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座被誤解的千年古城a 追根溯源，是深深刻在中國人骨子里的文化印記，也是中華五千年文明生生 不息的根動力。 白浪河上游西岸，距離濰坊市區(qū)約15公里的昌樂古城村附近有一座古城遺址， 至今殘存著幾段斷續(xù)的城墻�！恫龢房h志》稱該城址為營丘古城或營陵故城，并作為 周武王封呂尚都營丘的齊國首封地，此前多次考古調(diào)查也隨稱營陵故城。實際上， 關(guān)于齊國始封地營丘地理位置，自漢以來即爭議頗多，有主張昌樂營陵說者，有主 張齊都臨淄說者。上世紀60年代后，隨著現(xiàn)代考古學的興起，這些爭論不僅沒有停 息，反而愈加激烈、復雜。如20世紀80年代初，昌樂縣文管所李學訓先生，在距昌 樂古城遺址西南約6公里的河西村附近發(fā)現(xiàn)了一座大型商周文化遺址河西遺址。 著名考古學家、《海岱考古》常務副主編王樹明先生多次實地考察后，認為河西遺址 是齊國初封地營丘b，對傳統(tǒng)的古城遺址即營丘的觀點提出了質(zhì)疑，而對于營陵 故城的位置，在譚其驤先生主編的《中國歷史地圖集》（中國地圖出版社，1982年 a本文主要內(nèi)容曾以《昌樂營陵故城遺址性質(zhì)辨析》為題目，發(fā)表于《東方考古》2023年第22期。 b王樹明：《山東高青陳莊西周城址周人設防薄姑說也談齊都營丘的地望與姜姓封國》，載《管子 學刊》2010年第4期，第111-116頁。 自西漢至北魏一直標注在白浪河南岸，今昌樂馬宋村位置，而非古城遺址。 那么，這座規(guī)模宏大、備受關(guān)注的古城遺址又是誰呢？ 首先，據(jù)《水經(jīng)注》記載分析。巨洋水（彌河）條注：平壽故城在白狼水 西，今北�？ぶ�。水上承營陵縣之下流，東北逕城東，北入別畫湖，又載：營陵 城南無水，唯城北有一水，世謂之白狼水a(chǎn)。顯然，酈道元所見營陵縣城在白浪河 南岸（與譚其驤《中國歷史地圖集》標注位置一致），與白浪河西岸的昌樂古城遺址 毫無關(guān)系。其一，平壽故城在白浪河西側(cè)（白狼水西），相對位置在營陵縣城下 游（水上承營陵縣之下流），并且依東北逕城東分析，距白浪河不遠。經(jīng)實地 考察古城遺址東側(cè)，白浪河該段流向以及營陵縣城與古城遺址的相對位置與《水經(jīng) 注》記載一致。其二，酈道元稱謂營陵縣城平壽故城，說明北魏時營陵城仍為 縣治所在，而平壽城已不再是平壽縣治地，但仍為北�？ぶ巍�據(jù)《魏書·地形志》， 平壽縣條下記有浮山、金關(guān)山（即今黑山）b，說明北魏時平壽縣在浮煙山附 近。宋代《寰宇記》記載：廢平壽縣，在（濰）州西南三十里。后魏皇興三年置， 以舊號為縣名，北齊天保七年廢c，說明北魏皇興三年（469年）平壽縣治已經(jīng)遷 移到符煙山西側(cè)平壽村附近。酈道元年輕時隨父酈范居青州，熟悉青州周邊地理環(huán) 境。酈道元考察濰水、巨洋水（彌河）約在公元500年前后，正是平壽縣治從北海郡 城（古城遺址）遷到浮煙山以西平壽村新址不到30年時間。 其次，據(jù)考古勘探分析。2010年山東省考古研究所魏成敏研究員帶隊勘探古城 遺址，發(fā)現(xiàn)古城遺址分內(nèi)、外兩城，大城近似方形，南北長約1500米，東西寬約 1480米，墻基寬約20米，殘存城墻最高處約5.5米。城墻直接建于生土之上，墻基距 地表深0.7米，僅有東城墻南段約50米建于文化堆積之上……內(nèi)城與大城具有相同的 中軸線，且內(nèi)、外城墻的寬度、結(jié)構(gòu)相同，說明內(nèi)城與大城應為同時規(guī)劃所建，城 a酈道元著、陳橋驛校證：《水經(jīng)注校證》，中華書局，2013年，第594、597頁�！� b魏收：《魏書》，中華書局，1974年，第2523頁。 c樂史：《太平寰宇記》卷三十八，中華書局，2007年，第363頁�！“l(fā)現(xiàn)的遺物主要為漢代的瓦片，也有個別隋唐時期的瓷片，但未發(fā)現(xiàn)早于西漢時 期的遺物a。從遺物遺跡年代判斷，昌樂古城遺址建于漢代，不可能是西周時期的營 丘，也不可能是春秋時期的緣陵城。同時，在大城東墻南端約50米的城墻下部發(fā)現(xiàn) 有地層堆積而非生土，該段城墻結(jié)構(gòu)比較松散。在對該段城墻進行重點勘探證明， 墻體下的地層堆積含有一定泥沙和碎瓦片，并存在有水侵蝕過的痕跡。推測城墻東 南角可能被河道沖毀，現(xiàn)存東墻南段應是后來重建修補的一段。墻體下的地層堆積 出現(xiàn)漢代瓦片的現(xiàn)象也表明，該段重建的城墻要晚于營陵城（筆者認為：實際為平 壽縣城）始建年代，城墻下部堆積年代不會早于西漢早期b。由此可見，古城遺址未 見西周和春秋時期的遺存，始建年代最早應為西漢早期。2017年昌樂縣博物館肖守 強先生調(diào)查古城遺址時，發(fā)現(xiàn)大城東南部集中分布大量漢代遺存，東西約900米，南 北約700米，文化層厚度達2~3米c（見圖5-3）。這些集中分布的大量漢代遺存和大 城東墻南段墻體下漢代地層堆積表明，大城東南部存在一處漢代城址，極可能是西 漢平壽縣城，即酈道元所謂平壽故城。而大城以及北部內(nèi)城是在原漢平壽城邑舊 址，利用老城東墻和南墻向西、北擴建而成。 再次，據(jù)建筑形制分析。從建筑形制上看，古城遺址具有明顯的內(nèi)、外城之分 （見圖6-1）。漢代城池除邊地軍事要塞以外通常只有一道城墻。而古城遺址這種內(nèi)外 城重城結(jié)構(gòu)肇始于東漢末期，其中以曹魏鄴城為典范，到魏晉南北朝時達到鼎 盛，地方治所城市大量采用，特別是在黃河中下游地區(qū)和江淮一帶等多戰(zhàn)之地最為 廣泛。李孝聰先生說：魏晉南北朝地方城市有許多是依靠原有的漢、晉城址，但出 現(xiàn)了子城與外羅城重城隔墻的形態(tài)，宮殿、衙署置于小的子城（或稱內(nèi)城）之中， 外羅城高大空蕩，這是由于魏晉南北朝長期戰(zhàn)亂，城市防御亟待加強，因此原來漢代實行于邊地的子城、羅城結(jié)構(gòu)被內(nèi)地大量采用的結(jié)果。長期的戰(zhàn)亂使得這一時期 的城墻得到普遍興建或重建，并且在營建過程中更多地考慮據(jù)險以守的軍事防御功 能，城墻高大敦厚，形成了這一時期筑城運動的特點a。這段論述似乎是對古城 遺址高大寬厚城墻和重城結(jié)構(gòu)的寫照，再結(jié)合北�？ぶ卧跂|漢末年或曹魏早期 由劇縣（今山東壽光市南部的紀臺鎮(zhèn)）遷到漢平壽縣城的史實，我們認為，大城應 建于東漢末年或曹魏早期；大城東南部存在一處老城，它并不是營陵城，而是西漢 平壽縣城。 由此可見，營陵、緣陵與營丘并非同一城址，但它們前后相承、淵源相續(xù)，應 被看作同一城市，只是隨著時間推移，城址位置幾度變易。春秋時諸侯城緣陵 在今昌樂河西遺址b。按王樹明先生觀點，西周早期，齊國首封地營丘也在今昌樂河 西遺址，漢高祖封劉澤為營陵侯c（前196年）或西漢營陵縣建置時，城址或已從白浪 河北岸遷移到南岸馬宋村附近；隋開皇六年（586年）復置營丘縣時，又遷到了今營 丘村附近（古城遺址東側(cè)，遺址尚存，見圖1）。可見自春秋至隋唐，營陵（緣陵、 營丘）沿白浪河上下6公里距離內(nèi)三易其址，也三易其名�！端�經(jīng)注》平壽故城在白 浪水西，今北海郡治，其指正是今昌樂古城遺址。所謂平壽故城即漢代平壽縣 城；東漢末年或曹魏初期平壽縣升格為北海國（郡）治后，在漢平壽城基礎(chǔ)上又向 西、北擴建，并形成重城結(jié)構(gòu)，即今古城遺址（北海郡城，見圖6-1），與歷史 上的營丘（緣陵）和營陵并無關(guān)系。北魏皇興三年（469年），平壽縣治從白浪河西 岸（北海郡城）遷移到符煙山西側(cè)今平壽村位置，即北魏平壽縣城。北齊天保七年 （556年）政區(qū)改革時上述城址同時廢止，濰坊地區(qū)政治中心從白浪河上游古城村一 帶轉(zhuǎn)移到了下游濰縣城附近。括言之，昌樂古城遺址不是營陵故城，而是幾百年來 人們苦苦找尋的漢平壽故城、魏晉南北朝時期一代名郡北�？こ牵�也是濰坊這座現(xiàn)代化城市的源頭！ 歷史經(jīng)常跟我們開些或大或小的玩笑，誤把平壽作營丘的玩笑卻讓人們在歷 史長河中迷茫了數(shù)百年。今天，濰坊這座歷史名城終于找到了自己的源頭，它就在 距離不遠的白浪河上游。好在今天濰坊的起源地漢平壽故城（魏晉南北朝時北 �？こ牵┻z跡依然存在，盡管它被風雨剝蝕得僅剩幾段殘垣斷壁。但無論怎樣，它 是濰坊這座城市歷史過往的親歷者，也是演化軌跡的記錄者。讓我們掠過歷史的天 際線，循著這些斑駁遺跡去追尋濰坊曾經(jīng)經(jīng)歷的種種曲折和輝煌，直到今天看到的 一切乃至更加美好的明天！謹以此書獻給這座兩千多年的歷史文化名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