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求權基礎理論系民法公因式的展開方法,展開的學理線索是請求權基礎方法的外在結構。但請求權基礎方法作為案例解析技術,天然帶有實務基因。而我國民事訴訟實務中,案由不僅是立案之始,也指引著訴訟全程,影響著當事人訴訟策略的制定與法官如何找法。以案由為線索展開請求權基礎體系,更貼近本土實務。請求權基礎之誰得向誰根據(jù)何種規(guī)范為何種請求的經(jīng)典問句,加入案由因素,則為誰得向誰依何種案由根據(jù)何種規(guī)范為何種請求。
本書嘗試結合民事案由與請求權基礎,列出各項案由所涉主張與訴請,及其請求權基礎/規(guī)范基礎檢視結構。全書涵括逾220項案由、近820項請求權基礎/規(guī)范基礎檢視程式,旨在打造一本實用的民事案由請求權基礎公式書。選取的案由均為《民法典》常用典型案由,以3級案由為主,也涉及少量4級案由與2級案由,目錄中未標注案由級別的即為3級案由。
體例設計方面,未完全遵照《民事案件案由規(guī)定》的順序,而是依合同物權人格權侵權責任婚姻家庭繼承的順序編排章節(jié),并將其中的合同類案由依次分為先合同案由合同案由債的保全案由債的移轉(zhuǎn)案由準合同案由五章,全書共計十章。為便于對照檢索,書末將《民事案件案由規(guī)定》作為附錄,并在本書所涉案由之后標注對應章節(jié)。
章下設節(jié),每節(jié)梳理一項案由。 節(jié)下首先是該案由所涉主張與訴請的歸納,然后依次就每項主張的各項訴請,列明其請求權基礎(給付之訴)或規(guī)范基礎(確認之訴、形成之訴、非訟程序),再依請求權基礎方法的內(nèi)在結構拆解檢視程式。同時在必要之處,附以說明、(請求權基礎)聚合提示與(請求權基礎)競合提示。
為更清晰地呈現(xiàn)本書的使用方法,此處選取一簡明案例,展示其訴訟請求、案由與請求權基礎的選擇與檢視過程。
案情與問題:甲在固定餐費制的乙自助餐廳就餐,并趁店員不備將價值2000元的高價食材(保質(zhì)期3天)打包帶走,一個月后店員查看視頻發(fā)現(xiàn)此事。請問,乙餐廳得向甲依何種案由根據(jù)何種規(guī)范為何種請求?
一、訴訟請求的確定
因事隔一個月,案涉高價易腐食材即使尚未被甲食用,也已過3天保質(zhì)期,更適宜乙餐廳的訴訟請求是請求甲賠償食材價值2000元,而非返還食材本身。
二、請求權基礎與案由的預選
可以先預選請求權基礎、再依請求權基礎檢索對應案由,也可先預選案由、再在案由項下檢索適格的請求權基礎,還可二者交互定位。但因請求權基礎方法已提供了詳備的檢視步驟,論證過程既無冗余也無遺漏, 本案采先預選請求權基礎、再依請求權基礎檢索對應案由的解析思路。
(一)請求權基礎的預選與排序
依請求權基礎檢視的外在結構,排除明顯不成立的請求權基礎后,可納入本案預選的請求權基礎為:第一,合同違約損害賠償請求權(第577條后半句第3種情形);其二,侵權損害賠償請求權(第1165條第1款);其三,不當?shù)美蹆r補償請求權(第985條主文)。
(二)案由的預選與排序
根據(jù)預選的請求權基礎,分別檢索其對應案由。可依本書目錄檢索,也可依附錄的《民事案件案由規(guī)定》檢索(倒查),附錄同時標注了各項案由在本書所對應的章節(jié)。
本案預選的三項請求權基礎,對應的案由分別如下:
第一,合同違約損害賠償請求權(第577條后半句第3種情形),對應案由為合同糾紛(2級案由)。因本案所涉為無名合同,合同糾紛(2級案由)項下并無與其對應的3級或4級案由,依案由適用由低到高的順序,可直接援用合同糾紛(2級案由)。
第二,侵害物權的侵權損害賠償請求權(第1165條第1款),雖為侵權請求權,但所適用者并非侵權責任糾紛項下案由,而是物權糾紛項下的財產(chǎn)損害賠償糾紛。理由可參見書末附錄《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印發(fā)修改后的〈民事案件案由規(guī)定〉的通知》(2020)四、4.部分的解釋。不過,這不影響該請求權基礎實質(zhì)仍為侵權規(guī)范。
第三,不當?shù)美蹆r補償請求權(第985條主文),對應案由為不當?shù)美m紛。
接下來的工作是,在本書目錄中定位預選案由所對應的章節(jié),并在節(jié)下的主張與訴請歸納中,依預選的請求權基礎找尋相應的主張與訴請,再根據(jù)標題層級檢索所涉請求權基礎的檢視程式,將其運用于本案。
三、合同糾紛案由 違約損害賠償請求權
合同糾紛案由之違約損害賠償請求權的檢視結構,可參閱本書第二章第一節(jié)七、主張對方承擔違約責任之訴請二:違約損害賠償?shù)臋z視程式。
訴請二:違約損害賠償
請求權基礎
第577條后半句第3種情形
第577條
當事人一方不履行合同義務或者履行合同義務不符合約定的,應當承擔繼續(xù)履行、采取補救措施或者賠償損失等違約責任。
第578條
當事人一方明確表示或者以自己的行為表明不履行合同義務的,對方可以在履行期限屆滿前請求其承擔違約責任。
第583條
當事人一方不履行合同義務或者履行合同義務不符合約定的,在履行義務或者采取補救措施后,對方還有其他損失的,應當賠償損失。
檢視程式
(一)請求權已產(chǎn)生
1.責任成立
(1)合同成立且無效力障礙
(2)履行障礙
①給付不能:第580條第1款但書第12項
②瑕疵給付
③給付遲延
④違反附隨義務
⑤期前違約:第578條
⑥違反不真正利他合同對第三人的義務:第522條第1款
⑦約定由第三人履行 第三人履行障礙:第523條
(3)抗辯:不可抗力,第590條
(4)抗辯:與有過失,第592條第2款
(5)抗辯:第三人原因,第593條第1句
2.責任范圍
(1)損害:第584條主文 合同通則解釋6062
(2)責任范圍因果關系
①抗辯:可預見性,第584條但書 合同通則解釋63.163.2
②抗辯:合同目的限制
(3)抗辯:違反減損義務,第591條第1款
(4)抗辯:受領遲延利息請求權未產(chǎn)生,第589條第2款
(二)請求權未消滅
1.債的一般消滅事由:第557條第1款
2.損益相抵:合同通則解釋63.3
(三)請求權可行使
1.同時履行抗辯權:第525條 合同通則解釋31
2.時效抗辯權:第192條第1款
本案涉及的違約損害賠償請求權基礎為第577條后半句第3種情形。
(一)請求權已產(chǎn)生
1.責任成立
(1)合同成立且無效力障礙,本案滿足。
(2)履行障礙
本案中甲在乙餐廳打包高價食材帶走,違反附隨義務。
(3)抗辯:不可抗力,第590條,本案不存在。
(4)抗辯:與有過失,第592條第2款。
甲趁店員不備打包,系蓄意為之,難謂乙餐廳與有過失。
(5)抗辯:第三人原因,第593條第1句,本案不存在。
2.責任范圍
(1)損害:第584條主文 合同通則解釋6062,本案乙餐廳的損失為食材價值2000元。
(2)責任范圍因果關系
①抗辯:可預見性原則,第584條但書 合同通則解釋63.163.2,本案不存在。
②抗辯:合同目的限制,本案不存在。
(3)抗辯:違反減損義務,第591條第1款,本案不存在。
(4)抗辯:受領遲延利息請求權未產(chǎn)生,第589條第2款,本案不存在。
(二)請求權未消滅
1.債的一般消滅事由:第557條第1款,本案不存在。
2.損益相抵:合同通則解釋63.3,本案不存在。
(三)請求權可行使
1.同時履行抗辯權:第525條 合同通則解釋31,本案不存在。
2.時效抗辯權:第192條第1款,本案不存在。
(四)中間結論
乙餐廳有權依合同糾紛案由與第577條后半句第3種情形請求甲賠償違約損害2000元。
四、財產(chǎn)損害賠償糾紛案由 侵權損害賠償請求權
財產(chǎn)損害賠償糾紛案由之侵權損害賠償請求權的檢視程式,可參閱本書第六章第八節(jié)。
物權人主張侵權損害賠償請求權
物權人訴請:賠償物權損害
請求權基礎
第238條
侵害物權,造成權利人損害的,權利人可以依法請求損害賠償,也可以依法請求承擔其他民事責任。
第1165條第1款
行為人因過錯侵害他人民事權益造成損害的,應當承擔侵權責任。
檢視程式
(一)請求權已產(chǎn)生
1.責任成立
(1)物權被侵
(2)加害行為
(3)責任成立因果關系
否認:受害人故意,第1174條
否認:第三人原因,第1175條
(4)抗辯:不法性阻卻事由
正當防衛(wèi):第181條第1款
緊急避險:第182條第12款
緊急救助:第184條
自助行為:第1177條第1款主文
(5)抗辯:欠缺責任能力
(6)過錯
(7)抗辯:與有過失,第1173條
2.責任范圍
(1)損害:第1184條
(2)責任范圍因果關系
(3)抗辯:被侵權人對損害的擴大有過錯(與有過失),第1173條
(二)請求權未消滅
1.債的一般消滅事由:第557條第1款
2.損益相抵
(三)請求權可行使
1.留置抗辯權:類推第525條
2.時效抗辯權:第192條第1款
說 明
實質(zhì)屬于過錯侵權請求權。
第238條為參引規(guī)范,參引請求權基礎第1165條第1款。
(一)請求權已產(chǎn)生
1.責任成立
(1)物權被侵,乙餐廳的食材所有權被侵,本案滿足。
(2)加害行為,本案滿足。
(3)責任成立因果關系,本案滿足。
否認:受害人故意,第1174條,本案不存在。
否認:第三人原因,第1175條,本案不存在。
(4)抗辯:不法性阻卻事由,本案不存在。
(5)抗辯:欠缺責任能力,本案不存在。
(6)過錯,本案甲為故意,滿足。
(7)抗辯:與有過失,第1173條,本案不存在。
2.責任范圍
(1)損害:第1184條,本案乙餐廳的損失為食材價值2000元。
(2)責任范圍因果關系,本案滿足。
(3)抗辯:被侵權人對損害的擴大有過錯(與有過失),第1173條,本案不存在。
(二)請求權未消滅
1.債的一般消滅事由:第557條第1款,本案不存在。
2.損益相抵,本案不存在。
(三)請求權可行使
1.留置抗辯權:類推第525條,本案不存在。
2.時效抗辯權:第192條第1款,本案不存在。
(四)中間結論
乙餐廳有權依財產(chǎn)損害賠償糾紛案由與第1165條第1款請求甲賠償侵權損害2000元。
五、不當?shù)美m紛案由 不當?shù)美蹆r補償請求權
不當?shù)美m紛案由之不當?shù)美蹆r補償請求權的檢視結構,可參閱本書第五章第二節(jié)三、主張權益侵害不當?shù)美埱髾嘀V請:返還財產(chǎn)利益/折價補償?shù)臋z視程式。
三、主張權益侵害不當?shù)美埱髾?/p>
訴請:返還財產(chǎn)利益/折價補償
請求權基礎
第985條主文
得利人沒有法律根據(jù)取得不當利益的,受損失的人可以請求得利人返還取得的利益……
檢視程式
(一)請求權已產(chǎn)生
1.產(chǎn)生要件
(1)相對人取得財產(chǎn)利益
(2)利益應歸屬于請求權人
(3)權益侵害(吸收因果關系)侵權行為
(4)請求折價補償?shù)母郊右翰荒芊颠或者沒有必要返還
2.產(chǎn)生抗辯
得利有法律上原因
(二)請求權未消滅
1.得利人善意 得利不存在:第986條
2.債的一般消滅事由:第557條第1款
(三)請求權可行使
時效抗辯權:第192條第1款
起算:知道/應知不當?shù)美聦?得利人,時效規(guī)定6
(一)請求權已產(chǎn)生
1.產(chǎn)生要件
(1)相對人取得財產(chǎn)利益,甲打包乙餐廳的食材,本案滿足。
(2)利益應歸屬于請求權人,食材所有權及其用益應歸屬于乙餐廳,本案滿足。
(3)權益侵害(吸收因果關系)侵權行為,本案滿足。
(4)請求折價補償?shù)母郊右翰荒芊颠或者沒有必要返還
本案中甲打包的食材或因甲已食用不能返還,或因已過保質(zhì)期沒有必要返還。
2.產(chǎn)生抗辯
得利有法律上原因,本案不存在。
(二)請求權未消滅
1.得利人善意 得利不存在:第986條,本案中甲為惡意。
2.債的一般消滅事由:第557條第1款,本案不存在。
(三)請求權可行使
時效抗辯權:第192條第1款,本案不存在。
(四)中間結論
乙餐廳有權依不當?shù)美m紛案由與第985條主文請求甲折價補償不當?shù)美?000元。
六、結論
乙餐廳有權請求甲賠償食材價值2000元,相應的案由與請求權基礎為:
1.合同糾紛 第577條后半句第3種情形,或者
2.財產(chǎn)損害賠償糾紛 第1165條第1款,或者
3.不當?shù)美m紛 第985條主文。
讀者朋友們可將本書與《民法典請求權基礎手冊:簡明》或《民法典請求權基礎手冊:進階》配套使用,本書依案由拆解請求權基礎檢視程式,《民法典請求權基礎手冊》則側(cè)重于請求權基礎的識別。關于請求權基礎的方法闡釋,也可參閱《請求權基礎:方法、體系與實例》與《請求權基礎案例實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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