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麗小世界

張曉玲

圖畫書創(chuàng)作者，豐子愷兒童圖畫書獎得主

創(chuàng)造的樂趣，人人都愛享有，但創(chuàng)造一個世界，卻不那么簡單。它不但需要興趣，更需要天賦；不但需要天賦，更需要無窮的耐心和愛心。吉爾·巴克蓮就是這樣一個既具有興趣和天賦，又具有無窮愛心與耐心的人。于是，她成功地創(chuàng)造了一個小世界。

這是一個模擬真實的世界，這個小小的世界的主人公是老鼠。這幫小東西的個頭兒只跟孩子的小腳丫一樣大，但他們身上卻有著不輸于人的特質(zhì)。他們勤勞、熱愛生活，有家庭、親戚、朋友、鄰里。他們穿衣服，過瑣碎的日常生活。他們將食物煮熟了吃，住在精致的小房子里。他們幾乎和人一模一樣除了小那么幾號，又多了一條長尾巴。

這又是一個純粹理想的世界，到處都開滿了野薔薇花，蜜蜂和蝴蝶在田間飛舞。人物生活簡單，性情單純。在這個世界里，沒有各種蠅營狗茍，沒有詭詐，沒有生存壓迫。老鼠們在滿足了基本的生活需求之后，便無欲無求，安然度日。老鼠們都非常勤勞，把獲得的食物放在大樹樁倉庫中，大家共同分享。雖然有木鼠爵士和木鼠夫人，但木鼠爵士會親自去采摘漿果，而木鼠夫人也會和其他老鼠們坐在一起做針線活兒。他們的貧富差距極其微小，互相之間充滿友愛，物資充裕。因此，這是一個理想的小世界：生活富足，社會關(guān)系簡單，充滿歡樂，簡直就是一個世外桃源。

據(jù)說，這個故事是吉爾·巴克蓮在赴倫敦圣馬丁藝術(shù)學(xué)院學(xué)習(xí)的途中想出來的。從她的家鄉(xiāng)英國埃塞克斯郡的埃平到倫敦，有一個多小時的車程，在車上的無聊時間里，吉爾·巴克蓮便開始構(gòu)思這個小世界。她把這個世界置身于埃平的森林中，那個她從小生活并熱愛的地方。而作為主人公的老鼠，則是她小時候的寵物。這會讓我們自然而然地聯(lián)想到比阿特麗克斯·波特比得兔的世界的作者，她筆下那些可愛的動物，包括比得兔、本杰明兔子、老鼠太太、鴨子、牧羊犬……都曾是她鐘愛的、陪伴她度過孤獨童年的寵物。因此，當(dāng)吉爾·巴克蓮在描繪野薔薇村時，一定和比阿特麗克斯·波特一樣，有一種為她可愛的寵物營造一個家的心思。吉爾·巴克蓮小時候因為患眼疾，沒有辦法和小伙伴們一起玩耍、跳躍，她的寵物小鼠曾經(jīng)給她帶來了巨大的心理慰藉，以至于作者要為它創(chuàng)造親人、朋友，為它搭建房子、縫制被褥，為它慶祝生日、制作食物……終，創(chuàng)造出了一整個世界以表達(dá)自己對它的謝意和思念。

在閱讀這個系列故事時，你會驚訝于畫家對日常生活的熱愛以及對細(xì)節(jié)的敏銳捕捉能力。那些小桌子、小凳子、瓶子、罐子、晾曬的衣服、撒落一地的玩具、繡花的小被子、豐富的食物……沒有一樣不是付出了十二分的耐心畫成的。她是真的愛一切美好的細(xì)節(jié)，而這些美好的細(xì)節(jié)也起到了讓人身臨其境的作用。

更讓人嘆為觀止的是，每一個樹屋里的陳設(shè)都符合其主人的身份、處境，呈現(xiàn)出不同的面貌：老橡樹宮殿是富麗堂皇的，貼著花紋墻紙，大尺寸的床上掛著豪華的帷幔；大樹樁倉庫是老鼠們儲存食物的地方，所以擺了高高的櫥柜，櫥柜上的食物品種豐富、琳瑯滿目；紡織工百合的家里，擺放著巨大的織布機、紡車以及各種顏色的布匹、染料、紗線；以廚藝見長的蘋果太太的家，廚房與餐廳就占據(jù)了兩層樓，東西被整理得井井有條；而有孩子的人家，地板上、置物架上、櫥柜里必然會出現(xiàn)孩子的玩具，就整潔度來講，都遠(yuǎn)遠(yuǎn)比不上女兒早已出嫁、只有老兩口在家的蘋果太太家；住在山區(qū)的老田鼠家里，陳設(shè)粗獷簡陋；住在玉米地的禾鼠家里，所有的東西都是用秸稈編織而成的；而住在海邊的馬齒莧家里，到處都裝飾著貝殼，屋頂上懸掛著風(fēng)干的魚，墻角擱著魚簍，桌腿是用大海螺做成的，連孩子玩的木馬都是海馬的形狀……可以說，每一個小物件都不是隨隨便便畫上去的，它們必然與房屋主人的職業(yè)、個性和所處的環(huán)境息息相關(guān)。它們與小小的老鼠共同構(gòu)成了一片微縮的天地，一切都顯得合情合理。

對于一本畫面語言豐富的圖畫書來說，文字的簡潔是很有必要的，因為這才能呈現(xiàn)出文圖合一、相輔相成的效果。不過這并不代表文字不重要，這些珍貴的文字起著貫穿與引領(lǐng)的作用，它們就像畫外音一樣，補充著畫面所無法呈現(xiàn)的對話、將畫面與畫面連貫起來的情節(jié)，以及那些在畫面中未能盡顯的情緒和氣氛。若沒有文字的生動敘述，這不過是一套精美的畫冊，但配上文字后，它們才成了精彩的故事。

當(dāng)然，這一切的目的都是為了搭建一個合適的舞臺，讓書中可愛的主角野薔薇村的老鼠居民們登臺亮相。他們都是以家庭為單位出場的。木鼠爵士和夫人雛菊、女兒櫻草花是一家，蘋果夫婦則是雛菊的父母；云蘭花夫婦有四個孩子，分別是小威弗、三葉草、柔荑花、起絨草；粉灰灰和虞美人在《夏天的婚禮》中成為一家，他們在《忙忙碌碌大搬家》中有了三個小寶寶：玫瑰花、金鳳花、小瓦罐。除此之外，每只老鼠有一些小小的個性或特質(zhì)，比如虞美人比較害羞、內(nèi)向，粉灰灰雖然邋遢但是瀟灑，蘋果太太擅長廚藝……大家都十分愿意幫助別人，村子里每只老鼠的事情都會是所有老鼠的事情�？梢娺@套書十分重視家庭的完整性、鄰里之間和睦的關(guān)系，以及人們彼此間的交往與合作。這對我們是一個溫柔的提醒，提醒我們真正美好的生活是怎樣的。

也許有人會說，這個系列的故事失之甜美：一群沒有缺點的老鼠，生活在一個沒有缺憾的世界中，過著沒有天敵和真正危險的生活。他們整天就是忙著吃啊，喝啊，過生日啊，慶祝節(jié)日啊……這些故事充其量就是一場復(fù)雜版的過家家而已�？墒菫槭裁床荒芟襁^家家？這本來就是一套為孩子準(zhǔn)備的書，這群老鼠就是一群孩子，而作者以對待孩子的心態(tài)來對待他們。孩子的世界很單純，無非是好吃的與好玩的。于是，作者為他們準(zhǔn)備好吃的食物。那些食物，單聽名字就讓人遐想連篇：有榛子蛋糕、紫羅蘭蜜糖、黑莓布丁、蛋白酥皮糖餅……此外，作者給女孩兒準(zhǔn)備了好看的房間、繡花的衣物，各種小臥室、小廚房，也為男孩兒準(zhǔn)備了戶外探險活動，航海、登山、野營……這是一場場屬于孩子的盛宴，雖然相似卻絕不重復(fù)；這也是一連串屬于孩子的游戲，雖然單純卻絕不簡陋。

其實，相對于成人世界來說，每個孩子的世界都是一個小世界。這個小世界和野薔薇村一樣，把一切屬于成人世界的競爭、惡念、煩惱通通摒棄，只留下了溫暖、友愛、單純、簡樸和濃濃的野薔薇花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