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蘭·昆德拉作品全新系列:告別圓舞曲》一書中,作者在思考這樣一個問題:人配在地球上生存嗎?難道不應當“把地球從人類的魔爪下解救出來”嗎?將格外重的問題和格外輕的形式結合在一起,這是作者一直以來的野心。這不是一種單純的藝術野心。形式之輕和主題之重的結合揭示了我們人間這種種戲劇毫無意義,到了可怕的地步。
米蘭·昆德拉(1929~),小說家,出生于捷克斯洛伐克布爾諾:自1975年起,在法國定居。長篇小說《玩笑》、《生活在別處》、《告別圓舞曲》、《笑忘錄》、《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輕》和《不朽》,以及短篇小說集《好笑的愛》,原作以捷克文寫成。小說《慢》、《身份》和《無知》,隨筆集《小說的藝術》、《被背叛的遺囑》、《帷幕》,以及新作《相遇》,原作以法文寫成!堆趴撕退闹魅恕,系作者戲劇代表作。
第一天
第二天
第三天
第四天
第五天
《米蘭·昆德拉作品全新系列:告別圓舞曲》:
“夠了,夠了。你這是什么意思?”鼓手說?死斀K于醒悟過來。他看到身邊是他那些樂手的一張張神情關注的臉,就對他們解釋剛發(fā)生的事情。眾人放下手中的樂器,打算幫他出出主意。
第一種建議是激進的:十八歲的吉他手宣稱,對一個像剛剛給他們的指揮兼小號手來電話的人那樣的女人,應該狠狠地推開了事!案嬖V她,隨她怎么辦好了。娃娃不是你的,那事兒跟你一點都不搭界。她若是還要堅持的話,就做一次血液鑒定好了,鑒定會告訴她誰是孩子的父親!笨死斕嵝阉,血液鑒定一般是證明不了什么的,在這種情況下,女人的指控會占上風。
吉他手回答說,連血液鑒定都不用做。遭到這樣粗暴打發(fā)的年輕女子往往會很識相,不會再無謂地死纏濫打,等她明白到,她所指控的男人不是一個懦夫時,她就會自己去把孩子處理掉。
“到時候她要是還不肯弄掉孩子,我們全體,樂隊的全部樂手,就到法庭上作證,那時候我們全跟她睡過覺。讓他們來找我們中誰是父親好了!”但是,克利瑪說:“我相信你會為我這樣做的。
但是,還沒等到這一天,我恐怕早就因猜疑和恐懼而變瘋了。碰到這樣的事情,我是太陽底下所有男人中最懦弱的,我首先需要的是確信!彼腥硕纪。吉他手的方法在原則上說是好的,但并非對所有人都適合,尤其不適合一個沒有堅強神經的人。
另外,對一個有名有錢的人,也不要作這樣的建議,這樣的男人,值得一個女人冒險一次。他們最終達成一個一致的觀點,不要固執(zhí)地把那個女郎一推了之,而應該使用勸說的方法,使她同意去墮胎。但選擇什么樣的理由呢?人們可以有三種基本的假設:第一種方法寄希望于女郎的同情心:克利瑪跟女護士交談就像對他最好的朋友那樣;他十分真誠地信任她;他對她說,他的妻子病得很重,假如她知道她丈夫跟另一個女人有了孩子。她就會死的;而克利瑪,無論從道德觀上說,還是從神經類型上說,都不能接受這樣的一種情景;于是他請求女護士對他發(fā)發(fā)慈悲。
這一方法遭到了一種原則上的反對。人們不能把整個的策略建立在一個女護士的心靈之美這樣一種可疑不實的基礎上。她需要有一顆真正善良而又富有同情的心,才能保證這一方法不會反過來對付克利瑪。被選中的孩子之父對另一個女人表現出的過分敬重越是讓她覺得受了冒犯,她就會越是表現得具有進犯性。
第二種方法寄希望于女郎的理智:克利瑪試圖向她解釋,他不能確信,而且恐怕也永遠不能確信孩子就是他的。
他認識女護士,但僅僅見過她一次,對她還絕對說不上有什么了解。她還跟誰來往,他連一點兒概念都沒有。不,不,他并不懷疑她存心勾引他出錯,但她也無法對他咬定,說她不跟其他男人來往!就算她會這樣對他咬定,克利瑪從哪里找到保證,證明她說的是實話?讓一個其父親從來無法確定親子關系的小孩出生,是不是符合情理?克利瑪能不能為了一個連他自己都弄不清是不是親生的孩子,而拋棄他的妻子?露辛娜要不要一個有可能永遠不會有父親的孩子?這種辦法同樣顯得很不可靠:低音提琴手(他是樂隊中最年長的)指出,指望那女郎的理智,比相信她的同情心還要幼稚。
推理的邏輯可能會達到一個巨大目標,而女郎的心則會被心愛的男人拒絕相信她的真誠所震撼。而這會促使她帶著一種令人辛酸的固執(zhí),更加一意孤行地肯定自己的意圖。
最后,還有第三種可能性:克利瑪對未來的母親發(fā)誓他曾經愛過她,并還在愛她。至于孩子是別人的這一可能性,他不應該作絲毫的影射。相反,克利瑪將引導女郎沉浸在信任、愛情和溫柔的暖流中,他向她承諾一切,包括離婚。他為她描繪他們光輝的未來。隨后,正是以這一未來的名義,他請求她中止她的妊娠。
他向她解釋說,現在要孩子還為時尚早,會剝奪他們愛情生活最初的、最美好的歲月。
這一推理缺乏上一種方法中大量存在的東西:邏輯?死斣趺纯赡苣敲礋崃业貝凵狭伺o士,他在兩個月里不是一直躲著不見她嗎?但是,低音提琴手肯定地說,情人們的行為總是沒有什么邏輯可言的,很容易找出這種或那種借口對那女郎解釋的,再也沒有比這更簡單的事情了。最后,大家全都認為,這第三種方法興許是最令人滿意的方法,因為它把希望寄托在女郎愛的情感上,在目前的情景中,它是相對惟一有把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