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德華,編輯家、作家出版社前副總編輯,2011年7月因肝癌去世,享年五十五歲。他傾注最后心血組織編輯的長篇巨制《你在高原》(張煒著),獲第八屆茅盾文學獎。他不媚流俗、耿直清正的為人,執(zhí)著追求文學品質、甘為他人做嫁衣的敬業(yè)精神為人們所稱道。
《與癌共舞》既是楊德華遺愿的體現(xiàn),也是生者對逝者的紀念。本書分“上編”“下編”兩個部分。上編“與癌共舞”,收錄的均為楊德華遺稿,由他未完成的書稿、日記、散文隨筆、自傳體小說、書評、編審意見等構成。下編“不能忘卻的”,收錄了楊德華的親人、朋友、同事們的追憶文章。上、下編各由與疾病抗爭、學生時代及家庭生活、職業(yè)生涯三個部分組成。下編的三個部分與上編的三個部分在內(nèi)容及時間順序上相互呼應,勾勒出楊德華的生命歷程與情操品格。
本書中楊德華的《一個癌癥患者的治療日記》與妻子馬麗霞的《與德華共舞》,對癌癥病人與家屬來說,是一份難得的的醫(yī)療參考,也是一份彌足珍貴的精神參照。
一個晚期肝癌患者歷時四年的頑強抗爭。對他來說,疾病,是一種挑戰(zhàn),也是一種考驗,還是一種生命體驗、哲學思考。所以面對絕癥、面對大小二十余次的手術、面對死亡,他始終樂觀面對,以西醫(yī)、中醫(yī)和氣功等多種療法嘗試康復之道,并記下十多萬字的療治筆記,希望以自身的經(jīng)歷為癌癥患者提供一份參考與幫助! ∫粋編輯與一套書的緣分。對他來說,編輯,是一種職業(yè),也是一種生活方式,更是一種文學信仰、社會責任。所以他對自己的作者、對每一本書都滿懷真摯之情,他傾盡最后的心血,組織編輯了十卷本《你在高原》(張煒著),在他去世后一個月,這套書摘得第八屆茅盾文學獎桂冠。
序:你的生命很稀貴
何建明
有的人離開很長時間了,但依然會感覺似乎每天還同我們在一起;有的人每天都在身邊,卻仿佛此人根本不存在……第一種人一定是朋友、是最高尚的人。楊德華就是這樣的人。
楊德華是作家出版社的資深編輯家、副總編,是我任作家出版社社長期間重要的同事。他是我最值得信賴的好兄弟、好助手。他太可惜——年富力強就英年早逝。令我感動的是:在與我一起工作的三年多時間里,他已患上絕癥,卻從沒有停止過工作。更重要的是在我們共同工作的時間里,我們一起連連推出了莫言、賈平凹等著名作家的重要作品,包括張煒的巨著——四百余萬字的十卷本長篇小說《你在高原》(獲第八屆茅盾文學獎),還有許多其他作家的優(yōu)秀作品?梢哉f,如果沒有楊德華嘔心瀝血的編輯與組織工作,很難想象《你在高原》這部作品是否能夠在上一屆茅盾文學獎中摘取桂冠!從德華生命最后日子里寫的日記中,我們可以看到他為此書出版所付出的巨大勞動和心血。
他在病逝前的三年間,大小手術二十余次,每次要命的大手術,他竟然總能奇跡般地挺過來。我一直認為這是罕見的事,而且這樣的事只能發(fā)生在德華身上。
他是個勇敢的人;他是個真正視死如歸的人;他是個真正把生命融入事業(yè)的人;他的存在,讓他的作家朋友們感到寫作的意義;他的勤勞和敬業(yè),讓作家出版社保持了自己的高端與品位,以及中國文學的水準。
他所做的一切,你不用再操心;作為朋友,你可以永遠無須設防;作為同事,你可以因他的存在而多了溫暖,多了充實,多了底氣和力量。
再偉大的人,都恐懼死亡。但楊德華從來沒有過,他清楚自己患了絕癥,知道自己的病嚴重到何等程度,明白每一次手術對未來的他意味著什么……他從來沒有害怕過。每一次手術后,不久便又來上班,問他怎么樣時,他總是笑笑,說沒事。接著就是問:還有啥事交給我的?無數(shù)次,我不忍心他拖著虛弱的身子來到單位提出這樣的請示,甚至感到是不是我們在犯罪——讓一個即將離別世界的病人還去工作和操心?但我對他有時幾乎是一種依賴,比如張煒的大作,浩浩十卷,哪個編輯都扛不起。當我們決定要出版它時,幾乎沒有一個編輯是可以獨立擔當這部大作的統(tǒng)領和全盤設計的,最終,居然還是德華自己提出承擔這一重任。那會兒,我甚至覺得我這個當社長的有些太殘忍。不過,德華認真地跟我談起,他說,張煒這部大作是他最后編輯和所抓的書,他愿意為它全力以赴。
德華為了《你在高原》,真的全力以赴了。其實,我們經(jīng)常會說到“全力以赴”這個詞,然而很少有人真的去全力以赴。德華可能是極少數(shù)為了工作和事業(yè)、為了朋友和作家們的作品問世而真正全力以赴的人。
他因此使自己的生命也閃爍了光芒。他因此也讓自己的人生走上了高原——那是個多數(shù)人走不到的高原。
這樣的人和這樣的生命難道不是很稀貴嗎?越是稀少的才是珍貴的,越是珍貴的才是永恒的。天國里的德華,你盡可安息了,因為你的生命和精神已經(jīng)播種在我們心田里,我們永遠想念你、學習你,并且不時地在聊天中提及你……
2014年7月7日晨
楊德華,筆名易木。1956年1月7日出生于北京,1976年加入中國共產(chǎn)黨,1982年畢業(yè)于復旦大學中文系,分配至中央黨校工作,1986年調入作家出版社。2000年加入中國作家協(xié)會。2008年任作家出版社黨支部書記、副總編輯。負責和組織編輯了大量優(yōu)秀圖書,負責編審的圖書多次獲得“五個一工程”圖書獎、全國優(yōu)秀報告文學獎、全國少數(shù)民族文學創(chuàng)作駿馬獎、全國優(yōu)秀外國文學圖書獎。2011年被評為中國作協(xié)機關黨委和中央直屬工委優(yōu)秀共產(chǎn)黨員。2011年7月24日,楊德華因肝癌醫(yī)治無效在北京逝世,享年五十五歲。
馬麗霞,楊德華妻子,1956年出生,小學、中學、高中與楊德華同窗,1982年與楊德華結婚,兩人育有一兒一女。曾供職于中國紡織總會、國家經(jīng)貿(mào)委,現(xiàn)就職于國務院國資委。
上編 與癌共舞
003 與癌共舞
036 一個癌癥患者的治療日記
168 知青連
214 喝酒逞能
216 以物換書
219 雙胞胎憂喜錄
224 家長的教育期待
226 《 你在高原 》審稿六記
230 張煒:用生命寫作的作家
234 我眼中的張海迪
239 回眸:從文學新星叢書看一個文學時代
243 《 昨夜群星燦爛 》:一本難得的編輯教科書
246 《 財富如水 》:心靈解放與
上編 與癌共舞
003 與癌共舞
036 一個癌癥患者的治療日記
168 知青連
214 喝酒逞能
216 以物換書
219 雙胞胎憂喜錄
224 家長的教育期待
226 《 你在高原 》審稿六記
230 張煒:用生命寫作的作家
234 我眼中的張海迪
239 回眸:從文學新星叢書看一個文學時代
243 《 昨夜群星燦爛 》:一本難得的編輯教科書
246 《 財富如水 》:心靈解放與
下編 不能忘卻的
252 和德華共舞·馬麗霞·妻子
289 爸爸生病的日子·楊怡珂·女兒
308 兄妹·楊玉華·妹妹
313 憶德華·孫大衛(wèi)·發(fā)小
324 痛惜·吳治和·中學老師
330 憶德華·劉月華·中學老師
334 憶德華·盧新華·大學同學
339 清貴有鑒裁·王兆軍·大學同學
345 從冬天到春天·張煒·作家朋友
352 送德華遠行·張煒·作家朋友
355 紀念遠行的你……·張海迪·作家朋友
358 靈魂在高處·趙紹玲·作家朋友
361 德之光華·石灣·同事
367 兄弟·何建明·同事
369 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銘·劉光·同事
我為什么寫這本書
兩年多以前,當我得知自己肝腫瘤切除的冰凍試驗報告結果為惡性的那個夜晚,我久久地無法入睡。雖然在此之前,我已經(jīng)有些預感,但無論如何,人在這種情況下多少會心存僥幸。癌癥發(fā)病率盡管越來越高,怎么就會讓我趕上了呢?我才剛剛人過中年,許多事情還沒有來得及做,難道上天就要讓我就此止步了嗎?
一個念頭死死地困擾著我,讓我有些喘不過氣來:我到底還能活多長時間?就像丹麥王子哈姆雷特質疑的那樣:生存還是死亡?這是一個問題。以前看哈姆雷特,總覺得他有些庸人自擾,故作深沉。當我自己直接面對死亡問題時,才知道戲劇大師莎士比亞絕非浪得虛名,而是把人類的死亡主題揭示得淋漓盡致。
其實,人終歸一死,這不僅是人類,而且是一切生物的宿命。只是這個宿命對我來說,來得太突然一些。生理意義上的宿命恐怕難以抗拒,而從精神意義上,我相信人是不可戰(zhàn)勝的。這讓我想起了一些作家朋友。幾年前,我曾經(jīng)編輯過張海迪的散文集 《 生命的追問 》,她在其中 《 1991——靈與肉 》 那篇作品里面寫到得了癌癥之后的感覺:“我要死了嗎?從此我將在世界上消失,化成一縷煙,一片云,化成一抔土,一棵樹……是我將帶走生命,還是生命將帶走我?”這些話在生病之前體會不深,現(xiàn)在卻赫然在腦子里轟響。以前同情海迪在病痛的折磨下還能堅持寫作,現(xiàn)在我也陷入同樣的境地了,我會像她那樣,把自己有限的生命火焰在寫作中燃盡嗎?想到寫作,我又自然想起了張煒。他是一個創(chuàng)作態(tài)度極為認真的作家,《 古船 》《 九月寓言 》等一系列作品不僅享譽文壇,而且獲得了作家同行們的普遍尊重。正是在他的引見下,我才得以結識海迪,并保持了多年的友誼。從某種程度上說,張煒和海迪都是在文學創(chuàng)作上非常較勁的作家,對于人生的深刻感悟,讓他們飽蘸生命的墨汁盡情揮灑,為讀者留下了一部部震撼心靈的作品。此時,我的心靈突然和這些用生命來寫作的朋友們自然溝通了,而我的淚水也不住地淌了下來。
也許,正是在這一刻,寫作這本書的念頭萌生了。
隨著病情的穩(wěn)定,身體漸漸地康復,我開始上班工作,性命之憂也慢慢地淡忘了。很多人說我不像得過大病的,我自己也以身體素質強于別人而自得。其實,身體里的癌細胞并沒有放過我,果然,腫瘤切除手術之后的四五個月,又在肝部發(fā)現(xiàn)了新的病灶,只是它不是轉移病灶,而是原發(fā)病灶,通過介入手術得到了控制。這打破了我的一種信念:癌腫瘤只要手術切除就會沒事了。事實證明,這不過是一種幻想!
于是,我開始不斷學習,尋找一些和我的疾病相關的文章、文獻、書籍。家人和同學、朋友也給我提供了大量的治療信息。這讓我慢慢總結出一套行之有效的治療和康復方法,也悟出了與癌共生存的道理。只是一次住院經(jīng)歷,才促使我想把自己的感悟盡快寫出來,好讓更多的人能夠分享。
那是我手術一年后住院的一天上午,護士剛把點滴給我扎上,就見一個小伙子急慌慌走進病房。我開始以為是哪個病友的家屬,可看看又不像。原來他是新病人的家屬,等著三床病人出院好馬上住進來。我和同屋的病友都覺得小伙子不懂事,哪有病人沒輸完液就往外轟人家的?沒想到,沒過幾分鐘護士長也跑來和三床商量,讓他去另一個小房間繼續(xù)輸液,因為剛來的是重病號,需要在三床搶救治療。反正三床打算今天出院,為了搶救方便,讓他騰床也說得過去。這時,新病人的擔架床已到了門口,看著病人痛苦的樣子,知道是病得不輕。果然,幾個醫(yī)生跑來開始搶救,馬上輸液,而且是手腳同時輸。病人神志已經(jīng)不清,滿嘴胡話。根據(jù)家屬對醫(yī)生的敘述,我大體了解了他的發(fā)病過程:前兩天傍晚,他一口氣吃了三根巧克力冰棍,晚飯又吃了十來個羊肉餡餃子。到了夜里,他開始拉黑便,而且達十數(shù)次之多,第二天一天沒吃東西,仍然便血,以為是吃巧克力的緣故,就沒往醫(yī)院送,今天實在堅持不住,便從順義家里趕過來。他因為肝癌剛剛在這里做了介入手術,不到半個月前才出院。幾個醫(yī)生一邊搶救,一邊喊著“老周”,還問他認不認識自己。顯然,這幾個醫(yī)生以前給他看過病。可是,老周已經(jīng)糊涂,根本不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搶救進一步升級,心臟和血壓監(jiān)視器、氧氣瓶等都用上了,主治大夫還把家屬叫走了,大概是下病危通知。因為從家屬回到病房時的沉痛表情便能猜出來。
也許是同病相憐,我開始對老周的命運隱隱擔憂。一年前,我?guī)缀蹙褪沁@樣被送進病房的,腹部穿刺、B超、備皮、插胃管、插導尿管等等,都是在一個普通病房中完成的。當時病房中還住著兩個病人,我估計當時他們的心情也和我現(xiàn)在一樣恐怖,只是不敢說出來罷了?粗粫䞍嚎裨,一會兒昏迷的老周,我似乎覺得他能夠挺過去。
等到第二天我回到病房,老周仍然沉睡。二床的老趙問我,老周是不是陷入了肝昏迷?我沒有直接回答,而是分析老周的發(fā)病原因:對于肝功能不好的病人,一般腸胃都比較弱。老周剛做完介入手術不久,肯定不宜吃過于刺激的食物,而他一下子吃了三根冰棍,把胃液破壞了,再吃不易消化的羊肉,腸胃負擔過重,造成胃出血;連續(xù)幾十個小時只出不進,身體電解質紊亂,肝臟的營養(yǎng)得不到補充,造成腦供血不足 ( 病人血壓極低就是證明 ),從而出現(xiàn)昏迷。老周并不是肝衰竭,身體其他機能也沒有喪失,估計能夠挺過來。
果然,第三天早晨我再回到病房,老周已經(jīng)醒過來了。他的老伴和兒子都很興奮,一見我就說老周是夜里三點多清醒的,不但能夠認人了,還能夠和人聊天了。我看了看老周的情況,確實比頭兩天好多了。巧的是,他住院那天,也是兒媳婦臨產(chǎn)住院的日子,F(xiàn)在他活了過來,兒媳婦也生了一個大胖小子。兒子不知聽誰說某某醫(yī)院是專門治肝病的,想把父親轉到那里去。我勸他別瞎折騰,這家醫(yī)院醫(yī)護人員態(tài)度好,而且也是肝病的專科醫(yī)院,在技術上和某某醫(yī)院不相上下。人家不是把你父親救過來了嗎?為什么還不信任人家?他兒子說自己不懂,也是聽別人說的。二床的老趙在旁邊站在我的立場上,責怪他兒子不懂事。這樣他兒子才不再說什么了。
我突然發(fā)現(xiàn),許多病人,包括病人家屬,對所謂大醫(yī)院盲目迷信,對自己所得的病癥卻知之甚少,人云亦云,難免吃虧上當。
于是,我給老周和他的老伴講了一些肝癌病人日常生活的常識,特別講到心理的調理和飲食注意事項。老周和病房的其他幾個病友聽得頻頻點頭。為了鼓勵老周,我讓他看了我肚子上的手術疤痕。我說,我的病比你的還要危險,可我能夠挺過來,你肯定也沒問題。
人和人之間的交流,有時候可能幾句話,就會達成一種溝通。老周說他住了這么長時間的醫(yī)院,從來沒有聽同屋病人這樣講過。他還說,出院后他要按照我說的去做。
其實,像老周這樣的癌癥病人何止千萬,他們多么需要對自己的病情有一種正確的認識,對癌癥有一種超然的態(tài)度。我的經(jīng)驗也許對他們會有幫助。這種想法就構成了我寫這本書的直接動因。
當我動手開始寫這本書時,一天中午接到了住院病友老趙的電話,他說:“你知道老周走了嗎?”我說:“走了?是出院了嗎?”他說:“死了!”我的心一沉,久久說不出話來。我記得,我出院時,老周還邀請我去他家做客。想不到,一個生命就這樣輕易消失了。其實,他本不應該“走”得如此遽然,無知卻加速了他的死亡周期。
世上寫書的人可以分成這樣幾個層次:一是“著書都為稻粱謀”,把寫作當成一種謀生的手段;二是“為伊消得人憔悴”,把寫作視作一種藝術的創(chuàng)造;三是“鐵肩擔道義,妙手著文章”,把寫作變成與人分享的一個過程。在我看來,第一種是為利,第二種是為名,第三種是為義。為名為利屬人之常情,無可厚非,但與為義相比,畢竟差了層次。我是在“鬼門關”前打過滾兒的,所謂“名利”二字,不敢說參得很透了,但可以說看得很淡。因為在生命面前,一切名利實在是不值一提的。唯有為義的寫作,才是我真正感興趣的事情。“以出世的精神,做入世的偉業(yè)!蔽蚁M约旱膶懽鞑坏芙o自己帶來快樂,更希望能給別人帶來快樂,帶來幫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