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聽風吟》是村上春樹的一部作品,即處女作,不長,譯成中文不到七萬字。然而正是這七萬字讓村上從默默無聞的爵士樂酒吧小老板成了赫赫有名的大作家,因此無論村上本人還是讀者和評論家都很看重這部小說。
村上春樹(1949-),日本知名作家。京都府人。畢業(yè)干早稻田大學文學部01979年以處女作《且聽風吟》獲群像新人文學獎。主要著作有《挪威的森林》、《世界盡頭與冷酷仙境》、《舞!舞!舞!》、《奇鳥行狀錄》、《海邊的卡夫卡》、《天黑以后》等。作品被譯介至三十多個國家和地區(qū),在世界各地深具影響。
《挪威的森林》
《且聽風吟》
《海邊的卡夫卡》
《世界盡頭與冷酷仙境》
《國境以南太陽以西》
《地下》
《在約定的場所:地下2》
《1973年的彈子球》
《尋羊冒險記》
“說不定真是奧姆干的!
狩野浩之(一九六三年生)
生于東京,但很快搬到郊縣,在那里送走了少年時代。弟妹各有一個。上大學時弄壞了身體,開始去奧姆真理教主辦的瑜伽道場。僅僅二十天后麻原彰晃便勸他出家,五個月后出家。他是老資格薩馬納(出家者),地鐵沙林毒氣事件發(fā)生時屬科學技術(shù)省,在那里主要從事電腦操作。對他來說,六年時間的教團生活是一片晴朗的美好的,一直持續(xù)到地鐵沙林事件毀壞那種平穩(wěn)為止。在教團中也遇到了許多朋友。
如今雖然還沒有退出奧姆真理教團,但已從集體生活中脫離出來,同其他成員之間總的說來保持若即若離的關(guān)系。在東京都內(nèi)一個人生活,同時繼續(xù)單獨修行。對佛教懷有興趣,理想是將佛教理論化。他說“經(jīng)濟上不想給教團添麻煩”。同伴中也有很多人離開教團。才三十二歲,往后走怎樣的道路,心情想必搖擺不定。
采訪時間很長,但一次也沒從他口中說出“麻原彰晃”四個字。不僅名字,甚至教祖、GURU①這樣的外圍性稱呼也未出口。始終回避稱呼。大概很難將麻原彰晃式的存在作為語言順利說出口來。只有一次使用了“那個人”這一表達方式。這點我記得尤其清楚。
看上去像是在道理上循規(guī)蹈矩思考問題那樣性格的人。無論什么都要自行予以理論化才能接受和理解。要想從長年累月滲入骨髓的鐵桿邏輯=教養(yǎng)中掙脫出來而轉(zhuǎn)入“自己本身的活的邏輯”,可能要多少花些時間。
總的說來,小時候是個活蹦亂跳的孩子。小學時代身高就超過了一米六,比周圍同學高出了二十厘米。體育也喜歡,很多運動都做得入迷。但上初中以后個子一點兒不再長了,如今比一般人還矮一些。怎么說好呢,肉體成長有時候也跟精神性的東西相呼應(yīng),開始一點點走下坡路。健康狀態(tài)好像也是。
學習成績不差,但起伏相當大。尤其上初中以后,自己想做的和不想做的,變得非常明顯。學習本身倒不頭痛,但對用功總好像有非常強烈的抵觸感。就是說,自己想學的和學校教的,相差太大了……
對自己來說,學習意味著變聰明?墒窃趯W校做的是死背硬記,如“澳大利亞有多少只羊”什么的。我想,那玩藝兒做多少也不可能變聰明。聰明那東西,以小孩時的印象來說,好比《姆米》 中出現(xiàn)的司那夫金的那個東西。對我來說,長大就是那么回事,就是具有那樣的沉著啦知性啦智慧啦什么的。
——您父親是怎樣一位人士呢?
工薪族,開印刷機的。手巧,但講不出道理。倒是沒有動手打過我,但說是工匠氣質(zhì)也好什么也好,反正脾氣暴躁,好生氣。我一問什么就大發(fā)雷霆。學校的老師也半斤八兩,我有什么疑問剛一深問,就馬上火躥頭頂,不肯講解。莫名其妙!那么大一個大人,卻因這么一點點事就臉紅脖粗氣急敗壞。我心目中的大人印象和現(xiàn)實中的大人之間,差距實在太大了。
使得這個差距變得無可救藥的,是我沒考上大學復(fù)習期間在電視上看的《致星期五的妻子們》?吹梦掖笫,心想就算成了大人也好像什么也沒長大。
——就是說,看電視劇時發(fā)現(xiàn)劇中人全都一塌糊涂,所以大失所望?
是的。我心目中的大人圖像徹底土崩瓦解。心想即使知識啦經(jīng)驗啦增加了,實質(zhì)上也根本沒出息什么。換掉那種外表,去掉表面性知識,剩下的豈不和小孩差不多?
另外,對戀愛那個東西也有很大疑問。十八九歲的時候,我這個那個歸納一番,得出這樣一個結(jié)論:單純愛一個人和所謂戀愛是兩碼事。就是說,單純愛一個人,其中不會有為了自己利用人家這樣的事情介入。但戀愛不是這樣,里邊混雜著希望對方喜歡自己這樣的東西。不用說,如果單純愛對方就心滿意足,那么單相思也完全不至于痛苦。只要對方?jīng)]變得不幸,就算自己不被對方愛,自己也用不著為此悶悶不樂。最后所以變得悶悶不樂,總之是因為那里有希望對方喜歡自己這樣的欲望。所以我認為戀愛那東西同單純愛一個人是兩碼事。單相思的苦惱也會因此大大減少。
——是夠認死理的了!就算是單相思,一般人也絕不至于想到那個地步。
的確是的。一天天我總是想這類東西。從十二三歲我就這個那個拼湊那類哲理性結(jié)論。一旦開始想什么,就一個人呆呆思考五六個鐘頭。對我來說,“學習”總之就是這么回事。在這方面,學校里教的只是分數(shù)賽跑發(fā)令槍那樣的玩藝兒。
偶爾也跟同學講起這個,但講不下去。跟學習好的同學講這種話,對方只是感嘆“嗬,你居然想這樣的東西,厲害厲害!”但交談沒辦法推進。根本遇不上能夠就自己最感興趣的事開懷暢談的對象。
——一般情況下,思春期每當為這種本質(zhì)性問題感到苦惱的時候,人都是要專心看書的,以便從書中找到有益的建議。
看書無論如何看不來,一看就看出各種各樣的漏洞。尤其哲學書,雖然只看過幾本,就怎么也看不下去。這是因為,對于我的哲學是用來尋找“改善措施”的東西,通過深刻的認識來找。具體說來,就是深刻理解人生意義等本質(zhì)性價值,以此增加欣喜和充實感,或弄清楚眼下該做什么!案纳拼胧笔亲罱K目的,其中間階段終究不過是階段罷了。不料,我看的書是了不起的先生為了炫耀自己寫的書,揮舞語言技術(shù)告訴大家他的智性多么多么高。這種東西看在眼里,就怎么也看不成了。這么著,我就對哲學那東西本身失望了。
還有一點,我想起小學六年級時的一件事,當時我看見自己面前有一把剪刀,就忽然心想:這剪刀雖說是大人們拼命制造出來的,但總有一天要壞掉。有形的東西遲早必然壞掉。人也同樣,最后肯定有死到來。所有東西都朝毀滅勇往直前,倒退是不可能的。換句話說,毀滅才是宇宙的規(guī)律。這樣的結(jié)論一下子浮上腦海后,看東西的眼光就變得相當消極起來。
比方說,如果自己人生的結(jié)論在于毀滅,那么,總理大臣也好流浪漢也好,下場豈不一個樣?果真如此,就產(chǎn)生這樣一個疑問:努力奮斗有什么用呢!假如人生的苦惱多過歡喜,那么豈不早早自殺更為明智?
如果只有一條通道,那就是“死后世界”。那是惟一的可能性。最初聽得這種話時,心想那是多么無聊!盡管如此,我還是看了丹波哲郎 的書。是以否定性心情看的,想看他說了怎樣的傻話。那是一本《死了會怎么樣》的書。
我這人的性格,反正一旦開始想什么,就要不管三七二十一想個究竟。不會心想“算了吧,車到山前必有路”。非把腦袋里的東西明確分成兩類不可:“這個明白”、“這個不明白”。學功課也是這樣。老師教一個新的,我就會冒出十個新的疑問。必須全部弄懂之后才能往下進行。
——看來是要給老師討厭。ㄐΓ!
非常討厭我。例如什么“青春的綠色”啦,一碰上這樣的句子就忍無可忍。還有什么“七跌八起” 之類,爬起的次數(shù)豈不是比跌倒多了一次?可是,每次拿出這樣的疑問逼問大人,都被大人一笑置之。誰也不理睬我,誰也不好好解釋。一看見那樣的人,就覺得他們實在太馬虎了。對不明白的東西就那么稀里糊涂放過去。那樣合適么?作為自己是有抵觸情緒的。
——我偶爾是兩方面都可以解釋的(笑)。不過身邊是沒有人耐心回答這樣的疑問?闪硪环矫妫话闶廊苏驗閷毿〉胤竭m當敷衍了事,也才得以活下去!
那是的?墒亲约翰荒苣菢,覺得不能這樣順水推舟地活下去。
所以我認為丹波哲郎的書本身無聊透頂。不過其中介紹了斯維登堡 的書,那本書看得我吃了一驚。斯維登堡是個有名的學者,即使拿諾貝爾物理學獎也無足為奇,可是五十歲剛過忽然成了特異功能者,留下了數(shù)量龐大的關(guān)于死后世界的記述?戳四欠N書,不由得對書中敏銳的邏輯性佩服得五體投地。和其他這方面的書不同,給我的印象是邏輯上無懈可擊。對我來說,理由和結(jié)論的關(guān)系非常容易理解。所以產(chǎn)生了信賴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