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和三文魚》是“郁達夫小說獎”陳河的中短篇小說精選集,包括了中短篇小說《西尼羅癥》《女孩和三文魚》《黑白電影里的城市》《夜巡》《水邊的舞鞋》《怡保之夜》《南方兵營》《猹》。
《女孩和三文魚》講述了一個發(fā)生在西雅圖的華人女孩被綁架遇害的故事。
《黑白電影里的城市》描寫了20世紀末進入阿爾巴尼亞的中國藥品經銷商和一個當地女藥劑師的情愛故事。
《西尼羅癥》發(fā)生在主人公買房后得知神秘的女鄰居患有西尼羅癥,在湖邊休養(yǎng),但一直沒有見到過女鄰居,直到在湖邊看到一個流血的婦人,后來女鄰居死去,湖邊婦人也神秘不見,而主人公發(fā)現自己也患上了西尼羅癥……
《女孩和三文魚》是一株開放在故土的異國之花,又是一株開放在異國的故土之花。它的故土的根脈,異國的陽光和風雨,使它極具獨特氣質,這種獨特氣質產生于生命的重新嫁接和復活,產生于審美距離和自由狀態(tài)對靈魂的更深挖掘和新生。
一九九四年五月的某天,我從阿爾巴尼亞首都地拉那開車前往邊境小城吉諾卡斯特,傍晚時分到達了這座依山而建的石頭城市。那個時候我剛剛離開中國,還沒有在國外生活 一九九四年五月的某天,我從阿爾巴尼亞首都地拉那開車前往邊境小城吉諾卡斯特,傍晚時分到達了這座依山而建的石頭城市。那個時候我剛剛離開中國,還沒有在國外生活的經驗,所以這個位于希臘邊境的中世紀古城給了我非常強烈的印象。它是用白色的石頭建成的,屋頂都是紅色的瓦,美麗之極。它的建筑風格和城里居住的人們生活完全是在我的想象力之外,也就是說,如果我不到達這里,那么這個城市和城市里的人對我來說是不存在的。然而,有一件事讓我費解,盡管是那么一個陌生的地方,我感覺似乎是有點熟悉,好像夢境里面見過這個地方。這個城市的城門是一個城堡,在城門口的一棵無花果樹下,我看到了一個少女雕像。她的臉色堅毅而憂郁。翻譯告訴我這個姑娘是二戰(zhàn)時期的一個女游擊隊員,被德國鬼子絞死在這棵樹上。而當我知道這個她就是電影《寧死不屈》里的米拉時,我激動得全身發(fā)顫。怪不得我會覺得這個城市那么熟悉,因為幾十年之前我在那部黑白電影里看過它無數次。
這一年,我離開了中國前往阿爾巴尼亞經商。在這之前的十年時間里,我是一個十分認真投入的業(yè)余小說作者。我在那段時間里曾經寫出了一些好的小說,《夜巡》就是那個時候寫的。但由于是業(yè)余寫作,常?堪疽箶D時間,我的寫作就像那些在干旱缺水的陜北高原種莊稼的老農,雖然付出極大辛苦,可收獲卻是寥寥無幾。說起來我那時也發(fā)表了一連串的作品,它們就像是掛在窯洞外墻上曬太陽的老玉米,能裝點一下門面卻形不成什么大的氣候。而且那個時候我寫出了點好東西也找不到好地方發(fā)表,《夜巡》就是被人退了多次,最后壓在箱底,二十年后才發(fā)表出來。我整整寫了十年,之后想起了海明威對菜鳥說的話:寫上五年,如果沒有成果那就趕緊洗手不干。但是海明威這個標準不明確,像我這樣處于有成果和沒成果之間的情況是不是該金盆洗手呢?猶豫之間,有一天看到了王朔的話,他的意思是寫作是一門碼字兒的職業(yè),要把這件事做好,那就得以此為職業(yè),靠這個吃飯。王朔的話讓我茅塞頓開。我問自己你能以寫作作為養(yǎng)家糊口的職業(yè)嗎?我知道在當時是不可能的,所以我就覺得應該痛快離場了。不久之后,我放棄了國內的職業(yè),前往阿爾巴尼亞,做抗菌素藥品的生意。
我相信這一次的遠行是我一次正確的選擇。它讓我進入了一種完全不一樣的生活環(huán)境。古人說讀萬卷書走萬里路是有道理的。我非常幸運,在到達阿爾巴尼亞不久就來到了吉諾卡斯特,讓我體驗了一種接近夢境和歷史的神奇美感。實際上世界上任何地方都是有聯系的。
對于一個心懷夢想的人來說,走得越遠,反而會有對原居地更加親密的感覺。比方說,我在到達吉諾卡斯特看到了米拉的雕像之后,那一段七十年代里和《寧死不屈》有聯系的記憶全部以不同的意義重現了出來。如果我不曾到達這里,那些記憶也許就會永遠沉入記憶海底。這個現象最簡單的例子就像人們所說的鄉(xiāng)愁,如果不遠離故鄉(xiāng),那么就不會感到有家鄉(xiāng)的存在,也就不會有鄉(xiāng)愁的體驗。因此,到達了吉諾卡斯特小城,是我一個重要的時刻。不過在當時,我卻是根本沒有去想這里面的文學意義。事實上那個時候我是徹底忘卻了寫作,除了努力賣抗菌素藥品,就是在地中海周邊國家旅游。我相信在阿爾巴尼亞的五年是我一生中最有意義的時刻,充滿焦慮、恐懼又極度興奮享樂,但是付出代價的時刻終于來臨。
一九九八年十月某天,我被一伙武裝人員綁架,關押在地拉那一個地下防空洞里。到了第五天,在我的心情幾近絕望時,隱隱聽到防空洞的頂部通氣孔里傳來細微的小鳥的叫聲,還有一絲青草氣味也隨氣流傳進來。我突然產生一個想法:如果我能夠活著出來,一定要把這種感覺寫出來,在國內最好的文學雜志上發(fā)表。這是我的又一個重要的文學時刻,就是這個時候,我明白了文學并沒有在我心中死去。當我面臨生死關頭,所能記掛的還是寫作。后來,我奇跡般地被阿爾巴尼亞警察救出來,次年移居到了加拿大。但是我還不能回到文學的道路上來。在冰天雪地的加拿大,一個新移民想要寫作是一件十分奢侈的愛好,當你的一家生存問題還沒搞定,寫作就注定是不合時宜的。我又辛苦地奮斗了好幾年,終于不再需要為衣食擔憂,F在我有了讓自己當一個職業(yè)作家的條件。這個時候已是二○○五年,我重新開始了寫作。
十幾年之前當我放棄了寫作出國經商的時候,萬萬沒有想到正是這一次放棄才成全了我日后做職業(yè)寫作者的夢想。當然,這個回歸的過程讓我付出了十多年的時間。對于一個寫作的人來說,這十幾年是多么寶貴的時間。但是,我后來發(fā)現我并沒有浪費時間。這十幾年所經歷的事情給了我豐厚的生活積累,讓我的生活外延大大擴展。我源源不斷地寫出作品,有了自己的糧倉,而不是像以前那樣只有幾根掛在墻外曬太陽的老玉米。我在寫中篇小說《女孩和三文魚》的時候了解到了三文魚的洄游習性。我奇怪自己也像是一條三文魚一樣,只有游到千萬里之遠的大海,寫作的能力才會成熟。這種成熟的能力就是我開始能夠看見內心深處那團模糊的光芒。
我這里所說的“模糊的光芒”是指一個作家心中通常具有的那種外部世界在內心深處投射的光和影的景象,那是一種隱藏在日常生活經驗的表面之下極端精細的東西。當我們力圖集中注意于這個景象,以便看清它是什么東西的時候它就似乎不見了。維特根斯坦把這種現象稱作是“這就像一個人的手已經碰了顯微鏡的調焦器,或者像我們感到仿佛不得不用我們的手指去修補一個破碎的蜘蛛網一樣”。 為了準確傳達這一個抽象的內心過程圖景,我可以說一個具體的景象。那是在一九八六年,我和溫州《文學青年》雜志編輯吳樹喬結伴去廈門游玩,住在鼓浪嶼的閻欣寧家里;貋淼臅r候去了泉州崇武,那地方因戴斗笠露著肚臍的惠安女而出名。崇武鎮(zhèn)是一個石頭的古城要塞,保存完好。我們住在一個漁民的家里。那個傍晚漁民家在煮鰻魚湯,據說湯要煮得越清味道越好。趁著他們家煮魚湯的時間,我一個人從他家后門出來,在海灘上散步。當時刮風下雨,雨傘都給打翻了。那道沙灘叫月亮沙灘,呈月牙形,美麗之極。而在稍遠的地方就是那個石頭古城樓。我走近古城的時候,天已黑下,只見在城池的盡頭風雨和暮色中有一座燈塔亮了起來。那是明朝建造的燈塔,它的光芒是橙紅色的,有一圈圈的光暈,在海天之間孤獨堅守。那一刻,我在沙灘上久久看著這座燈塔,忘記了漁民家里的那美味的鰻魚湯已經做好上桌了。現在想來,那個燈塔的光芒和我所說的“內心過程圖景”是最接近的東西了吧?
遠離祖國在海外寫作的作家名單列起來會很長,外國的、中國的都有,我心中最優(yōu)秀的是那個俄國人納博科夫,美國有一大幫猶太作家也非常的了不起。有意思的是,遠在我出國之前的八十年代,我就對這些遠離祖國的作家有著特別的喜愛。也許是他們的作品中對于祖國的深沉的憂傷和思念打動了我。這些年來我一直在讀納博科夫。除了那本《洛麗塔》之外,他大量的小說寫的都是俄國人的故事,盡管他在青少年時期就離開了俄羅斯。我的情況也是這樣,二○○五年我重新開始寫作的第一個作品是寫自己在阿爾巴尼亞經商和歷險的紀實,這也是我在被綁架的時候許給自己的心愿。我以這個傳奇故事作為敲門磚敲開了《當代》的大門;第二個小說《女孩和三文魚》發(fā)表在《收獲》上,寫的是一個華裔女孩被綁架遇害的故事。當我漸漸進入了寫作的狀態(tài)之后,我覺得必須去凝視自己內心的那一團“模糊的光芒”,寫出真正有文學含量的作品,而不要靠海外的傳奇故事和離奇案件吸引人的眼球。在寫作《黑白電影里的城市》這個小說時,我遇到了一重又一重的困難。我非常慶幸發(fā)掘和掌握到一大堆特殊的素材,這些素材里面包含了歷史、戰(zhàn)爭、愛、死亡,而最動人的線索是時光流逝的美感。這里有三個時間層面:現在進行的時間,七十年代電影流行的時間,四十年代德國占領下的時間。要把這三個時間層面統一到小說里面,必須要打通一條時間的通道。當我看出了這小說有這樣一種可能性的寫法時,內心充滿喜悅和激動。在后來的寫作中,我不時會迷失方向,可最終都能找到迷宮的出口。隨著故事的步步推進,我終于把這條時光隧道打通了。而引領著我最終穿越這條時光隧道的,就是我內心里那團“模糊的光芒”。
我還想說說?思{的一件事。我在一篇序言中讀到他的一句話,他說在寫完了《喧嘩和騷動》之后,他學會了讀書,同時也停止了閱讀,自那之后他再也沒讀過任何東西。因為他以前讀的書足夠多了,現在只要反芻消化就可以了。這句話讓我震驚,因為在福克納寫出《喧嘩和騷動》的時候,他才三十二歲而已,為什么他要說這樣的話呢?我相信?思{的這句話有點言過其實,他在以后的日子里是不可能都不閱讀的,要不然他后來怎么能給海明威的《老人與!穼懗鰸M口贊揚的書評呢?但我相信他的話里面一定是有一種真實。按我的理解,?思{在表示一種姿態(tài)。這就是說,當他設計好了自己的文學殿堂遠景之后,他就按照自己內心的圖景來創(chuàng)建自己龐大而復雜的小說王國了,而不再隨著潮流和局勢的變化而改變自己。當我這樣去理解的時候,發(fā)現?思{的這句話里面包含著巨大的啟示。
這句話對于我的啟示意義在于:盡管我現在的寫作地理位置遠離了母語環(huán)境,但依靠年輕時所建立的文學理念和經驗依然可以寫出被國內大眾讀者接受的作品。我應該還去讀一些好書,但是對眼前那些時髦流行暢銷的東西則可以視而不見。我從小開始有廣泛閱讀,俄國和歐美的古典和現代派的經典、中國的文學,以及充滿革命色彩的外國電影,甚至還包括那些“文革”中的小說《金光大道》之類和樣板戲都已經深刻地進入了我內心的圖景。我已經被打上了那個時代的烙印,注定會關注和那個時代有關聯的一些歷史和文學景象,盡管那是一個多么難以把握的過程。而至于寫作的地理位置在海外還是在國內則是無關緊要的。
為何寫作?現在我應該說出自己的想法了:寫作其實就是寫作者不斷地給自己的內心圖景做自畫像。寫作的人會經常發(fā)現自己正處于蘇格拉底所設計的那個著名的洞穴中。他和許多人被鐵鏈囚禁在洞穴內,只能朝一個方向看。他們的面前是一堵墻,背后燃燒著一堆火,火光把他們影子投射到墻上。寫作者反復描摹墻上的影子,力圖畫出墻上的人像,但由于他所看見的始終是投影而看不見造成影子的東西,他的描摹便注定十分困難而不準確。
了不起的美國作家索爾貝婁說過這么一個笑話:一個年輕的歌手在巡回演出中唱了一首歌,結果場下的觀眾掌聲雷動,經久不息。年輕歌手把同樣的歌再唱了一次,場下還是給予熱烈的掌聲。年輕歌手一次又一次再唱下去?墒撬呀洺耸畮状瘟耍^眾還是不讓他下來。他只好氣喘吁吁問場下的人:請問你們究竟要讓我唱多少次才算數?場下的人們大聲叫道:直到你把這首歌的音符唱準了為止!
寫作的情況也大體如此。既然我們選擇了寫作,那么就得面對讀者一次次地唱下去。而對于我來講,最想做的事就是要把二十多年前在福建崇武沙灘上看到的那個風雨中的古燈塔那種橙紅色光芒準確地唱出來。
陳河,男,原名陳小衛(wèi)。1958年11月生于浙江溫州,年少時當過兵,在部隊打過專業(yè)籃球。后在企業(yè)當經理,曾擔任溫州市作家協會副主席。1994年出國,在阿爾巴尼亞居住5年,經營藥品生意。1999年移民加拿大,現居多倫多。停筆十年之后,近年重拾寫作,現為自由寫作人,近期主要作品有長篇小說《致命的遠行》,中短篇小說《西尼羅癥》《夜巡》《黑白電影里的城市》《我是一只小鳥》《去斯科比之路》等。陳河2009年獲“首屆中國咖啡館短篇小說獎”,2011年獲“華人華僑文學主體最佳作品獎”,作品《黑白電影里的城市》,獲首屆郁達夫小說獎中篇小說獎;作品《猹》獲2013年人民文學年度中篇小說獎。
《西尼羅癥》
《女孩和三文魚》
《黑白電影里的城市》
《夜巡》
《水邊的舞鞋》
《怡保之夜》
《南方兵營》
《猹》
那一天我在凌晨起床,大概開了三個多小時的車,從一條鄉(xiāng)間的小路勉強把車開到了湖邊。那是個美麗的湖灣,在湖岸上開著大片的風信子,近水處有大片的蘆葦叢。這里幾乎人跡罕至,基本是沼澤地,有好些長腿的鷺鷥之類的涉禽棲息其間。我在湖岸上走了好久,找不到一個適合下魚竿的水面,所以一直走向東邊。后來我看到一條小路通向湖邊,湖邊有座木頭的棧橋通向水面,這是個非常適合拋出釣竿的地方。我在棧橋上坐了下來,但令我不安的是棧橋的右邊三十米開外有一座挨著水面的房子。屋子看起來很大,有一個平臺搭在水面上。我沒有看見有人出來,但是我知道,這座棧橋很可能是這個房子主人的私人領地。我有點猶疑,但實在找不到下竿的地點,就在這里拋出了魚線。我點上了一根香煙。這個時候我抽煙還很兇,戒煙是后來的事。我很快釣上了一條一磅多重的碧古魚,一會兒又釣上一條大嘴鱸魚。這里的魚可真多呀,個兒大,咬鉤又兇。這里還有好多白色的水鳥,樣子有點像海鷗。每次我搖著繃緊的魚線把魚從遠處的湖水里往回拖時,水鳥都會趕過來盤旋在周圍,好像是要來分一杯羹。直到我把魚放進冰桶里,水鳥才悻悻地散去。
這個時候,我看到那水邊的房子里邊走出一個白種的婦人,來到了木制的平臺上。她的身材頗高,皮膚白皙,褐色頭發(fā),大概在四十歲左右。白人的皮膚會衰老得快些,能看出她頸部的皮膚似乎有了皺褶,而且我覺得她顯得有點慵懶無力。她穿著一條長長的睡袍,手里端著一杯冒熱氣的咖啡。我當時很擔心這位房子的女主人會對我說這里是私人領地,請不要在這里垂釣。她看見了我,但只是很友好地向我揮揮手,沒有說什么話。我看她的臉上有著很善意的微笑。
這個白人婦女允許我在這里釣魚,我心懷感激。而且她一點沒有打攪我,好像我根本不存在似的。她做著自己的事,在一張鋪著毛巾墊的椅子上坐下,邊上是一張桌子,桌子上放著咖啡。她眺望著遠處的湖面,神色安詳。我沖著A. Y. Jackson畫作中的風景而來,現在倒是看到類似印象派大師雷諾阿筆下的人物肖像。雷諾阿用色點畫出的法國女人美態(tài)里帶著即將消逝的傷感,我現在看到的婦人也有同樣傾向,而且還帶著一點病態(tài)。
在中午到來之前,突然有一條梭魚上了鉤。梭魚是北美一種兇猛的淡水魚,魚身像梭鏢一樣,頭部像蛇,游速極快,力量強大。我使勁穩(wěn)住魚竿,感覺到那魚似乎要把我拖到水里去似的。我用力搖著魚線,將魚往上拖。那魚突然跳出水面,拼命掙扎著。自動離合器自動將魚線一下子放出去,我的手指頭被飛速的魚線割開一道口子。這樣來回折騰了好幾個回合,終于將這條一米長的梭魚拖上了岸,這時我才發(fā)現指頭被魚線割開好幾個口子,疼得直鉆心。
搞定了這條魚,我覺得好有成就感。我轉頭去觀察平臺上的婦人,相信她大概已看到我剛才和梭魚搏斗的場面。我看到現在太陽轉過角度,正好曬在平臺上。婦人躺在靠椅上,閉著雙目養(yǎng)神,好像什么事情也沒發(fā)生。我略感失望。我閑得無事,猜想著這個湖邊婦人的身世。我不知屋里是否還有其他人,我想她大概是個有錢的人,可以不做事情在湖邊別墅里悠閑地曬太陽。
這樣過了很久。我吃了自帶的午餐,發(fā)現她還是躺在長椅上。我想她一定是睡著了,但這個時候我發(fā)現了一點異常情況。我看到她側躺著的白皙的臉頰上有一條蚯蚓似的東西,而她對此全然不覺。因為距離不很近,我看不出是什么東西,以為這可能是一段有顏色的線頭。然而過了一些時候,我看到那蚯蚓似的東西變成了兩條,而她還是閉著眼睛沒有反應。我感覺有點不對,站起身來,這樣我看到了蚯蚓似的東西從她臉上一直垂到地上,而地上有一攤深色的東西在擴大。我向她躺著的水上平臺快步走去,一邊大聲喊著:哈羅!她聽到聲音抬起頭來,蚯蚓似的東西立即垂了下來。我現在看清了她是在淌鼻血!我從來沒見過這么厲害的淌鼻血,地上的血流了一大攤。她坐了起來,血立即淌到胸前。她用手一抹,滿臉是血。我跑過來,讓她躺著不動。我看到平臺上有水龍頭,馬上用水盆接來一盆涼水,冷不防潑到她臉上。這是我小時候淌鼻血時大人對我做過的事。冷水突然潑來,人會猛一驚,毛細血管因此收縮,通常血就能止住。在這同時,我用桌子上的紙巾卷成塞子塞進她的鼻孔,這樣,她的血就不再流了。我的手上沾滿了泥土、魚鱗和蚯蚓黏液,加上我自己指頭被魚線割開的傷口上的血,即骯臟又腥臭無比,但我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我用沾水的紙巾擦去這位婦人臉上和頸上的血,感覺到白人婦女的肌膚像奶油一樣細膩光滑。同時我還聞到了她身體的氣味,有香水還有汗腺的氣味。
過了一會兒,她的感覺好了些,開始說話。她說自己剛才睡著了,不知自己在淌鼻血。她感謝我?guī)椭怂。我說是不是打電話叫醫(yī)生來?她說不需要,她以前也淌過鼻血,不會有什么事,而且再過兩個小時,她的私人護士會來看她的。后來,她起身走進了屋子。我也無心再釣魚,收拾起東西離開了湖畔。
這段因一幅風景畫引起的離奇經歷結束之后,我沒有再去過那個湖畔,但是那個白人婦女和她殷紅的鼻血成了特別強烈的印象植入了我的記憶。我在看納博科夫的小說《洛麗塔》時,發(fā)現書里那個有嚴重戀女童癖的人(或許就是納博科夫自己)的癖好是有源頭的。我現在也擔心在湖畔的經歷可能會成為我的一個不良癖好的源頭。因為我發(fā)現,在我進入新居那天看到鄰居一個白人婦女送來的卡片時,我的內心顯得過于興奮。而且,在進一步得知斯沃尼夫人居住在湖邊養(yǎng)病時,我更加清晰地想起去年湖畔的白種女人。我知道這兩件事沒有關聯,但我對斯沃尼夫人的過分好奇心,卻使得事情混淆在一起,使得沒見過面的斯沃尼夫人具有了湖邊婦人的面容。我真是一個不可救藥的幻想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