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她在黑暗中醒來。一絲陰沉的曙光從百葉窗的葉隙間滑出，在床上留下拉長的柵欄的陰影。像是睡在囚室里。
　　這一刻，她渾身發(fā)抖地躺在床上，像被困住一樣，等夢境消失。從警十年，伊娃一直做這種夢。
　　六個小時前她殺了一個男人，她眼睜睜地看著他的眼睛被死神吞噬。這不是她第一次動用最大武力，也不是第一次夢見這種場面。她很清楚，動用最大武力殺死兇嫌的警察必須接受心理測試。
　　但讓她不能釋懷的是那個孩子。她救不了那個孩子。孩子和她自己的尖叫聲一起回響在那些夢里。
　　伊娃回想著那些血，用雙手抹去了臉上的汗珠。那個瘦弱的女孩身上沾滿了血。她知道自己不能繼續(xù)想了。
　　標準部門程序規(guī)定，今天早晨她必須參加心理測試。被終身解除槍械武裝的警官在復職前都必須接受情緒和精神評估。伊娃有點反感那些測試。
　　她會繼續(xù)打殺那些兇嫌，她不會變的。
　　她起身時，天花板的位置自動調(diào)低了，光線照著她走進浴室。看到鏡子里的自己，她遲疑了一下。睡眠不足讓她眼皮腫脹，皮膚就像她交給驗尸官的尸體一樣慘白。
　　她沒時間仔細端詳自己，便打著呵欠開始淋浴。
　　“38攝氏度水溫，最大水量�！彼�說完就轉(zhuǎn)過身，讓噴頭的水直接沖到臉上。
　　她任由水流淌，無精打采地打著皂液，同時在腦子里回放著昨晚的夢。測試9點開始，她打算用剩下的三個小時安靜安靜，讓這個夢徹底消失。
　　只要略有遲疑和悔意，就很容易被察覺，那樣她就得參加第二輪更嚴格的測試，被那些機器和眼睛長得像貓頭鷹的工作人員盯著。
　　伊娃可不想脫離警察身份24小時以上。
　　她扯出一件長袍披上，走進廚房，向自動廚師點了黑咖啡和微焦土司。她聽見窗外攢動的轟鳴聲，空中交通線上穿梭著去辦公室上早班和下晚班回家的人。幾年前她選了這處公寓，就是因為這里地空交通密集，她喜歡噪聲和人流。她又打了一個呵欠，向窗外掃了一眼，目送一輛破舊的巴士載著工人轟隆隆地駛?cè)�，這些人沒那么幸運，工作地點既不在城區(qū)，也不在居住社區(qū)里。
　　她在顯示器上打開了《紐約時報》，一邊瀏覽頭條新聞，一邊喝人造咖啡來振作精神。自動廚師又把土司烤焦了，不過她還是吃了下去，隱約想著是不是該換一套自動廚師設備。
　　就在她皺著眉頭讀一篇大批召回機器可卡犬的報道時，她的通訊器閃了起來。伊娃切換到通訊狀態(tài)，看到警長閃現(xiàn)在屏幕上。
　　“警長�！�
　　“警督�！彼�迅速點了下頭，看到她睡眼惺忪，頭發(fā)還在滴水。“西百老匯街27號18樓發(fā)生了案件，你是該案的首席探員�！�
　　伊娃眉頭一皺�！拔疫�得接受心理測試。測試結(jié)束時間是22點35分�！�
　　“我說了算，”他不假思索地說，“去案發(fā)現(xiàn)場前穿好防彈衣，帶上武器。警督，這個案子的代碼是5�！�
　　“是，長官�！彼�還沒來得及點擊屏幕退出，警長的臉就從屏幕上消失了。如果案子的代碼是5，負責警官就必須直接向警長報道，對各部門保密，而且不能通告媒體。
　　也就是說，她得獨挑大梁了。
　　百老匯是個喧嘩擁擠的地方，那些喧鬧的賓客永遠是派對的主角。街道、行人和空中交通亂成一團，人車擁堵得令人透不過氣來。她記起自己以前當差時，這里經(jīng)常有衣著寒酸的人，只顧著看演出卻忘了讓路。
　　即便是到了這個時刻，還是有冒著熱氣的固定或者流動的飲食攤，為來來往往的行人供應米線和素熱狗等各種食物。她不得不繞開一個熱情的商販和冒煙的燒烤架，假裝沒看見他豎起的中指。
　　伊娃把車停好，避開了一個身上比啤酒瓶還臭的家伙，走上人行道。她先是掃了一眼大樓，50層的高金屬樓從混凝土地基上挺拔而起，劍一般聳入空中。還沒走到大門前，她就被盤問了兩次。
　　百老匯的這五個街區(qū)素有“紅燈區(qū)”之稱，她一點也不驚奇。她對看守著入口的保安亮出了警徽。
　　“達拉斯警督�！�
　　“是，長官。”他把大門上的電腦鎖移走，擋住外面的好奇目光，把她帶到電梯間�！�18樓�！彼�說，這時電梯門在他們身后嗖的一聲關(guān)上了。
　　“警衛(wèi)，請介紹一下情況。”伊娃打開錄音機，準備錄下回答。
　　“警督，第一個發(fā)現(xiàn)現(xiàn)場的人不是我。樓上的案發(fā)現(xiàn)場已經(jīng)被保護起來了。里面有警務人員在等你。一個兇殺組和一位5號小組的成員已經(jīng)到達1803號房�！�
　　“是誰報的警？”
　　“我不知道�！�
　　電梯門開了，他站在原地沒動。伊娃走出電梯，獨自一人走進狹長的過道里。安全監(jiān)控器斜對著她，她的腳踩在磨損的地毯絨毛上，幾乎沒有聲響。到了1803號門前，她沒有理睬手觸感應板，而是把警徽舉到齊眉處的貓眼上直接自報家門，等著門開。
　　“達拉斯�！�
　　“費尼�！彼�笑了，看到熟悉的面孔讓她覺得開心。賴安·費尼是她的老朋友兼舊搭檔，當時他為了一張辦公桌和電子偵察部的高級職務舍棄了街頭巡邏�！翱磥�，他們現(xiàn)在用的都是電腦維修工啦�！�
　　“他們需要臉皮厚的人，而且越厚越好�！彼�那有皺紋的大臉上露出微笑，眼睛仍然炯炯有神。他身材矮小結(jié)實，手也一樣又短又粗，頭發(fā)還是棕紅色的。“你精神不好�！�
　　“昨晚沒睡好�！�
　　“我聽說了�！彼�習慣性地拿出隨身的一袋甜味堅果遞了過來，同時打量著她，看她是不是做好了準備對付臥室里的現(xiàn)場。
　　她才剛過30歲，職務卻已經(jīng)很高，那雙棕色的大眼睛從未有過表露天真的機會。她將淺棕色的頭發(fā)凌亂地剪短，圖的是方便，非為趕時髦，倒也很貼合她的瓜子臉和突兀的顴骨，以及稍現(xiàn)的下巴溝。
　　她高個兒，大骨架，但挺顯瘦。費尼知道，那身皮夾克下面長著健美的肌肉，她還有敏捷的大腦和一顆勇敢的心。
　　“達拉斯，這案子有些棘手�！�
　　“我已經(jīng)接手這個案子了。受害人是誰？”
　　“莎倫·德布拉斯，是參議員德布拉斯的孫女�！�
　　這兩個人她都不知道�！罢�治不是我的強項，費尼�！�
　　“他是弗吉尼亞來的顯貴，極右派，家里有祖業(yè)。孫女幾年前突然離家，搬來紐約，成了高級職業(yè)妓女�！�
　　“她是個妓女�！边_拉斯環(huán)視公寓四周。裝飾全部是現(xiàn)代主義風格--玻璃和薄鉻材質(zhì)，墻上到處是帶有數(shù)字簽名的全息圖，還有嵌入式的大紅色吧臺。吧臺后面寬闊的氛圍屏融合了各種冷色調(diào)的顏色和圖形。
　　這里像處女一樣干凈，伊娃暗想，像妓女一樣冰冷�！安蛔銥楣郑�看她選的房子�！�
　　“案件牽扯到政治，有些微妙。受害人24歲，白種女性。死在床上。”
　　伊娃眉頭一提�！罢嬗性娨�，就因為她死在那兒嗎？她是怎么死的？”
　　“這是接著要討論的問題。我想讓你親自看看。”
　　他們穿過房間時，一人拿著一個小細瓶，對著雙手的正反面噴灑，隔離上面的油脂和指紋。到了門口時，伊娃又對著自己的鞋底噴了一通，以防止粘走屋內(nèi)一絲的纖維、落發(fā)和皮膚。
　　伊娃已經(jīng)很謹慎了。通常情況下，兇殺現(xiàn)場應該再有另外兩名調(diào)查人員，負責錄音和拍照。還有一名法醫(yī)，極不耐煩地在一旁等著清理現(xiàn)場。
　　而現(xiàn)在的情況是，只有費尼被派到了她身邊，這意味著有很多棘手的問題需要處置。
　　“查一查大廳、電梯和過道上的安全監(jiān)視器�！币镣薨l(fā)話了。
　　“我已經(jīng)拿到安保光碟了。”費尼打開臥室門，讓她先進。
　　現(xiàn)場一點都不賞心悅目。伊娃覺得死亡不可能是一種平靜和莊嚴的經(jīng)歷。不論發(fā)生在圣人還是罪人身上，它都是令人不快的終結(jié)。但眼前所見的太令人觸動了，像是經(jīng)過精心布置的舞臺。
　　偌大的床上鋪著桃紅色床單，光潔柔滑，像是真絲材質(zhì)。一個裸體女人半塌陷在充氣床墊里，被調(diào)節(jié)好的聚光燈柔和地照映著。
　　設定的音樂從床頭飄出，床墊隨著節(jié)奏優(yōu)雅地擺動，激起了人的情欲。
　　她還是那么漂亮，面龐如浮雕般凸現(xiàn)，火紅的頭發(fā)像瀑布一樣垂落下來，祖母綠的眼睛呆滯地注視著玻璃天花板，乳白色長長的手臂隨著床的搖擺而晃動，這讓人聯(lián)想起《天鵝湖》里的場景。
　　但她的姿態(tài)很放蕩，在床的正中擺成了一個X形，美感消失了。
　　她的前額中央有一個洞眼，另一塊傷出現(xiàn)在胸部，最后一個嚇人的傷口在張開的大腿間。血噴濺在光滑的床單上，淤積，流淌，弄臟了床單。
　　留在墻上的血跡，像是一幅頑童涂抹的致命畫卷。
　　這么多血實在是罕見，她在前一天晚上也看到了這樣的血腥場面，實在是無法按照自己的意愿冷靜下來。
　　她必須強忍著，阻止自己回想那個小女孩的畫面。
　　“現(xiàn)場已記錄完畢了嗎？”
　　“完畢�！�
　　“那就把該死的東西關(guān)掉�！笨吹劫M尼伸手去摸關(guān)停音樂的開關(guān)，她舒了一口氣。床停下了搖擺�！澳切﹤�口，”伊娃念叨著，走近一步去檢查它們�！暗秱�不可能這么干凈利索。激光槍又顯得太難看�！彼�腦海里突然閃過--以前看過的培訓影片、老電影，老犯罪片。
　　“天哪，費尼，看起來像是槍傷。”
　　費尼從口袋里掏出一個密封袋。“干這件事的人給我們留下了紀念品�！彼麑⒋�子遞給了伊娃�！叭绻�合法收藏這種古董，價格是8000到10000美元，黑市翻倍�！�
　　伊娃被好奇心驅(qū)使著，將封好的左輪手槍拿到自己的手中�！昂苤�，”她若無其事地說�！昂艽��！�
　　“0.38口徑，”他告訴她，“這是我在博物館外見到的第一支。這是史密斯威森，軍警10型，藍鋼材質(zhì)。”他看著它，流露出欣喜之情�！敖^對的經(jīng)典之作，一直到20世紀后期都是警察的標準配備，大約在三十多年前，禁槍令通過后，它就不再生產(chǎn)了�！�
　　“你就是一本史書�！边@也是為什么他會和她搭檔�！翱瓷先ズ苄隆！彼龑χ�袋子嗅了一通，聞到了油味和燃燒過的氣息�！斑@把槍得到了精心的照料�！彼龑⒋�子遞回給費尼，同時想著，“將鋼鐵射進皮肉里，這樣的死真丑惡，這是我入行十年來第一次見識�！�
　　“我之前還遇到過一次。大概15年前，下東區(qū)的一次聚會上出了亂子。一個家伙用22口徑的左輪手槍射傷了五個人，之后他才意識到自己拿的不是玩具槍。真是出了大亂子。”
　　“工作娛樂兩不誤，”伊娃低聲說，“我們得排查所有的收藏者，看到底能有多少人擁有同類型的槍�？赡芤呀�(jīng)有人報告失竊了�！�
　　“有可能�！�
　　“槍很有可能來自黑市。”伊娃掃視著死者的身體。“如果她已經(jīng)入行多年，可能會私藏記賬簿，有記錄客戶資料的光盤。”她皺起了眉頭�！斑@個案子的代碼是5，我必須親自排查。這不僅僅是性犯罪，”她嘆了口氣說，“不管是誰，這家伙都是別有用心。老式武器、可怕的傷口、幾乎直線射入死者體內(nèi)的角度，他還調(diào)整了光線和死者的姿勢。是誰報的警，費尼？”
　　“殺手�！彼�一直等到她回過頭來才繼續(xù)說�！八�就是在這里報警的。電話打到了局子里�？吹酱差^柜是怎么對著她臉的吧？他就是這么報警的。用錄像，而不是錄音�！�
　　“他這是在做樣子�！币镣奘箘藕袅艘豢跉狻！斑@個聰明、自負、狂妄的雜種。他一定是和她上床在先。我敢拿我的警徽押寶。他轉(zhuǎn)身起床，接著就殺了她�！彼�舉起手，定位，伏低身體同時數(shù)著，“一，二，三。”
　　“這太殘酷了�！辟M尼低聲說。
　　“殺手冷酷無情。接著，他撫平了床單�？纯催@有多干凈？這是他布置的，把她的裸體展開，讓人們對她的營生一目了然。他很小心，一切都經(jīng)過了精心的策劃，連擺放她的姿勢都是完美無缺的。她被放在床的正中，四肢對等分開。床上的電源沒有關(guān)掉，因為它是表演的一部分。他把槍留下是想讓我們清楚他并非泛泛之輩。他很自我。尸體早晚會被發(fā)現(xiàn)，因此他也不想浪費時間。他希望現(xiàn)場一目了然，得到立竿見影的效果�！�
　　“登記上寫著她對男女都提供服務，”費尼指出，但伊娃搖了搖頭。
　　“不是女人。一個女人不會讓她既美麗又低俗。不，我認為這不是女性的作品。再看看還有什么。找到她的電腦了沒有？”
　　“沒有。達拉斯，這是你的案子。我只是得到授權(quán)協(xié)助你。”
　　“看一下能不能找到她的顧客檔案。”伊娃走到衣柜前，細心搜查各個抽屜。
　　她的衣服花費昂貴，這是伊娃的第一反應。有好幾件衣服是真絲質(zhì)地，都是定制的。衣柜里的香薰氣味獨特，乍一聞上去，如同昂貴的性交易。
　　抽屜里的物件都精心地擺放著，貼身衣物折疊整齊，毛衫根據(jù)顏色和質(zhì)地分類整理。衣柜里也是如此。
　　顯然死者對衣服情有獨鐘，追求品位，并且會付出巨大的精力整理它們。
　　但她死時卻一絲不掛。
　　“記錄做得很詳細，”費尼喊道，“都在這里。她的顧客名單，會面--包括她每月例行的健康檢查以及每周去美容院的記錄。她一開始去的地方是三叉戟診所，后來是天堂美容院。”
　　“都是頂級的地方。我有個朋友攢了一年的錢，就是為了去天堂美容院接受他們一天的服務。全套服務�！�
　　“我的妻妹25周歲生日時也去過那�；ǖ腻X跟我小孩結(jié)婚時一樣多。嗨，我們找到她的地址簿了�！�
　　“很好。全部復印下來，能做到嗎，費尼？”聽到他的一聲低哨，伊娃回過頭去，瞥見他手里拿著微型鑲金掌上電腦�！笆裁矗俊�
　　“我們拿到了許多權(quán)貴的名字。政界、娛樂界，錢、錢，都是錢。有意思，我們的女孩還有洛克的私人號碼�！�
　　“洛克，哪個？”
　　“就叫洛克，我只知道這些。他腰纏萬貫，像是有點石成金的本領(lǐng)。達拉斯，你應該多讀一些體育版之外的新聞�！�
　　“嘿，我也讀頭條新聞！”
　　“洛克總能帶出大新聞，”費尼耐心地解釋�！八�有世上最精美的珍品收藏，包括藝術(shù)品和古物，”他繼續(xù)說著，直到伊娃表示關(guān)注并轉(zhuǎn)向他的時候，“他是個持證的槍支收藏者。傳言說他會用槍�！�
　　“我會去拜訪他的�！�
　　“近距離接觸他，你會覺得榮幸至極�！�
　　“我現(xiàn)在就覺得很幸運�！彼�手伸到床上的尸體下面，摸索起來。
　　“達拉斯，這個家伙有很多有權(quán)勢的朋友。如果沒抓到把柄就把他牽扯進來，你可吃不消。”
　　“費尼，你不必這樣提醒我。”但她還沒笑出聲，就在冰冷的尸體和浸血的床單之間碰觸到了什么�！八�身下壓著東西�！币镣扌⌒囊硪淼靥�起死者的肩膀，同時將手指伸過去。
　　“是紙條，”她低聲說�！氨谎�糊住了�！彼�用拇指抿去上面的血，終于看清了紙上的字：
　　“像是手工印制的，”她遞給費尼時說道，“我們的男主角可不是一般的聰明，他實在是太自負了！他還沒盡興呢�！�
　　這一天剩下的時間里，伊娃做的都是平日里會指派給當閑差的人的任務。她親自問訊死者的鄰居，記錄口供，寫下辦案筆記。
　　她從之前差點被自己用車撞翻的那輛商販車上買了個三明治，開著車穿過市里。在昨晚和今晨的糟糕經(jīng)歷之后，她在天堂美容院的侍應眼里，像是在路邊睡了一夜的流浪漢，她也沒法去譴責他們。
　　這家美容院是整座市區(qū)里最與眾不同的一家，招待區(qū)里瀑布伴隨著音樂的節(jié)奏灑落，周圍還布置有花草。一些人悠閑地靠在躺椅或沙發(fā)上，手中拿著沙龍供應的小杯純咖啡和裝在高腳杯里的汽水或香檳。另外，這里還有耳機和時尚雜志光盤可供選擇。
　　侍應生胸部碩大，象征性地表明了這家沙龍的人體塑形水準。她內(nèi)穿緊身衣，外著短身套裝，顏色是這家沙龍標志性的紅色，烏黑的頭發(fā)像蛇一樣盤在頭上。
　　伊娃的興奮表現(xiàn)得很明顯。
　　“抱歉，”那個女人像計算機一樣，小心翼翼地用模式化的聲音和空洞的表情答道，“我們只給預約的客戶提供服務。”
　　“那倒沒問題。”伊娃微微一笑，為自己沒把持住而后悔。只差那么一點�！斑@個應該有用吧�！彼�亮出警徽�！罢l負責莎倫·德布拉斯？”
　　侍應生惶恐地掃視著等候區(qū)�！翱蛻糍Y料是嚴格保密的。”
　　“我保證�！币镣揲_心地伏身貼近U形柜臺，擺出一副好溝通的模樣�！拔铱梢泽w面地低聲說話，像這樣，你明白我的意思嗎--德尼斯？”她眼神向低處一掃，看見了那個女人精心別在胸前的工作牌，“我也可以大喊大叫，讓所有的人都明白我的意思。你如果更喜歡第一個提議，就給我找一個像樣點的安靜屋子，我不會打擾你們的任何一個客人，再把莎倫·德布拉斯的美容師找來。嗯，你們是叫美容師嗎？”
　　“顧問，”德尼斯無助地說道，“請跟我來�！�
　　“榮幸至極�！�
　　這里確實是天堂。
　　除了在電影電視里，伊娃從沒有見過這么奢華的地方。雙足舒適地陷在紅色軟地毯中。天花板上吊著水晶球，散射出光芒�？諝庵谢ㄏ銚浔�，處處是養(yǎng)尊處優(yōu)的氣息。
　　她從沒有想過要到這樣的地方來，花費數(shù)小時涂抹乳霜、精油，按摩塑體，但如果為了虛榮浪費這么多時間，在這個極具現(xiàn)代文明氣息的地方肯定很有意思。
　　侍應生將她領(lǐng)到一間小屋子里，夏季草原的全息圖占滿了一面整墻。鳥語與微風吹拂的聲音令空氣中充滿了甜美的氣息。
　　“勞煩稍等一下。”
　　“沒問題�！遍T一關(guān)上，伊娃就滿意地松了口氣，讓自己陷進厚厚的軟墊沙發(fā)里去。她一坐下，身旁的顯示器就亮了起來，里面出現(xiàn)一張極度友善的臉，也只有機器人能這般笑臉相迎。
　　“下午好，歡迎來到天堂。您的美容需求和舒適是我們唯一的宗旨。請問在等候個人顧問期間，您需要什么甜點？”
　　“咖啡，黑咖啡�！�
　　“沒問題。您想要什么款式的呢？請按鍵盤上的C鍵打開選擇菜單。”
　　伊娃忍住笑，開始瀏覽菜單。她用了兩分鐘思索，接著將范圍縮小到了法國藍色海岸和加勒比海冰激凌。
　　她剛打定主意，門又開了。她無可奈何地起身，看見了一個打扮入時的瘦子。
　　他穿了一件紫紅色的襯衣和深紫色的寬松褲，開懷套一件紅色的工作服。臉消瘦得嚇人，頭發(fā)梳到腦后，頭發(fā)的顏色和寬松褲的顏色一模一樣。他一只手伸向伊娃，輕輕地握住晃了晃，然后用那雙鹿眼盯著伊娃看。
　　“萬分抱歉，警官。我實在是一頭霧水�！�
　　“我想了解一下莎倫·勒布拉斯的情況�！币镣拊俅纬鍪揪�徽，供對方核實身份。
　　“好的，啊，達拉斯警督。我理解這是您的公務。不過您必須明白，我們客戶的資料是嚴格保密的。天堂名聲在外，除了品質(zhì)卓越，還因為我們?nèi)�心全意為客戶著想�！?br />　　“但你也必須明白，我可以拿到搜查令。請問尊稱？”
　　“噢，塞巴斯蒂安，叫我塞巴斯蒂安就行�！彼�那細長的手揮舞著，手上的戒指閃閃發(fā)亮�！拔也皇琴|(zhì)疑您的威嚴，警督。但不知您能否告訴我這次調(diào)查的目的？”
　　“我正在調(diào)查德布拉斯兇殺案。”她停頓了一下，看見他眼中一陣恐慌，面色全無�！拔抑荒芨嬖V你這些，我的資料都是絕密的�！�
　　“兇殺？親愛的上帝啊，我們可愛的莎倫已經(jīng)死了？一定是搞錯了。”他癱坐在椅子里，仰著頭，閉上了眼。這時顯示器開始供應甜品，他又揮了揮手。亮光順著他戴珠寶的手指劃過。“天啊，好吧。我想要白蘭地，親愛的。一小杯拉瓦利�！�
　　伊娃坐在他身邊，取出錄音機�！昂臀艺務勆瘋��！�
　　“這個女人非同尋常，容貌美艷，當然，她也有內(nèi)在的一面�！币惠v電動推車載著他的白蘭地駛了進來。塞巴斯蒂安端起酒杯，一口氣吞下去�！八�的品位無可挑剔，心胸開闊，智力非凡�！�
　　他將小鹿似的眼睛又一次轉(zhuǎn)向伊娃�！拔覂商烨皠倓傄娺^她�！�
　　“因為工作？”
　　“她每周固定來一次，半天時間。每隔一周有一整天的美容預約。”他抽出一條奶黃色的絲巾，擦拭著雙眼�！吧瘋惏炎约捍蚶淼煤芎�，她很自信�！�
　　“這對她的工作有益�！�
　　“當然啦。她工作只是為了取悅自己。她的家庭背景很好，錢不是重要的事。她喜歡性�！�
　　“和你？”
　　他那張線條優(yōu)美的臉皺了起來，透紅的雙唇嬌嗔地嘟在一塊兒�！拔沂撬�的美容顧問、知己和密友，”塞巴斯蒂安硬邦邦地說，將圍巾展開的一端扶上左肩�！拔覀�?nèi)绻�發(fā)生性關(guān)系，就太輕率了，也很不職業(yè)�！�
　　“也就是說，你對她沒有性趣？”
　　“不管什么人，對她不動欲念是不可能的。她……”他夸張地打著手勢。“能散發(fā)出性感氣息，就像別人身上散發(fā)昂貴的香水味一樣。我的上帝。”他又慌慌張張地嘬了一口白蘭地�！罢f這些也沒用了。我真不敢相信，她死了，而且是謀殺。”他再次注視著伊娃。“你是說謀殺。”
　　“是這樣的�！�
　　“她住的那片社區(qū)在市郊，”他傷心地說，“誰也說服不了她，她不想搬到條件更好的地方去。她喜歡住在邊緣地帶，好對自己那些不可一世的家人炫耀�！�
　　“她和家人不和嗎？”
　　“當然是啦。她喜歡跟他們對著干。她是個擁有自由靈魂的人，而他們卻那么……平凡�！彼�說話的口氣讓人覺得平凡比起謀殺本身更像是一種罪孽�！八�祖父一直在推動立法，讓法律禁止賣淫。近百年來，人類已經(jīng)證明健康和犯罪的自我調(diào)節(jié)是實現(xiàn)不了的，性交易也不能自我調(diào)節(jié)，所以應該禁止。他還反對人工流產(chǎn)，反對變性和禁槍�！�
　　伊娃的耳朵豎起來了�！皡⒆h員反對禁槍？”
　　“他喜愛槍支。莎倫告訴我他有很多危險的古董，時常滔滔不絕地大談從前的合法槍支買賣。如果按照他的想法，我們就回到二十世紀了，到處有謀殺案�！�
　　“謀殺仍然存在，”伊娃低聲道，“她有沒有說過，她的朋友和客戶里有誰對她很不滿，或者行為很挑釁？”
　　“莎倫有一大堆朋友。她吸引身邊的人，像……”他試著找一個合適的比喻，又一次攥起了圍巾一角�！熬拖褚欢涑錆M異域芳馨的花。據(jù)我所知，她的客人對她都很滿意。她對他們仔細篩選。所有的性伙伴都必須達到一定的標準。外貌、才智、出身，還有能力。我說過了，她喜歡性，各種各樣的方式都樂意嘗試。她喜歡……挑戰(zhàn)刺激�！�
　　這個特點非常符合伊娃在公寓里找出來的那些玩具。天鵝絨手銬和鞭子，精油和迷幻劑。即便是像伊娃這樣經(jīng)驗豐富的警察，看到兩套通訊器在一起的虛擬現(xiàn)實耳機時，也著實感覺有些震撼。
　　“她和誰私情比較好？”
　　“時不時會有男人在她的生命里出現(xiàn)，但她很快就沒興趣了。最近她說起過洛克。她在一個聚會上認識了他，并且被他吸引了。其實，那天晚上她來做美容就是為了和他一起吃晚飯。因為他們要一起去墨西哥赴宴，她想要打扮得有一些異域風情�！�
　　“墨西哥。這應該是前天晚上的事。”
　　“沒錯兒。她簡直是為他暈了頭。我們把她打扮成了一個吉普賽女郎，補了金粉--做了全身皮膚美容。指甲是亮紅色，臀部的左側(cè)貼了一次性紋身，是個迷人的紅翅小蝴蝶。為了不花妝，她24小時都在做美容。她看上去氣質(zhì)太好了，”他說著，就開始哭了，“她親了我一下，告訴我她很有可能這次是動真情了。‘祝我好運，塞巴斯蒂安�！�她走的時候是這么說的。這是她對我說過的最后一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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