
2023年5月染疫一周后改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