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印度,漂浮的次大陸 讀者對象:大學生 中學生 都市白領 歷史文化愛好者
55天、70個城市、百多處文化遺址,20000 多公里,這是“歷史文化行者”郭建龍的一場印度5000 年文明歷史的狂野之旅。
55 天的旅程,涵蓋了印度全境。 在這兒,郭建龍遇到了無數旅游者和印度人: 工程師、教授,也有士兵、民工、流浪漢,與他們一起睡過車站.吃過飯,說笑過、開心過、打鬧過,在城市、農村、風景之間穿梭。 他一邊重溫印度偉大的歷史文化,一邊切實體會著印度的當下,在歷史與現實間反復穿越,從印度歷代王朝的興盛與更替到紛繁多彩的各種宗教在印度的生發(fā)入手,以政治、經濟、歷史等多個視角去展現印度 5000 年的歷史與現實,給讀者描繪了一幅多姿多彩的印度浮世繪。
一場環(huán)游印度的狂野之旅--55 天,坐上百次長途汽車,爬十幾次火車70 個印度城市,百多處文化景點,20000 多公里的旅程,盡顯青春的活力與飛揚。
一次印度5000年的歷史之旅一從孔雀王朝、巽伽王朝、甘婆王朝,到貴霜王朝、莫臥兒王朝,直至近現代歷史上的印度,文明古國的燦爛與輝煌在歷史與現實交織下一一呈現。
一段五彩繽紛的信仰與俗世生活之旅一一從原始宗教、佛教、者那教,再到印度教、伊斯蘭教,了解不同宗教在印度生發(fā)根源,感受印度文化和世俗生活的柔性包容和生機勃勃。
序言 印度:一個不容忽視的鄰居 -001
回頭來看,“亞洲三部曲”寫于一個充滿希望的黃金時代。
與現在人們憂心忡忡地擔心工作和生計不同,那時候的許多青年人似乎并不太擔心自己未來的就業(yè)、生活和家庭。他們甚至在還沒有畢業(yè)的時候,就迫不及待地趁著假期匆匆趕往遠方,去體驗另一種未知的生活。
的確,那時候的中國人還并不富裕,青年人沒有像現在這樣動不動就開車或者住豪華的賓館,而是更愿意選擇搭車、徒步、騎自行車、坐綠皮火車、住青年旅舍這樣的方式,用最少的錢去更多的地方、看更多的風景、體驗更多的生活、交更多的朋友。他們甚至也沒有多少背包客的經驗,由于中國的改革開放剛剛開花結果,人們剛剛體會到行走的樂趣,特別是上世紀加入世貿組織之后,許多國人才走出了國門,成為第一代的海外游學者。在海外旅行時,他們不免顯得天真和經驗不足,卻足夠真誠,并樂于承認自己的不足,樂于向海外學習生活經驗,從不固步自封。
只有在聽過、看過、體驗過之后,他們才會回歸到城市生活中,找一份工作。由于互聯網正處于生機勃勃的發(fā)展時期,帶動了許多行業(yè)的變革,找工作非常容易,任何人只要有一個健康的身體,都會尋找到屬于自己的發(fā)光機會。
我碰到太多的人,他們的生活本身就是一個小傳奇。一位女孩為了畫畫放棄了讀高中,在尼泊爾、印度、中國西藏等地漂泊了多年。由于畫家很難在年輕時混夠口糧,當我擔心她未來的生計時,她卻搖身一變,成了新東方的口語老師,而且是在新東方最大的教室上課。在市場經濟當中,總是有一些離經叛道的公司在為有能力的人提供著舞臺。而中國加入世貿組織后的勃勃生機,讓各種各樣新奇的企業(yè)如雨后春筍一樣蓬勃發(fā)展,也讓許多的投資人愿意去相信那貌似不著邊際的奇思妙想,還真的把它們孵化成了成功的企業(yè)。
那時的人們都相信明天肯定比今天更好,也對拼搏的人更加友善。那時真的是處于一個社會的最青春時代,還帶著社會初期匱乏的影子,卻不缺乏激情和才氣。
我本人也是那個時代的受益者。我多次走投無路,卻總是峰回路轉,每一次都得到了幫助。最大的幫助,莫過于讓我從一個沒有寫作經驗的程序員,搖身一變成了一位靠寫字為生的記者,還進了全國最好的財經類報社。我之所以進得去,是因為當時人們愿意忽略掉一切的學歷和資歷,僅僅憑一個人表現出來的熱情,就給他證明自己的機會。自然,這樣的機構百無禁忌,也是最具活力,一切以業(yè)績?yōu)閷,充滿了最純粹的叢林精神。如今,隨著媒體業(yè)步入了黃昏期,再回頭看當年的歷練,才體會到我是多么幸運。
不過,算起來,“亞洲三部曲”也僅寫于十年前而已!短短十年,社會的面貌已經有了這么大的變化!如今,趁“亞洲三部曲”重版,我想回顧一下當年寫作的經歷。另外,世界又已經發(fā)展了十年,整個世界的環(huán)境也與我當初寫作時有了一定的變化,在這里,我也會將這十年來我游歷地區(qū)的發(fā)展做一個補充。
漂浮次大陸由來
在寫作三部曲的第一部《印度,漂浮的次大陸》之前,我剛剛從報社辭職不久,試圖通過寫書來養(yǎng)活自己,因此需要一個能夠吸引我自己,也吸引讀者的題材。由于早年的經歷,我一直厭惡無聊的穩(wěn)定,對不確定性充滿了好奇。我最怕的是每天混吃等死的重復式的工作,喜歡的是每天都做新的事情、遇到新的挑戰(zhàn)。
在去印度之前,我已經在西藏地區(qū)游歷了多次,并且總樂于選擇一些特殊的方式去旅行。我曾經在珠峰、雅魯藏布大峽谷和墨脫地區(qū)徒步,也曾騎自行車前往阿里,并成為有互聯網記錄的第一位騎車進入神秘古格王朝的中國人。
我的這些經歷也體現了當時游學人群的不羈。比如,現在的人們如果選擇騎行,一開始要不斷地在城市里練習,然后再小心翼翼地在家周邊完成短期騎行,幾年后有了勇氣,才會膽戰(zhàn)心驚地設想前往西藏,但要想找到足夠長的時間,往往要等幾十年后退休了。而我騎行阿里是在拉薩的臨時決定,當時甚至連自行車都沒有。朋友們建議我去租一輛車,然后把它騎到兩千多公里外的阿里賣掉。因為租車的押金只要兩百元,但租車每天需要二十塊錢,騎車去阿里需要一個月的時間,這樣算下來租車騎過去賣掉是最省錢的。籌劃的當天我就實施了這個計劃,一個月后,自行車已經躺在阿里的修車攤上了。
第一年騎車上了癮。第二年,我找朋友組裝了一輛自行車,從廣東出發(fā),一路經過廣西、貴州、云南、四川,進入了西藏,最后到達新疆。進入西藏境內后,我沒有選擇普通的道路,而是選擇兩條沒有數據記錄的路(川藏中線和阿里大中線),經歷了重重冒險,進入了無人區(qū)。
這幾次旅行讓我克服了人類恐懼的本能,因為我曾經面對過藏北最荒涼的世界,在無邊的星空下暢想著人生的意義,而在方圓上百公里內只有我一個人和無數的動物。我也曾經在深夜的雅魯藏布大峽谷獨自行走,在小雨中,不遠處磷火星星點點閃耀。當一個人能夠獨自面對自然,那么,當他回到城市生活時,哪怕是在最陌生的城市里,他也不會再有恐懼感了。直到后來,我在中東、阿富汗和西非見到了戰(zhàn)爭帶來的瘡痍,才又出于自我保護意識找回了一些恐懼感,避免自己過度亂闖。
也是從這時開始,我開始對人文歷史產生了巨大的興趣。比如,在我騎行川藏中線時,和當地人聊天,打聽到雖然現在那里成了落后的地區(qū),但在幾十年前卻是進藏的最大通道,被稱為入藏官道。而面對古格王朝的廢墟時,自然也會想到從喜馬拉雅山對面?zhèn)鱽淼姆鸾淌窃鯓釉谶@偏僻的地方扎根,并影響了整個中國歷史的進程。
后來,當我在北京暫時租住在畫家于彤(也就是我前面談到的那位畫畫的女孩子)家中時,我可以自由翻閱她留下的書籍,在這里,我被她帶入了印度世界。她曾經與男友游遍了印度,并寫了一本關于印度旅行的書,她收藏了很多從印度買來的物品。
當時,我正在規(guī)劃寫作計劃,我的小說《告別香巴拉》已經在構思并嘗試寫初稿,但我還需要一部分能夠發(fā)揮我的特長的紀實方面的內容。就這樣,印度順理成章成了我的下一個目的地,也成了我紀實寫作的首次嘗試。順著印度,我開始規(guī)劃一個從中國周邊國家出發(fā),然后向更遠方發(fā)散,去觀察世界、了解世界的計劃,將我的觀察記錄下來,于是就有了“亞洲三部曲”和后來的“穿越三部曲”。《印度,漂浮的次大陸》就是整個系列最早的作品。
時光機里的印度
印度的旅程是狂野的,那里如同中國上世紀的 80年代,生機勃勃又缺乏秩序,但社會內部所產生的自我運行規(guī)則又將十幾億人捏合在一起,整個社會處于一種柔性的動態(tài)中。
我的計劃是在兩個月內游遍印度,這是一個巨大的挑戰(zhàn),因為這個國家可挖掘的內容實在太豐富了。在印度,但凡一座有點歷史的城市,都保留著大量的遺跡,這些遺跡往往處于最真實的狀態(tài):點綴在全印度的各種城堡、陵墓、歷史建筑群,大部分現在都還在使用之中。
不僅僅是德里,幾乎每一個印度城市都有屬于自己的歷史文物,它們隨意地分布在城市之內或者郊野。孩子們玩耍的一個土堆或許就是佛陀曾經講經的城市殘余,十幾公里外就是佛教最神圣的佛塔,幾十公里外又是玄奘求學的場所,幾乎每個城市至今都保存著大量精美的磚石建筑。
一位著名的皇帝給他的皇后在城市里建設了豪華的陵墓,轉眼卻把自己葬在了一座不起眼的鄉(xiāng)村小清真寺里。而在不遠處,又是另一個著名國王建設的雄偉的山頂城堡,這位國王把首都從德里遷到了這個偏僻的所在。在幾十公里外,又是一千多年前人們開鑿的最壯觀的石窟。這些遺址在時間上相差了上千年,卻毫不違和地同時存在于一個空間。
印度就像是一臺時光機,將所有的歷史放在了同一個臺面上供人憑吊,
對于游客來說,每到一個地方,最難的就是確定它的年代,因為稍微不注意,就有可能偏移了上千年。
為了盡可能去更多的地方,在印度我采取了晝夜趕路的形式。白天流連于景點、與人們攀談、尋找可以寫入書中的任何線索,到了夜間就匆匆趕路。印度的道路不如中國,但交通之方便卻超過了中國,大量的夜班汽車和火車奔波于各地,讓人們的生活可以二十四小時進行。由于特殊的購票和乘車政策,窮人們很容易不花錢就在全國范圍內乘坐火車轉場,更增加了社會的流動性和活力。這樣的便利性也方便了旅行者,讓他們可以最大限度地移動。
以我到印度的第一天為例。早上我還在尼泊爾,剛剛坐了一天的夜車從首都加德滿都前往邊境處的藍毗尼。清晨到達后,當天上午游遍了藍毗尼佛陀誕生之處,中午過境印度,并乘了兩趟車到達了佛陀去世的拘尸那迦。在傍晚見證了佛逝之處的落日之后,再乘坐兩趟夜班車前往著名城市瓦拉納西,找到了住處。第二天早晨,我已經起床游蕩于瓦拉納西的恒河邊上了。
對我來說,這本書就意味著一段值得懷念的青春。那時候,我可以連續(xù)一個星期每天在汽車、火車和車站中度過,與遇到的各種人接觸,既有工程師、教授,也有士兵、民工、流浪漢。雖然不夠深入,卻能廣泛地了解我能夠接觸到的印度社會的方方面面。事實上,一本書中能夠寫出的內容,與作者的實際觀察相比,都只是很少一部分,而作者的一些體會也很難通過書表達完全。
在印度旅行過程中,我常常有種感覺,就是中印兩國的人民有著太多的相似之處,他們都經受了苦難,經歷了物資匱乏,甚至在我訪問的時候,印度的整體生活狀況還相當于上世紀 90年代的中國。但是,兩國民眾的精神面貌又有著很大的差別,整體上,中國人是冷靜的、內向的,總是避免和人交往;但印度人卻是開朗的、外向的,就算是最窮困的人群,也總是愿意和人分享。他們滔滔不絕、毫無禁忌,從不擔心因為自己的話語而受到懲罰。印度人的這個特征也曾經被許多其他的旅行者觀察到。
和印度普通人聊天,總是可以通過詢問了解到他們社會的各個方面,好
的他們會說,丑陋的他們也會說,不用擔心因此給自己的國家丟臉,對于外國人也沒有防范心。為什么兩個相似的民族又有著如此重大的差異呢?也許這正是值得我們思考所在。
一個柔性社會的樣本
在我寫本書的時候,印度的 GDP在世界的排名還只是第 11位,位于美國、中國、日本、德國、法國、英國、意大利、巴西、加拿大、俄羅斯之后。到現在,印度已經成了世界經濟排名第五的大國,僅次于美中日德,這樣的表現已經很讓人刮目相看,但這還不是它最終的排位。在不久的將來,印度肯定會超越日德,成為僅次于美中的國家。
《印度,漂浮的次大陸》對我的意義不僅僅在于去了一個國家,它也第一次呈現出我在寫作方面獨特的視角。
當我從印度回來給朋友們講述我的觀察,并預言印度的崛起時,收到的更多是懷疑的口氣。但是,幾年之后,國人逐漸意識到了印度經濟發(fā)展的迅猛,并開始正視這個競爭對手了。我的一位投資人朋友、經緯創(chuàng)投的合伙人王華東曾經告訴我,他們在印度的投資收益很不錯,而為了了解印度,就閱讀過我的書。如果人們認真起來就會發(fā)現,在國內真正深入描寫印度的書實在太少了,大部分旅行書都側重生活,對于印度社會歷史的描述過于欠缺。而除了難讀的教科書之外,《印度,漂浮的次大陸》卻幾乎是近幾年唯一一本有足夠深度、能夠讓人系統(tǒng)了解印度前世今生的書。
我在這里只總結印度社會給我們帶來的最大的兩點深刻啟示。
第一點是印度社會的柔性。印度社會的柔性令人印象深刻。其實對于印度,人們首先看到的往往是一次次社會動蕩。但是,印度社會的一大特點是,沖突并不會留下長期的社會隔離狀態(tài),在沖突過后總是會恢復不同族群之間的正常交往。
誠然,由于歷史的原因,印度內部的社會應力還沒有完全釋放,在未來可能還會有新的動蕩發(fā)生。但任何一次動蕩都不足以讓印度產生永久性的社會分裂,也不足以讓印度產生不可去除的枷鎖,造成社會的僵化和損傷。
印度之所以具有這樣的柔性,和它擁有著獨立的行政、立法和司法體系,以及知識分子的獨立性,有很大關系,這使得沒有一個部門能夠主導一切。缺乏主導一切的部門,這一點在平?磥黼m然低效,但在一個如此龐大復雜的國家,卻可以保護任何一方的利益不會被完全犧牲,也避免了一刀切政策所造成的傷害。
印度帶給世界的第二點啟示,就是人口問題可能是一種被夸大的問題。印度雖然也采取了限制生育的做法,但更多地體現在政策引導上,如第三胎不享受國家的生育福利等,現在來看效果并不明顯,人口的年輕化已經成了印度下一個階段發(fā)展的有力支撐。印度眾多的年輕人,一是一種消費力量,任何一個消費品牌如果錯過了印度的消費市場,損失都將是巨大的;二是優(yōu)質的勞動力為制造業(yè)提供了最基礎的資源。
人口的不斷增長,將給印度帶來幾十年的優(yōu)勢,這一點,也許是令人口學家們最尷尬的地方。
2022.9.20
郭建龍,自由作家,社會觀察家,曾任《21 世紀經濟報道》記者。主要研究方向為中國古代史、世界近代史。 近十年來,實地探訪幾乎整個中國以及非洲、歐洲、中東、中亞、東南亞等地數十個國家用游走的方式觀察和記錄世界。 善于從不同的宗教、文化根源入手,多視角叩問地域文化,帶領讀者在歷史和現實之間穿梭,透視千年文明的興衰存亡。
已出版歷史暢銷書《汴京之圍》、《盛世的崩塌》《絲綢之路大歷史》、“帝國密碼三部曲”《中央帝國的財政密碼》《中央帝國的哲學密碼》《中央帝國的軍事密碼》,歷史游記《穿越非洲兩百年》《穿越百年中東》等。 譯有甲骨文叢書《一把海貝:從奴隸貿易興起到革命年代的西非》《墨洛溫王朝:創(chuàng)建與變革》等。
目錄
序言.印度:一個不容忽視的鄰居 -001
引子.漂浮的印度 -009
第一部.消失的文明和雅利安情結——原始宗教的印度
第一章.英國逃兵和美國瘋子遭遇古文明 -022
第二章.穿越歷史的巖畫 -028
第三章.幾千年前的白人入侵 -032
第四章.史詩時代 -039
第二部.在佛陀和大雄的光輝下——佛教和耆那教的印度
第五章.生自尼泊爾 -046
第六章.佛陀的苦行、頓悟和反叛 -052
第七章.與佛陀同時代的大雄 -060
第八章.希臘人來了 -066
第九章.孔雀帝國的統(tǒng)一和阿育王的救贖 -073
第十章.帝國之后 -082
第三部.從中國刮來的旋風——游牧的印度
第十一章.蝴蝶效應從中國發(fā)端 -092
第十二章.中亞和印度——貴霜帝國的印跡 -097
引子 漂浮的印度
如果在國內見慣了海關,那么從尼泊爾的白拉瓦過境到印度的桑瑙里時一定不習慣。這里沒有威武的武警、嚴肅的大廳和冷冰冰的掃描機,更沒有排隊焦急等候檢查的人流,只是在連接兩國的公路上豎了兩個門樓,如同北京前門的牌坊一樣,行人可以直接從下面穿過,悠閑地越過邊境。從尼泊爾到達印度,就像是從村東頭走到村西頭一樣自然。
實際上,這里的大部分過境者根本不需要護照,印度和尼泊爾對于雙方的人民是開放的,不需要煩瑣的手續(xù)。偶爾會看見幾個警察在大街上走著,他們更多像擺設,沒有太多用處。
對于我這個來自非南亞國家的游客來說,護照還是需要的,但并沒有人檢查護照和行李,也沒有人告訴我到哪里去蓋出入境章。于是我背著巨大的行囊,來來回回穿越邊境尋找蓋章的地方:最初,我還沒有找到尼泊爾的移民辦公室(在那兒蓋出境章),就已經過了牌坊走進了印度境內;我主動走向了一位拿著棍子的印度警察,這位老兄很不情愿地聽我詢問,告訴我:“你走過了,你應該往回走,過了第二個牌坊,向右拐,就能找到尼泊爾人的辦公室!
于是我又背著包回到了尼泊爾,在右手邊果然有一個小小的帶花園的建筑,一個中年男人躺在椅子上曬太陽。我進了屋,一位年輕女士接待了我,讓我簡單填了個表格,在我的護照上蓋了章,拿著護照找到那位曬太陽的男人。男人接過護照,用筆在上面龍飛鳳舞地一畫,就算簽了名。
有了尼泊爾的出境章,我又返回印度境內,開始尋找印度的移民辦公室。辦公室并不在入境的牌坊下,而是在距離邊界兩三百米的地方。在別人的指點下,我在一堆亂七八糟的小賣部中間發(fā)現了很不顯眼的移民辦公室,屋子里如同肉鋪一樣放著一個案板,案板背后坐著兩個不顯眼的移民官員。
“你是入境,還是出境?”我還沒有開口,一位留著胡子的官員就問道,“入境?你要填一張表。”他給我一張有著密密麻麻問題的表格,不僅要填我的名字,還包括我父親的名字,入境的動機、返程的機票,等等。開始還是我自己填,后來他不耐煩了,就拿過去幫我填。完事兒后蓋了個章,伸出手,說道:“歡迎來到印度!”
辦完了入境手續(xù),我邊走邊想,一個外國人如果不是像我這么守規(guī)矩,完全可以不辦任何手續(xù),大搖大擺地出境玩幾天,不會有任何麻煩。不管是尼泊爾一側,還是印度一側,移民官臉上寫著的都是:你愛辦不辦,那是你自己的事兒。
這就是印度,我計劃已久的目的地。在我腳下的是歷史上一條重要的道路:
2700年前,一位夫人帶著隨從從這附近北上,在一棵大樹下,產下了一個嬰兒。這個嬰兒是印度的第一位脫離了神話的歷史人物,然而后世卻又
將他放回到了神話之中,變成了全世界崇拜的一個符號。2200年前,一位偉大帝國的國王同樣從這附近北上,在夫人曾經產子的小花園里樹立了一根石柱:萬神寵愛的毗雅達西國王,在他統(tǒng)治的第二十年,拜訪了這個地方。佛陀生于此,為了紀念和崇拜,國王立下了這根石柱,并將藍毗尼村的租稅減為八分之一。
1600年前,一位來自中國的僧人經過千辛萬苦,從這里經過前去尋找這根石柱和那個廢棄的花園。
1400年前,另一個更加著名的僧人再次找到了這個地方,在返回東土后,留下了著名的《大唐西域記》。
1300年前,一位印度的僧人從這附近進入尼泊爾,再翻越喜馬拉雅山,進入了一個封閉的世界:西藏,這位僧人也因此被西藏的人們尊崇為第二佛陀。
1000年前,另一位印度的僧人也可能來過這里,后來進入了西藏的古格地區(qū),將在西藏已經遭受了嚴重破壞的佛教信仰再次帶入了高原,完成了“上路弘法”。
幾百年前,英國人從這里經過,企圖占領尼泊爾,與廓爾喀人作戰(zhàn)。而現代,這里是一個重要的朝圣之路,連接著佛陀的生與死——他生于藍毗尼,死于拘尸那羅,而口岸恰好在兩地的中間。
從地理上講,印度是整個亞洲大陸最封閉的地區(qū),它屈居在一個半島上,依靠著高聳的山脈和茂密的叢林,與亞洲的其他部分隔絕,保持著超然的傳統(tǒng)。
在 1.4億年前的遠古時期,這片廣袤的土地并不在現在的位置上,而是屬于一個叫岡瓦納古陸的一部分,這個大陸不僅包括了印度,還包括了澳洲、南美洲、南極洲和非洲大陸。在 9000萬年前,形成現代印度的那一部分陸地從岡瓦納古陸分離出來,進入了漂浮狀態(tài),不顧一切、一路向北,在5500萬年前與亞洲大陸相撞,并形成了高聳的喜馬拉雅山脈。
人們普遍以為,到這時它就結束了漂浮狀態(tài),然而,它仍然在漂浮,以前是在地理上的,而現在,則是在社會學上的:這里的人文是如此豐富多彩,與其他地方絕不相似;這里的宗教和信仰也是多彩的,一直到現在,人們的宗教生活仍然如此豐富,不管是外界的資本主義,還是各種享樂思潮,都無法將印度人完全同化;他們愜意地保存著自己的生活方式,并把每一次外來文化納入到自己的體系之中。于是,印度如同一個漂浮的文明出現在人們面前,穿著紗麗、練著瑜伽、談論著玄之又玄的精神生活……當然,它不
是隔絕的,當人們被它的文化所吸引的時候,它卻講著英語、玩著鼠標又出現了。在印度,年輕人忙著玩 Facebook,男男女女都喜歡網戀,可他們又
是虔誠的宗教信徒。在那兒我最經常被問到,也最難回答的問題是:你們中國人怎么會信無神論?你們難道不相信人死后有靈魂?
這個多面的印度是如何形成的?在路上,我一直在想這個問題。這也許還得從次大陸加入亞洲之后的地理上去了解。
造物主如同是最優(yōu)雅的藝術家,將這塊次大陸打造成人間飛地,幾乎與世隔絕,讓居住在次大陸上的人民自得其樂。在它的北面是高聳的喜馬拉雅
山脈,這座世界最高的山峰使得普通的飛鳥也難以飛越。南面則是浩瀚的印度洋。它的西面,在如今的巴基斯坦的西側,分布著連綿的山脈和沙漠,將
它和波斯人的地盤(今伊朗、阿富汗)分開,很少有人能夠逾越障礙,前往次大陸。它的東側除了大海之外,就是緬甸的密林,也是老虎、大象、猴子
的天堂,卻不利于人的生存。
從理論上,一旦占領了次大陸,就在一個幾乎沒有外患的環(huán)境中生存,印度次大陸也是僅次于澳大利亞的人間飛地。
可歷史上這里卻是一個遭受入侵最頻繁的地區(qū),超過了亞洲的其他地
區(qū),甚至比歐洲都要多。歐洲、中亞、阿拉伯的勢力都對印度有過入侵,地理上的隔絕和歷史上的頻繁聯系形成了鮮明的對比,使得印度具有了五花八
門的色彩。
下一個問題是:既然印度是遭受入侵最頻繁、文化交流最頻繁的地區(qū),那些入侵者和文化使者又是如何進入與世隔絕的印度的?
答案是:從那幾條擁有著長期歷史的道路,這幾條路連接了印度和外界,也成為外界入侵的橋梁。但是,這幾條路由于并不容易到達,一個入侵者一旦占領印度,就能夠長期占據下去,直到下一個入侵者的到來。在飛機發(fā)明之前,要想進出印度次大陸只有四條路。
造物主雖然用巨大的山脈把印度隔離出來,但人類的偉大超出了造物主的控制,從遠古時期開始,印度次大陸就出現了這四條與外界溝通的道路。這些道路是如此被頻繁地使用,才使得印度成為世界上遭受入侵最多的
地區(qū)。
最頻繁使用的一條是位于巴基斯坦西北部,與阿富汗相連的開伯爾山口(KhyberPass)道。
在印度次大陸的西北部是高山和沙漠,特別是巴基斯坦北部地區(qū),世界上兩處最高的山脈在此處會集,喜馬拉雅山脈和喀喇昆侖山脈分別擁有著世界第一高峰和第二高峰,也是世界上僅有的兩個擁有 8000米以上山峰的山脈。這兩列山脈在中亞打了個結,如同是拴在一起的兩根飄帶。這個結位于中國、塔吉克斯坦、阿富汗、巴基斯坦境內,結的西部是另一處高山叫興都庫什山脈。
然而,在西北部的萬山叢中,卻有幾條隱秘的通道將印度次大陸和中亞連接了起來。這幾條通道中最著名的是開伯爾山口和波倫山口(BolanPass)。特別是位于巴基斯坦白沙瓦和阿富汗賈拉拉巴德之間的開伯爾山口,更是進入印度次大陸的最重要通道,它的海拔只有 1000米,一年四季都可以通過。如今,這里也是反恐戰(zhàn)爭的最前線,塔利班、基地組織藏身于山口附近的叢山之中,與美國人和巴基斯坦軍隊打著游擊,成了世界的噩夢。
當遠古的人們發(fā)現了開伯爾山口道后,這里就成為進出印度次大陸的最典型路徑。實際上,自古以來所有大規(guī)模的入侵都是從這個寬度只有幾百米的山口發(fā)起的。一旦越過了這個山口,入侵者就如同潮水一樣散開,鋪向整個印度次大陸。
波斯帝國的大流士一世、希臘的亞歷山大大帝、蒙古的成吉思汗、突厥的帖木兒大帝、莫臥兒的巴布爾大帝,甚至更早的,不知名姓的雅利安人都是從這里進入,開啟探索甚至征服印度之路的。印度也由此成為一個最多彩的地方,深受世界各地的影響,雅利安人帶來了宗教,希臘人帶來了藝術,從東亞出發(fā)的人在印度的土地上建立了兩個偉大的帝國,伊斯蘭教也曾經統(tǒng)治印度數百年。印度如同一個萬花筒,向人們展示純粹印度文明的同時,也折射著世界各地的影響。
與此同時,通過開伯爾山口,從印度方向也出現了幾次對外擴張?兹傅蹏撵雇恿_笈多、莫臥兒王朝的沙賈汗、錫克王國的國王蘭吉特辛格,以及從印度出發(fā)試圖征服阿富汗的英國人都是從這里出發(fā),向中亞進軍。
可以說,開伯爾山口是印度次大陸與世界聯系最有名的橋梁,也是一條征服者必須占領的道路。我們不妨稱它為“征服之路”。
同時,它還是著名的“朝圣之路”和“文化之路”,法顯、玄奘等中土的高僧大多數都是經過此道到達印度的,而希臘風格對于印度的影響、伊斯蘭教對于印度的再塑造,也都是通過此路完成。
還有“貿易之路”,也有人稱之為“海上絲路”。這是一條印度南方與世界交流的道路。印度的南方從地理上看與世界很難溝通,它三面環(huán)海,北面被德干高原、東西高止山脈與北印度隔開。這里的文明也是印度最本土化、最純粹的文明。不過,要以為這里真的與世隔絕,那就大錯特錯了。事實上,南印度的財富不亞于北印度,甚至更加發(fā)達,它在保留了原汁原味的印度教文明的同時,還產生了繁榮的商品經濟。
在南印度產生了發(fā)達的航海業(yè),打破了地理的隔絕,使得印度變成了世界貿易體系中不可或缺的一環(huán)。正是從這里,西方的金銀得以用船只轉運到東方,東方的香料、絲綢和瓷器則被賣到西方。以南印度為中間點,這條貿易之路向東延伸到了東南亞、馬六甲、印度尼西亞、菲律賓、南中國,向西則延伸到了西亞、埃及、東部非洲,并經過西亞的轉運直抵君士坦丁堡,或者經過地中海到達西歐各國。
南印度對于世界貿易影響之大,還反映在印度教對于東南亞的再塑造上,由于印度壟斷了通往東南亞的貿易,印度商人遍布東南亞,將佛教、印度教、伊斯蘭教帶往了東南亞地區(qū),塑造了現代的東南亞文明。東南亞有了另一個名字:印度支那(Indochina)將印度和中國兩個詞拼接在一起,反映出兩個大國對于東南亞的影響。如果繼續(xù)細分,馬來西亞、印度尼西亞、泰國、柬埔寨、老撾、緬甸西部和南部受到印度的影響更大,而越南、新加坡、緬北等地受到中國的影響更大。
如果說,前兩條路的影響是世界性的,那么剩下兩條路的影響力則是區(qū)域性的。第三條,就是我走的中國西藏—尼泊爾—印度之路。這條路溝通了喜馬拉雅山兩側,使得另一個更加封閉的區(qū)域——西藏——得以和世界交流,并把印度的佛教引入了西藏,使之成為世界佛學的中心。
大約在唐代的時候,西藏在漢地的禪宗和印度的佛教之間,最終選擇了后者。之后的一千多年里,西藏的許多高僧大德都來自于印度、尼泊爾地區(qū),從神圣的蓮花生大師,到振興阿里的阿底峽尊者都是如此。甚至在北京白塔寺建立了白塔的尼泊爾僧人阿尼哥也是順著這條路進入西藏,再北上北京的。
正因為第三條路在佛教傳播和保存上的重要性,我們不妨把它稱為“佛教之路”。需要說明的是,并非只有這條路傳播了佛教,東南亞也有許多佛教王國,它們是從第二條路獲得了這種信仰的。
第四條路,有人將之稱為“南方絲綢之路”,自從現代人發(fā)明了“茶馬古道”一詞,也有人將其歸納為茶馬古道的一部分,而我更愿意稱之為“叢林之路”。這是一條最少被研究,影響也最小的路,它在印度的西北角,經過緬甸的重重密林,到達中國的云南、貴州、四川,或者進入東南亞。
這條路見諸歷史,最早是于張騫出使西域時期。公元前 128年,張騫在西域見到了中國四川出產的產品,這說明有一條經過四川、云南到印度的貿易之路。他告訴皇帝應該遠征云貴,從南部打通和印度的通道。
到了公元 69年的東漢時期,已經在如今云南邊境地區(qū)設置了永昌郡,其轄區(qū)進入了現在的緬甸境內。
抗日戰(zhàn)爭時期,“叢林之路”又變成了另一種傳奇,與英美配合作戰(zhàn)的中國遠征軍大都沿著這條路進入緬甸,開展對日軍事行動。
這四條路對于印度對外交通的壟斷一直持續(xù)到了現代,飛機發(fā)明后才改變了這樣的局面,F在大部分外國人進入印度,是通過飛機進去的,印度使館在審查簽證申請時都要求申請人必須提供返程的機票。而對于從尼泊爾申請簽證的外國人來說,大都是準備從陸路進、陸路出的,他們提供不了返程機票,于是,加德滿都的旅行社大都開展一項新的生意:代客做假機票。簽證官如同與游客有了默契,只要提供機票,不問真假就發(fā)簽證。這或許反
映了印度官僚制的一個側面:規(guī)矩死板,卻不得不遵守,哪怕是假裝遵守也行。
我的簽證也是在尼泊爾獲得的,時間只有兩個月。印度簽證不是從進入印度的第一天開始計算時日,而是從拿到簽證的第一天開始,那個小小的計時器就開始嘀嗒作響,兩個月后自動過期。為了節(jié)省時間,我在拿到簽證的當天夜里,就坐汽車去了邊境,在尼泊爾的朋友都奇怪為什么我要這么著急。
他們不知道我的計劃:印度國土廣大,一般來說,沒有四五個月不可能將它游過一遍,而我卻想用兩個月時間完成環(huán)游,將它的幾大文明區(qū)域一網打盡。
當人們看中國歷史時,會發(fā)現一個大的文明往往包含了幾個地理上的區(qū)域文明中心:它們是以河南為中心的黃河文明區(qū)域,這個區(qū)域還包括現在的山東、河北、山西、江蘇、安徽、北京等地,最遠到達湖北;以西安為中心的關隴文明區(qū)域,從西安向西和向北延伸,基本上覆蓋了如今的西北地區(qū);以成都為中心的川蜀文明區(qū)域,主要在四川,并包括云南、貴州、重慶的一部;以蘇杭為中心的江東文明區(qū)域,包括了浙江、上海、福建等地;以廣州為中心的嶺南文明區(qū)域,包括了廣東、廣西,以及福建的一部分。
其中嶺南文明區(qū)域和川蜀文明區(qū)域是最具地方特色、也最少集權官僚制色彩的區(qū)域,也是我最喜愛的兩個地方。
印度也和中國類似,雖然我們將整個印度次大陸劃分為一個文明,可是,其下卻又包含了三個區(qū)域文明中心。以德里為中心的北印度,在歷史上,這個區(qū)域文明的中心城市曾經出現過改變,從比哈爾邦境內的王舍城移到了后來的華氏城(今巴特那),再到后來的北方邦境內的馬圖拉,以及曲女城(今卡瑙季),穆斯林到來后才選擇了德里,還曾經定都德里南方的阿格拉(泰姬陵所在城市),最后回到德里。在南方包括了兩個文明中心,一個是東南部以馬杜賴、坦焦爾為中心的南部文明中心,一個是西南部文明中心(貝魯爾、哈利比德、漢皮、帕塔達卡爾都曾經扮演過文明中心的角色),一直延伸到孟買一帶。
如果繼續(xù)和中國作比較,那么北部區(qū)域文明相當于中國中原文明的地位,而東南文明中心相當于中國的嶺南文明,西南文明則相當于中國的川蜀文明。
除了這三大區(qū)域文明之外,印度還有許多散落的小區(qū)域,最著名的兩個是西北部的拉賈斯坦邦和東部的奧利薩邦,它們的地位相當于中國的湖南、東北,歷史上相對獨立,影響力較小,卻留下了繽紛多彩的故事和遺跡。
對我來說,兩個月環(huán)游印度無異于一次瘋狂的挑戰(zhàn),好在,好奇心仍在;好在,印度那多彩的次大陸吸引著我;好在,我想知道這個次大陸是如何從古代走到今天,如何在沖突、融合的背景下崎嶇前行,它又將走向何方?
于是,這兩個月成了我最繁忙的兩個月,我坐了上百次的長途汽車,爬了十幾次火車,有五分之二的夜晚是在長途車上度過的,轉了 70個印度的城市,涵蓋了印度全境。在這兩個月,我只有三次說中文的機會,卻遇到了形形色色的旅行者和背包客,他們遍及世界各地,都被印度的色彩吸引,來到了這個漂浮的次大陸。在這兒,我還遇到了無數的印度人,與他們一起睡過車站、吃過飯,說笑過、開心過、打鬧過,在城市、農村、風景之間穿梭著,體會著印度的過去與今天。
回到中國,我花了很久才逐漸從對印度的回憶中擺脫出來,意識到那只是一次旅行。而我,還將生活在中國,給我的朋友們寫印度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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