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坐在五月晴好的清晨里,寫下全書的第一個開篇,心中流蕩著溫潤、平和、感激,還有一點點傷感。
是的,太美好的事物,不經(jīng)意間,總是氤氳著憂傷的淡淡云煙,如絲如縷,若有若無,但卻揮之不去。窗外,花朵正女大十八變,夜以繼日地變身為綠葉和果實;誰家的貓、狗在鮮嫩的草地上打著滾兒;繁忙的腳手架,正在刷新城市的地標……
這些具體可觸的眼中之物是可以把握的,而視線看不到的十幾二十千米之外,我知道,還有一群群千里迢迢歸來的鷗鳥,同樣享受著這春末夏初的柔美艷陽。暖暖的,柔柔的,軟軟的,絲絨的溫度,那感覺像它們的羽毛一樣順爽,又如晴朗的心情里春水般的溫情。它們一定是在滑水、嬉戲、梳理羽毛、專注地覓食、雙雙對對地調(diào)笑……只有美麗,沒有哀愁。
每一年的初春三月,積雪殘冰還沒有完全融化之時,我們看到的第一種回歸的候烏,差不多便是丹頂鶴了。
在江蘇鹽城與黑龍江扎龍之間,遼河口濕地成為丹頂鶴南遷北徙必經(jīng)的中轉(zhuǎn)站,相當于古代的驛站:在此歇歇腳兒,飲飲水,攢攢精氣神兒,然后再繼續(xù)飛。而有的丹頂鶴到達之后,就住下來——對!住下來,不走了!它們在中國最美的濕地之一拉開了生活的帷幕,安居筑巢,生兒育女,過起了有滋有味兒的小日子。盤錦因此成為世界上集丹頂鶴的遷徙中轉(zhuǎn)地、繁殖地和越冬地于一身的唯一的濕地。
每年,丹頂鶴分期分批地從南方飛回遼河口濕地,它們要先落在海邊過上幾天群居的生活,適應之后,再以家庭為單位形成自然而然的組合。那種情景真是和諧美滿,溫馨可人。
待它們的身心完全安頓下來之后,就開始新生命的創(chuàng)造與孕育了。
說來有趣:像鳥類“計劃生育”的標兵,在一個繁殖期,每對丹頂鶴只生兩只蛋?墒,它們是否都能順順當當?shù)爻砷L為人見人愛的寶貝兒,還真不太好說。也許丹頂鶴父母在淺水里或濕地上,夜以繼日地苦苦守候一個多月,滿心歡喜卻又小心翼翼地探頭去看時,發(fā)現(xiàn)巢穴中并沒有成雙成對的小仙鶴,而只有一只幼雛;另一只呢,或許只有空空的蛋殼……一個本該鮮活的生命,竟然不知所終……
丹頂鶴的成活率極低,也正因為它們稀少,而更加彌足珍貴。
哺育也同樣艱難。像人一樣,丹頂鶴幼雛不是一生下來就會走路,不過,還是比人更能適應生存環(huán)境。孵蟲幾個小時后,待幼雛全身的水腫漸漸消退之后,幼雛就不需要親烏的“扶持”了。可是,親烏還是不放心呀,直到幼雛完全可以“放單飛”了,才把它們帶出去“遛遛”。那時,幼雛大多是站在爸爸媽媽的中間——相當于小朋友與父母逛公園時的模樣——只不過丹頂鶴沒辦法做到手拉手而已。
最早見到丹頂鶴是哪一年已記不真切了。我是一個懶散、無所用心而又不求甚解的人,愿意順著自己的心性生活。即便生活在被人們稱為“鶴鄉(xiāng)”的盤錦,對丹頂鶴的了解也不敢說很多。
大約是調(diào)到市作家協(xié)會工作之后吧,每年,當春天將要來臨的時候,我們就會組織作協(xié)會員去野外觀鶴。像平常日子里的一個盛大節(jié)日,我們壓抑著激動的情緒,不能穿過于花哨的衣服,不能叫喊,不能離它們太近,帶上高倍望遠鏡和晴朗的好心情——更重要的,像熱心、體貼的家庭主婦那樣,用袋子備好玉米,迎接貴客一般,為親愛的丹頂鶴送去它們“回家”后的第一頓大餐。
丹頂鶴是雜食性動物。冰消雪融、潮水退卻后,丹頂鶴除了以濕地上的小魚、小蝦為食,還吃一些草籽或玉米。
嗖嗖勁吹的小北風兒實在算不了什么,仿佛是朝拜尚在沉睡中的荒野,那時便成了愛鳥人的耶路撒冷或麥加。如果恰巧看到第一批歸來的丹頂鶴,人們的歡呼聲便會隨著丹頂鶴忽然驚飛的身影騰空而起,根本就忘了來時千叮嚀萬囑咐“不要吵它”的約定。
“這一年要交好運了!”人們望著天空中飛來飛去的美麗倩影,聽著久違的悠悠的嗚叫,擊掌、叫好、彈冠相慶。
“三月是光的春天;四月是水的春天;五月是色彩的春天!比绻\氣好,正好有和煦的春光、初融的春水、鮮嫩的春天的色彩,在返回的路上,心情便也提前進入春天了。于是,來路的顛簸和尋找的艱難都被歡欣和喜悅替代了——達成一次小小的奢侈的視聽享受,就是這么容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