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馬克思主義者談到這一點時，他們曾經(jīng)回答說：“你的行動顯然是以你的死亡為限的；但是你可以倚仗別人的幫助。這就是說，你既可以指望別人在別處的所作所為，如在中國和俄國，給你幫助；也可以指望他們以后的所作所為，即在你死后，繼承你的事業(yè)繼續(xù)前進，直到最后實現(xiàn)，也即革命的勝利。不僅如此，你必須依靠這一點；不這樣做是不道德的。”對于這番話，我的反駁是，第一，我在斗爭中將永遠依賴我的戰(zhàn)友，只要他們和我一樣對一個具體的共同主張承擔責任；并且依賴黨或者我能夠多多少少控制的集體的團結(jié)——這就是說，依賴那個我報名參加戰(zhàn)斗并且隨時知道其動向的黨。在這方面，依賴黨的團結(jié)和黨的意志完全像依賴火車將準時到達和電車不會出軌一樣。但是我不能夠依賴我不認識的人，我不能把我的信心建立在人類的善良或者人對社會改善的興趣上，因為人是自由的，而且沒有什么人性可以認為是基本的。我不知道俄國革命將會導致什么結(jié)果。今天，無產(chǎn)階級在俄國起的作用是它在任何別的國家都沒有能達到的；只要這樣，我可以欽佩它，并且認為它是個好的例子。但是我無法肯定這會必然導致無產(chǎn)階級的勝利：我只能把我限制在我見到的一切里。我也不能肯定那些戰(zhàn)友在我死后將會繼承我的事業(yè)，并把工作做得盡善盡美，因為那些人都是有自由意志的，他們到了明天將自由決定那時候的人將會怎樣。明天，在我死后，有些人可能決定建立法西斯主義，而別的人可能變得很懦弱，或者松松垮垮，聽任他們?yōu)樗�欲為。這樣的話，法西斯主義那時就會成為人類的真理，而我們就更加倒霉了。說實在話，事情是由人們決定要怎樣就怎樣的。這是否意味著我將采取無所作為的態(tài)度呢？不。我首先應(yīng)當承擔責任，然后按照我的承擔責任行事，根據(jù)那個古已有之的公式：“從事一項工作但不必存什么希望。”這也不等于說我不應(yīng)參加政黨，而只是說我不應(yīng)當存在幻想，只應(yīng)當盡力而為。比方說，如果我問自己：“這樣的社會理想有沒有可能成為現(xiàn)實呢？”我沒法說，我只知道凡是我力所能及的，我都去做；除此以外，什么都沒有把握。無作為論是那些說“讓別人做我不能做的”的人的態(tài)度。我給你們陳述的這種學術(shù)恰恰和這種態(tài)度相反，因為它宣稱除掉行動外，沒有真實。確實，它還進一步補充說：“人只是他企圖成為的那樣，他只是在實現(xiàn)自己意圖上方才存在，所以他除掉自己的行動總和外，什么都不是；除掉他的生命外，什么都不是。”正因為如此，所以我們不難理解為什么有些人聽到我們的教導感到駭異。因為許多人郁郁不得志時只有一個給自己打氣的辦法，那就是這樣跟自己說：“我這人碰見的事情總是不順手，否則我的成就要比過去大得多。誠然，我從來沒有碰到過一個我真正愛的女人，或者結(jié)識過一個真正要好的朋友；不過那是因為我從來沒有碰到過一個值得我結(jié)識的男人，或者一個真正值得我愛的女人；如果我沒有寫過什么好書，那是因為我過去抽不出時間來寫；還有，如果過去我沒有什么心愛的孩子，那是因為我沒有能找到可以同我一起生活的男人。所以我的能力、興趣和能夠發(fā)揮的潛力，是多方面的，雖然沒有用上但是完全可以培養(yǎng)的；因此決不可以僅僅根據(jù)我過去做的事情對我進行估價；實際上，我不是一個等閑的人�！钡�是實際上，而且在存在主義者看來，離開愛的行動是沒有愛的；離開了愛的那些表現(xiàn)，是沒有愛的潛力的；天才，除掉藝術(shù)作品中所表現(xiàn)的之外，是沒有的。普魯斯特的天才就表現(xiàn)在他的全部作品中；拉辛的天才就表現(xiàn)在他的一系列悲劇中，此外什么都沒有。為什么我們要說拉辛有能力再寫一部悲劇，而這部悲劇恰恰是他沒有寫的呢？一個人投入生活，給自己畫了像，除了這個畫像外，什么都沒有。當然，這種思想對于那些一生中沒有取得成就的人是有點不好受的。另一方面，這卻使人人都容易理解到只有實際情況是可靠的；夢、期望、希望只能作為幻滅的夢、夭折的希望、沒有實現(xiàn)的期望來解釋人；這就是說，只能從反面，而不是從正面來解釋。雖說如此，當一個人說，“你除掉你的生活之外，更無別的”，這并不意味著說一個畫家只能就他的作品來估計他，因為還有千百件其他的事情同樣有助于解釋他的為人。這話的意思就是說，一個人不多不少就是他的一系列行徑；他是構(gòu)成這些行徑的總和、組織和一套關(guān)系。P19-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