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濃情巧克力》的女主人公薇安和女兒阿努克走進一個平靜而閉塞的小鎮(zhèn),她們帶來的巧克力,更讓這個幾百年來幾乎一成不變的地方泛起了甜蜜的波瀾。美麗的薇安仿佛具有神奇的魔力,能洞悉小鎮(zhèn)每個人的喜好與口味,滿足他們心底隱秘的渴望。在她的店里,沒有愛的,找到了溫暖;沒有家的,可以棲身于此,喝一杯暖暖的熱巧克力;受到欺凌的,也在薇安親手調制的巧克力中找到了勇氣。封閉灰暗的小鎮(zhèn)恢復了一絲色彩與活力……
《濃情巧克力》的作者從小在外祖父母的糖果店成長,其曾外祖母是遠近聞名的巫師,所以哈里斯的文字總是彌漫著糖果的芬芳和些許神秘與魔幻。《濃情巧克力》本是她獻給曾外祖母的作品,不料出版后獲得了巨大的成功,立即登上英國《星期日泰晤士報》暢銷書排行榜榜首! ∶桌溈怂构举彽帽緯碾娪案木帣,請來兩次獲得奧斯卡提名的大導演萊塞霍爾斯道姆執(zhí)導此片,男、女主角則分別由好萊塢最具票房號召力的約翰尼德普和奧斯卡最佳女配角朱麗葉比諾什擔任。這部影片為作者贏得了南加大編劇協(xié)會獎,而小說優(yōu)美的文筆和極強的故事性也使影片獲得了奧斯卡最佳電影劇本獎提名與英國電影和電視藝術獎最佳電影劇本獎。
喬安娜哈里斯(Joanne Harris),英國著名女作家。《濃情巧克力》是作者的成名作和代表作,本是她獻給曾外祖母的作品,不料出版后獲得了巨大的成功,立即登上英國《星期日泰晤士報》暢銷書排行榜榜首。小說優(yōu)美的文筆和極強的故事性也使其同名改編影片獲得了奧斯卡最佳電影劇本獎提名與英國電影和電視藝術獎最佳電影劇本獎。
3月2日 星期日
三月的到來,終于讓這場雨收尾了,F(xiàn)在,天空露出了臉龐,云朵在空中快速地移動著,中間閃現(xiàn)出一片片藍色,到了晚上,風就會呼嘯而起,掠過角落,把窗戶吹得咔噠作響。教堂的鈴鐺也劇烈地響著,似乎也感受到了這種突如其來的變化。風向標的標桿指著風云變幻的天空,鐵銹摩擦的尖利聲不停地刺激著人的耳膜。阿努克獨自在她的房間里玩耍,自顧自地唱著一首和風有關的歌曲:
那里的好風,那里美妙的風;
那里的好風,我的名字就是我的生活;
那里的好風,那里美妙的風;
那里的好風,我等的人就是我自己。
母親以前常說,三月的風是會讓人生病的風。可是除此之外,感覺也挺好,風中有生命和新鮮空氣的味道,還帶來了遠處大海咸咸的味道。很好的月份,三月,二月被它從后門趕走,春天開始在前門等待。正是改變的時間。
有五分鐘了,我獨自一人站在廣場上,伸開雙臂,感受著風吹拂我的頭發(fā)。我忘記穿上外套了,結果紅色的襯衣被風吹起,如鼓起的風帆。我是一只風箏,感受著清爽的風,慢慢升起,升到教堂塔樓的上方,升到我的上方。有那么一瞬間,我完全失去了方向,看見廣場上那一抹猩紅色的身影,立刻開始四處亂竄——降落,回到了自己的身上,氣喘吁吁。我看見了雷諾的臉,他正站在高高的窗戶上向下望,那雙幽暗的眼睛充滿憤恨。他的臉色十分蒼白,明亮的陽光打在他的皮膚上,幾乎沒有留下什么色彩。他的手緊緊地抓著身前的窗臺,指關節(jié)泛著和臉一樣慘淡的白色。 風已經(jīng)吹進我的頭腦里去了。我朝他愉快地揮了揮手,然后轉身向店里走去。他一定會把這個看做是挑釁,我知道,可是今天早上,我不在乎。風已經(jīng)將我的恐懼吹散了。我朝站在塔樓上的“黑衣男子”招手了,風雀躍地啄著我的襯衣。我開始興奮不已,對未來充滿期待。
這種新的勇氣似乎也一定程度上感染了蘭瑟的人們。我看著他們走進教堂,孩子們迎著風奔跑著,胳膊像風箏一樣展開,狗對著空氣狂吠不已,連大人的臉上也歡快了一些,眼睛也因為清爽而多了一絲流動的神采?辶湛巳R蒙特穿戴著嶄新的春衣和春帽,胳膊被身邊的兒子挽著。過了一會兒,盧克偷偷瞟了我一眼,用手擋著臉,朝我微微一笑。約瑟芬和保羅馬力馬斯喀特像戀人一樣挽著彼此的胳膊,可是她的臉扭曲著,棕色的貝雷帽下藏著那種反抗的表情。透過玻璃,他的丈夫瞪了我一眼,加快腳步向前走去,我看見他的嘴巴在蠕動。然后是紀堯姆,今天他沒有帶著查理,雖然他的手腕上還懸著那根明亮的塑料繩,沒有狗的陪伴他看起來如此的孤獨無助。阿諾德朝我這邊看過來,點了點頭。納西斯停下步子,仔細地看了看門口那一盆老鶴草,又伸出粗壯的手指,摘下一片葉子,把它放在鼻子下面,聞了聞上面綠色的漿液。盡管他脾氣不好,可是他卻很喜歡甜食,我知道,等一會兒,他肯定會來喝一杯穆哈咖啡,再吃一塊巧克力蛋糕的。
鐘緩緩地響了,催著人們加快腳步——咚!咚!人們順著教堂打開的大門走了進去,就在那時,我又瞥見了雷諾——此時的他,穿著一件白色的法衣,兩手交疊,臉上掛著關切,站在那里迎接他們的到來。我感覺他又看了我一眼,隔著廣場,眼睛迅速地向我飛過來又很快轉過去,看到我的瞬間,那白袍子下面的脊背似乎微微僵了一下,不過我也不是很確定。
我待在柜臺旁,手里握著一杯巧克力,等待著彌撒的結束。
這次的禮拜似乎比平時長一些。大概是復活節(jié)快到了,雷諾的要求也變得更多了吧。直到九十分鐘后,第一批人才帶著鬼鬼祟祟的表情出來,一個個低著頭,風放肆地扯著他們的頭巾和禮拜服,突然間又把他們的襯衣吹得鼓鼓囊囊的,催促著這群人走過廣場。阿諾德經(jīng)過門口的時候,朝我羞怯地笑了一笑:今天早上不吃香檳蛋糕了。納西斯像往常一樣走進來,可是卻比平時更加沉默,只是從花呢子大衣的口袋里掏出一張紙,一邊喝一邊靜靜地看著上面的東西。十五分鐘過去了,做禮拜的人還有一半仍然在里面沒有出來,我估計他們應該是在等待懺悔吧。我又倒了一些巧克力,喝了起來。禮拜日本身就是漫長的一天,最好還是耐心地等待。
突然,我看見一個穿著花呢格子大衣的熟悉身影從半掩著的教堂大門里溜了出來。約瑟芬迅速向廣場上看了一圈,沒有看到其他人,就飛快地向我這里跑來。看見納西斯,她稍微猶豫了一下,最后還是決定進來了。仍然是防衛(wèi)似的緊緊地握著拳頭,放在心口下面。
“我不能待在這兒,”她急忙說道,“保羅在懺悔室里,我只有兩分鐘的時間!彼穆曇艏鈪柷壹贝,句子像一排多米諾骨牌一樣,從她的嘴巴里匆忙地倒了出來。
“你一定要離那些人遠一點,”她突然開口道,“就是那些旅行者。你一定要趕快告訴他們離開,提醒他們。”她的臉不停地動著,為了搶時間說話,兩只手不停地張開又合上。
我看著她。“拜托了,約瑟芬。你坐下來,先喝一杯!
“我不能!”她重重地搖了搖頭,那被風吹亂的頭發(fā)狂亂地散落在臉上!拔腋阏f了我沒時間。照我說的去做,拜托了!彼犉饋砑冉箲]又疲憊,還一直望著教堂的大門,似乎怕被誰看見她和我在一起。
“他一直在訓誡人們,讓人們反對他們,”她飛快地小聲說道,“反對你,說了一些事情。”
我滿不在乎地聳了聳肩!坝秩绾?我該在意嗎?”
約瑟芬把拳頭放在太陽穴上,似乎十分挫敗!澳阋欢ㄒヌ嵝阉麄,”她又說了一遍,“告訴他們趕緊走。還有阿曼達,告訴她,今天早上他念到她的名字了。還有你的。如果被他看見我在這里的話,估計也要點我的名了,還有保羅——”
“我不明白,約瑟芬,他能怎么樣呢?為什么我要在意呢?”
“你只管告訴他們,好嗎?”她的眼睛又謹慎地看了教堂一眼,從門口走出幾個人。“我不能待了,”她說道,“我必須走!彼D身向門口走去。
“等一下,約瑟芬——”
她轉過身,臉上帶著模糊的悲傷?吹贸,她快要哭出來了!耙恢倍际沁@樣,”她用沙啞的聲音哀傷地說道,“每一次,只要我交到一個新朋友,他就設法搞破壞。這一次還是無可避免。到時候,你可以好好的,可是我——”
我向前跨了一步,打算去安慰她?墒羌s瑟芬卻突然向后一退,擺出一副笨拙的自我防衛(wèi)的姿勢。
“不可以!我不能!我知道你是好意,可是我就是——不能!”她努力平復情緒,“你一定要理解我,我在這里生活,我必須在這里生活。而你是自由的,你可以想去哪里就去哪里,你——”
“你也可以!蔽覝厝岬鼗氐馈
她看著我,用指尖飛快地碰了一下我的肩膀。
“你不明白,”她沒有絲毫憤恨地說道,“你不一樣的。曾有一段時間,我以為我也可以學著變得不一樣!
她轉過身,臉上的那種焦急已經(jīng)不見了,而是換上了一種陌生的、近乎甜美的、茫然的表情。她再次把手插進口袋里。
“對不起,薇安,”她說道,“我真的試過了。我知道這不是你的錯!庇心敲匆凰查g,我看見她的五官又重新變得生動起來,可是這種生動轉瞬即逝!案嬖V那些河上的人,”她催促著,“告訴他們快走。這也不是他們的錯,我只是不想讓任何一個人受到傷害,”約瑟芬低聲地說,“好嗎?”
我聳了聳肩。“沒有人會受到傷害的。”我告訴她。
“好的!彼彝纯嗟匦α艘恍。“不要擔心我,我很好,我真的很好!闭f完又緩緩地苦笑了一下。我站在門口,她側著身子從我旁邊走過去的時候,我不經(jīng)意瞥見她手里正拿著什么閃閃發(fā)亮的東西,然后看見她的上衣口袋里塞滿了女士的珠寶、唇膏、小鏡子、項鏈和戒指,從她的指縫中漏了下來。
“這個,給你的,”她欣喜地說道,將一把順手偷來的財寶往我的手里一推,“沒關系,我還有很多。”然后帶著甜蜜的笑容走了,留下我捧著一把鏈子、耳環(huán)和一塊塊亮晶晶的塑料鍍金的東西,傻傻地站著,這些東西從我的指縫中慢慢地掉下來,落到地板上。
那天下午晚些時候,我?guī)е⑴巳ツ獎诘律⒉健B眯姓叩膸づ裨跔N爛的陽光下看著讓人十分愉悅,洗凈的衣服晾在兩條船之間的繩子上,被風吹得啪啪作響,所有的玻璃和油漆在陽光下閃閃發(fā)亮。阿曼達家前院的花園里有個遮陽篷,她就坐在下面的搖椅上,靜靜地看著小河。洛克斯和阿默德在她家屋頂?shù)男逼律希谥匦屡欧乓呀?jīng)松散的瓦片。我注意到早已腐爛的屋檐柱子和三角架都被換了下來,而且又重新刷上了明黃色。我朝房頂上的兩個人揮了揮手,然后就坐在花園的矮墻上,阿曼達的身旁。阿努克立刻向河岸跑去,又去找昨天晚上和她一起玩耍的朋友了。
寬大的草帽下,老人的臉看上去有點浮腫,也十分疲憊。一張掛毯無精打采地搭在她的膝蓋上,還沒有動過。她簡單地向我點了點頭,一句話也沒有說。如果不仔細看,幾乎看不到她身下的椅子在前后搖晃,噠——噠——噠——噠。她的貓蜷縮著身子,睡在椅子下面。
“卡洛今天早上過來了,”她終于打破沉默開口道,“我想我應該感到榮幸吧!闭f到這里,她突然焦躁地扭動了一下。
椅子搖晃起來,噠——噠——噠——噠。
“她以為她是誰呢?”阿曼達突然生氣地蹦出一句來,“血腥的瑪麗安托瓦內特①嗎?”
她惱怒地考慮了幾分鐘,搖椅又重新晃了起來。“想告訴我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還把她的醫(yī)生帶來——”她說著停了下來,用那雙鳥兒一樣穿透人心的眼神盯著我!澳莻好管閑事的人。她總是這樣,你知道的,總是和她父親告狀!彼秽坏馗尚α藥茁!盁o論如何,她在這點上,和我沒有一點共同之處,一點也沒有。我從來都不需要什么醫(yī)生——或者什么牧師——來告訴我該怎么去思考!卑⒙_不服氣地用手蹭了一下下巴,更加用力地搖著搖椅。
“盧克也來了嗎?”我問道。
“沒有!彼龘u了搖頭,“去阿根參加象棋錦標賽去了!碧岬奖R克,她那嚴肅的臉龐立刻柔軟下來。“她還不知道他那天過去找我了,”她得意地說道,“而且她也不會知道的!彼α恕!八莻好孩子,我的外孫,知道如何保守秘密!
“我聽說,在今天的布道上,我們兩個都被點名了。”我對她說道,“被歸為不受歡迎的一類人,我是這么聽說的!
阿曼達不屑地哼了一聲!拔以谧约旱姆孔永镒鍪裁,那是我自己的事情,”她簡短地說道,“我已經(jīng)告訴雷諾,也告訴過他之前的那個安東尼神父了。當然,他們從來也聽不懂,總是跟我兜售老一套垃圾,什么社區(qū)精神,什么傳統(tǒng)的價值觀,總是老一套令人厭煩的道德把戲。”
“那么也就是說,之前有過這種情況了?”我好奇地問道。
“哦,是的。”她說完點了點頭!澳鞘呛芏嗄曛暗氖虑榱耍字Z那個時候差不多還是盧克那么大吧。那個時候,我們這里也來過流浪者,可是他們從來不作停留,除了這次!彼ь^向她那漆了一半的房子看了一眼!耙欢〞芷恋模前?”她得意地說道,“洛克斯說今天晚上完工。”說到這里,她突然皺起了眉頭。“我自己可以選擇讓誰來為我工作,”她不滿地說道,“他是個誠實的人,活也干得很不錯。喬治斯沒有權力對我指手畫腳的,沒有權力!
她拿起手上未做完的毯子,一針沒動又重新放了下來。“我沒辦法靜下心來做事了,”她生氣地說道,“天剛一亮,就被那些破鐘吵醒,本來就夠掃興的,更何況一大清早看見的第一個人就是卡洛,還有她那一臉的假笑。‘媽媽,我們每天都在為你祈禱,’”她學著卡洛說話,“‘我們希望你能明白,我們真的很擔心你。 嬲龘牡氖撬麄冊诮址秽従又械拿暟。有我這樣的母親肯定讓她覺得十分丟臉,時刻提醒著她的過去!
她得意地笑了一下,可是笑意根本沒有到眼底!爸灰疫活著,他們就知道還有人記得所有的過往,”她說道,“她和那個孩子碰到問題的時候,是誰幫忙解決的,嗯?還有他——雷諾,那個比白人還白人的先生!彼难劬α辆ЬУ,充滿敵意!拔腋艺f,我是記得那些陳年舊事的人中唯一一個還活著的。當然,本來知道這些事情的人就不多。要不是我知道如何管住自己的嘴巴,那件事肯定會成為轟動鄉(xiāng)里的大丑聞!闭f完,淘氣地向我掃了一眼。“不要那么看著我,姑娘,一個秘密我還是守得住的。你以為他為什么不來管我了?他有很多手段可以用,如果他真想這么做的話?逯溃呀(jīng)試過了!卑⒙_說完又非常開心地笑了起來——哈哈哈。
“我以為雷諾不是當?shù)厝四!蔽液闷娴卣f道。
阿曼達搖了搖頭!坝浀玫娜艘呀(jīng)不多了,”她說道,“他很小的時候就離開蘭瑟了,這樣對大家都好。”她停了一下,像是在追憶過去的事情!暗,他這次最好不要;,不要對付洛克斯或者他的任何一個朋友!蹦莻幽默的她不見了,這樣的她給人一種蒼老的感覺,像個愛發(fā)牢騷的、郁郁寡歡的老人!拔蚁矚g有他們在這兒,他們讓我覺得年輕了許多!蹦请p瘦瘦的小手無意識地拔著膝蓋上那條毯子上的毛。椅子下面的小貓感覺到了她的動作,從地上爬起來,縱身一躍,跳到了她的膝蓋上,撒嬌般地叫著。阿曼達撓了撓它的腦袋,它“喵——喵”直叫,又頑皮地用爪子撲她的下巴。
“拉里福萊特,”阿曼達叫道——后面我才意識到這是那只貓的名字——“我養(yǎng)了它十九年了,所以它的年紀幾乎和我相當了——按貓的年歲來算的話!闭f完對著小貓一陣咯咯笑,小貓聽見了,叫得更大聲了。“其實我對貓是過敏的,”阿曼達說道,“大概是因為氣喘或什么原因吧。我跟他們說,我寧愿噎死,也不愿意放棄貓,雖然有些人我可以毫不猶豫地放棄!崩锔HR特慵懶地抽動著胡髭。我朝河那邊望去,阿努克在堤壩下面和兩個黑頭發(fā)的孩子玩耍著。阿努克是三個孩子中最小的一個,可是聽著聲音,她似乎正指揮大家玩呢。
“再待一會兒,喝點咖啡吧,”阿曼達提議道,“你來的時候我正打算去煮一點呢。還有檸檬茶,給阿努克喝。”
我在阿曼達家精致小巧的廚房里用鐵鍋煮著咖啡,廚房的屋頂很低,但是里面所有東西都很干凈整潔,一扇非常小的窗戶正對著前面的小河,使得屋里的光線像河底的水一樣,帶著一點墨綠色。未上油漆的黑色橫梁上懸掛著一袋袋用棉布香囊裝著的曬干的草藥。白色的石灰墻上釘了一些鉤子,上面掛著銅鍋。廚房的門和其他房間的門一樣,都在底部開了一個小洞,方便她的小貓自由通行。我用一個烤瓷的鐵鍋煮著咖啡,另一只貓蹲在一個高高的壁架上,好奇地看著我。我注意到那個檸檬茶是無糖的,盆里的甜味劑都是一種蔗糖替代品。雖然她一直叫嚷著沒有關系,可是這樣看來,其實她也采取了一些預防措施。
“討厭的東西,”她恨恨地批評道,拿著一個手繪的杯子喝著咖啡,“他們說這些嘗著和糖沒什么區(qū)別,可是其實是有差別的!彼嘈α艘幌!翱鍋淼臅r候帶過來的,把我的櫥柜檢查了一遍,我想她的本意是好的,所以我也無可拒絕地做了一回傻子!
我告訴她應該多多注意。
阿曼達不屑地哼了一聲!暗饶愕搅宋疫@個年紀,”她告訴我,“一切就開始走下坡路了。如果不是這件事情,那也會是另外一件。生活原本就是這樣!闭f完又喝了一口苦咖啡。“蘭波十六歲的時候說,他想帶著最最強烈的情感,去盡可能體驗更多的東西。而現(xiàn)在,我快八十歲了,也開始認為,他說的是對的!彼珠_嘴笑了,而我,再一次為她臉上洋溢的青春所震撼,那種青春同膚色或者骨骼狀況沒有多大的關系,更多的是取決于一種內心的明媚和期望,那種表情,只有那些還沒有發(fā)現(xiàn)生活能帶來什么的人們的臉上才擁有。
“我覺得你這把年紀可能無法加入外國兵團了,”我笑著告訴她,“蘭波的經(jīng)歷有時候不是有點太過了嗎?”
阿曼達淘氣地瞟了我一眼!笆前,”她答道,“我還可以玩得更過。從現(xiàn)在開始,我要放縱自己——要俗氣一點——我要享受吵鬧的音樂和俗氣的詩歌,我要囂張一點!彼靡獾匦嬷
我笑了。“你真是荒唐,”我假裝正經(jīng)地說道,“難怪你家人對你絕望了!
她和我一起哈哈大笑,笑得前俯后仰,她的搖椅也跟著晃個不停,可是,現(xiàn)在回想起來,我記住的不是她的笑聲,而是她笑聲背后不經(jīng)意間被我看見的那種表情——那是被拋棄之后的無所顧忌,那是窮途末路之后的開心。
這之后,深夜時,當我大汗淋漓,從幾乎快被我遺忘的黑暗的噩夢中驚醒過來之時,我才想起來,自己曾經(jīng)在哪里見到過那種表情。
佛羅里達怎么樣,甜心?大沼澤地、基韋斯特,還是迪士尼、切利、紐約、芝加哥、大峽谷、唐人街、新墨西哥、落基山?
可是阿曼達身上看不到我母親那種恐懼,看不到我母親那種敏感地回避死亡,或者同死神斗爭,也看不到她那種瘋狂的“打一槍換一個地方”的遷徙,帶著幻想趕往另外一個未知的地方。阿曼達身上,只有饑渴、欲望和對時間的可怕認知。
我很好奇,那個醫(yī)生今天早上到底對她說了什么呢?她到底明白多少?我躺在那里想了很久,想著想著就睡著了,在夢中,我和阿曼達一起在迪士尼樂園里閑逛,而雷諾和卡洛兩個人手牽著手,就像《愛麗絲夢游仙境》里面的紅皇后和白兔子一樣,手上戴著大大的白色卡通手套?迥蔷薮蟮念^上頂著一個紅色的皇冠,阿曼達的兩只手各攥著一支棉花糖。
從某處遙遠的地方傳來一陣紐約汽車的聲音,喇叭鳴叫的聲音越來越近。
“哦,天吶,不要吃了,那個有毒!崩字Z尖聲叫道,可是阿曼達繼續(xù)兩只手抱著棉花糖使勁地吃,臉上很光滑,也非常沉靜。我試圖警告她,讓她小心出租車,可是她只看著我,并且用我母親的聲音說道:“生命就像狂歡節(jié),親愛的,每年越來越多的人死于橫過馬路時,這是有數(shù)據(jù)證明的!比缓罄^續(xù)用那可怕的方式狼吞虎咽地吃著棉花糖,雷諾轉過身,看著我尖叫,聲音很尖厲,更具威脅性:“這都是你的錯,你和你的巧克力節(jié)日,在你來之前,所有的事情都好好的,可是現(xiàn)在,每個人都快死了、快死了、快死了、快死了——”
我伸出雙手為自己辯護!安皇俏,”我低聲說道,“是你,應該是你,你就是那個‘黑衣男子’,你是——”然后我穿過鏡子向后倒去,塔羅牌從四面八方包圍著我:九把劍——死亡、三把劍——死亡、高塔——死亡、戰(zhàn)車——死亡。
我尖叫著醒了過來,阿努克站在我旁邊,黑暗中她那朦朧的臉上有睡意和焦急!皨寢專趺戳?”
她用溫暖的胳膊抱著我的脖子。她的身上有巧克力和薰衣草以及寧靜無憂的睡眠的味道。
“沒事,做了一個夢,沒事的。”
她用輕柔的聲音給我哼著歌,我突然對這個顛倒的世界產(chǎn)生一種心力交瘁的感覺,仿佛我已經(jīng)融入到她的身體里面,就像鸚鵡螺鉆進了它的殼里一樣,在旋轉著,她那雙清涼的小手放在我的額頭上,她的嘴巴貼著我的頭發(fā)。
“出去——出去——出去,”她無意識地喃喃自語道,“壞東西,滾出去。沒事了,媽媽,都走了!蔽也恢肋@些東西她是從哪里學到的。我母親以前經(jīng)常這么說,可是我不記得自己曾經(jīng)教過阿努克這個。而且,她用的時候,就像在用一個古老的、為人熟知的方法一樣。我抱了她一會兒,被這種愛感動得全身無力。
“會沒事的,對吧,阿努克?”
“當然!彼穆曇粝駛大人一樣,十分清晰有力!爱斎粫!彼杨^放在我的肩膀上,帶著睡意蜷縮在我的胳膊里,“我也愛你,媽媽!
黎明的曙光之外,一輪月亮在灰暗的天際發(fā)出微弱的光芒。我緊緊地擁著女兒,她剛剛又重新入睡了,她頭上的卷發(fā)摩挲著我的臉。這就是我媽媽懼怕的東西嗎?我一邊思索,一邊聽著鳥叫——一只啾啾地叫著,然后聚集了一群——她想要逃離的就是這個嗎?不是她自身的死亡,而是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