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大利的黃昏》的特色在于,它具有“畫的描繪、詩的抒情、哲理的沉思!庇涗浟藙趥愃1912-1916年間從奧地利、德國、瑞士到意大利徒步旅行時的所見所聞。青年時代,他剛剛踏上文學(xué)之路,與情人私奔到歐洲大陸。在這幾個國家的城市和鄉(xiāng)村從容自在地游歷,面對異國的秀麗風(fēng)光和風(fēng)土人情,他產(chǎn)生了許多感想,他用帶有詩意的散文風(fēng)格或?qū)懢、或狀物、或記事、或描摹人物、或悲天憫人地大發(fā)哲理性的議論,讀者從中可以領(lǐng)略歐陸諸國當年的山川風(fēng)貌和社會狀況。尤其是作者對當年英國嚴重的工業(yè)污染與意大利雖然貧窮但擁有秀美山河和藍天白云的情況進行了對比,這對我們今天中國的讀者而言,可能也會引起一些沉思吧。
傅志強,中國著名翻譯家,1987年翻譯《視覺藝術(shù)的含義》對國內(nèi)美術(shù)界產(chǎn)生深遠影響。1986年翻譯《情感與形式》一書,獲全國優(yōu)秀暢銷書獎。1987年譯《小說美學(xué)》、《視覺藝術(shù)的含義》,1994年譯《藝術(shù)及其對象》,1987年參加編寫《文藝美學(xué)辭典》、《二十世紀外國美學(xué)文藝學(xué)精義》。1999年譯《生命的舞蹈》,1997年譯《意大利的黃昏》,2001年譯《綠色魔術(shù)—植物的故事》,2004年譯《音樂之流》、《人與文化》,2006年譯《哈金森思想辭典》,2008年譯《英文警句、國學(xué)箴言》。
D.H.勞倫斯(1885年9月11日-1930年3月2日),20世紀英國作家,是20世紀英語文學(xué)中最重要的人物之一,也是最具爭議性的作家之一。主要成就包括小說、詩歌、戲劇、散文、游記和書信。勞倫斯的創(chuàng)作基本屬于現(xiàn)實主義文學(xué)范疇。由于他的作品堅持不懈的描述日常生活中無休止的心靈抗爭,他的許多小說都彌漫著一種憂郁的情調(diào)。其詩歌作品則通常描述壯麗的自然風(fēng)光,和小說的風(fēng)格截然不同。勞倫斯的小說作品中最著名的包括《兒子與情人》(1913)、《虹》(1915)、《戀愛中的女人》(1920)和《查泰萊夫人的情人》(1928)。這些小說中故事發(fā)生的地點都在作家的故鄉(xiāng)諾丁漢郡,一個自然條件惡劣的礦區(qū)。盡管現(xiàn)實生活中的勞倫斯選擇了背井離鄉(xiāng),卻一次又一次的在自己的小說中描寫這個生養(yǎng)他的地方。
《西方人文經(jīng)典譯叢:意大利的黃昏》:
這條通向意大利的皇家大道從慕尼黑穿過蒂羅爾,越過因斯布魯克和博爾薩諾直到維羅納,它穿越了無數(shù)的山巒。當各位帝王走向南方的時候,或者又從鮮花盛開的意大利回到自己在德意志的故鄉(xiāng)時,這條大道上行進著浩浩蕩蕩的隊列。
那日耳曼的靈魂中存在著多少這種古老的皇室特有的虛榮呵!難道日耳曼的各位君王不都是繼承了昔日的羅馬帝國嗎?也許,那不是一個真正的王國,但那個名聲卻是響亮而又輝煌的。
也許日耳曼天性中就帶有一種固有的過分自信(Grossenwahn)。假如各個民族能夠認識到他們都具有天然的特性,假如他們能夠理解和認同各自的特性,那么,所有這一切都將會變得多么簡單呵。
皇家的隊列再也不會跨越群山走向南方了。人們幾乎忘記了它們,這條大道也幾乎從人們的記憶中消失了。
但是,這條大道依然躺在那兒,它們的路標也依然聳立在那里。
一座一座的十字架還挺立在那兒,它們不僅僅是那條大道的標志,而且現(xiàn)在還對那條大道發(fā)揮著某種作用。皇家隊列,受到教皇的祝福,又有各位大主教的陪同,肯定被植入了各種神圣的偶像,就像萬山叢中的新生草木一樣,它靠著土壤,靠著那接受了它的種族,在那里繁衍和成長。
如果有人在巴伐利亞的山地和山丘中穿行,他很快就會認識到那里是一片不同的國土。那兒有一種不同的宗教。那是一個陌生的國家,遙遠而與世隔絕。
也許它屬于那些被遺忘的皇家隊列。
這條通暢空曠的大道通向大山之中,沿著大道而行的人們幾乎不注意那一座一座的十字架和神龕。也許人們的興趣已經(jīng)枯萎了。十字架本身算什么呢,只不過是一種由工廠制造的感傷主義而已。靈魂對它不屑一顧。
但是,一座十字架接著一座十字架帶著它們的篷頂漸漸地、朦朧地隱現(xiàn)出來,這些十字架似乎在整個鄉(xiāng)村制造了一種新的氛圍,一種黑暗,一種在空中的凝重,由于山頂積雪的反光,它亮得是那樣不自然,那樣罕見,一片黑暗恰恰就盤旋在大地的上方。這來自高山的反光是如此奇異,如此神秘,充滿了不可思議的光輝。于是十字架不時地出現(xiàn)在面前,在空曠、長滿青草的道路的轉(zhuǎn)彎處,尖尖的篷頂下有一個陰影,一種神秘。
一天傍晚,在大山腳下的一片沼澤地上,我踽踽獨行,突然陷入沉思,那時天空蒼白而又詭秘,深不可透,山巒幾乎一片漆黑。小徑交叉處有一座十字架,在基督像兩腳之間有一束枯萎的罌粟。我先看到罌粟,然后才看到基督。
那是一個古老的木雕神龕,出自一位巴伐利亞的農(nóng)民之手。那基督則是阿爾卑斯山腳下的一位農(nóng)民,長著寬寬的顴骨、四肢健壯。他那張殘破不全的臉緊緊地盯著那些小山,他的脖頸僵直,似乎在抵抗這個事實:他無法逃避鐵釘和十字架。這是一個在精神上被鐵釘釘住的人,但是他執(zhí)拗地抗拒著束縛和屈辱。
他是一位中年人,質(zhì)樸、粗魯,帶有農(nóng)民的某些卑賤,但也帶有一種頑強的不向境遇屈服的高貴感。這位十字架上質(zhì)樸的、靈魂幾乎一片空白的中年農(nóng)民靜靜地反抗著他那痛苦的姿勢。他沒有屈服。他有堅強的靈魂、堅定的意志。他就是他自己,境遇要怎樣就怎樣吧,他的命運已經(jīng)被確定了。
在沼澤地對面有一小塊方形的橘黃色光亮,來自一家低矮、帶著平展屋頂?shù)霓r(nóng)舍。我還記得那個男人和他的妻子、兒女,一直默默地,專心致志地勞動到天黑,在滂沱如注的雷雨中用兩臂挾著干草,把它們運到棚中,他們在透雨中默默無言地勞作著。
身體向大地彎曲下去,幾乎變成了一個圓,兩臂滿滿地抱著干草,抱緊了干草,干草緊緊貼在胸部、貼在身上,干草刺痛了兩臂和前胸的皮膚,干燥了的野草那種催人欲眠的氣味充滿了胸膛。大雨還在不停地下,兩肩早已濕透,衣衫貼在發(fā)熱而又緊繃的皮膚上,雨水為活躍的肌肉帶來了濃重的、愉快的涼意,匯成汩汩細流悄悄沖向兩腿之間的凹處,這就是這位農(nóng)民這種熱乎乎的軀體感知的混合。這一切都是令人陶醉的。它令人陶醉得幾乎就像一劑安眠藥,就像一劑引起快感的藥,使人在雨中擔起重負,蹣跚著在活生生的青草地上走向棚屋,撒開雙臂,把干草拋到草垛上,在干燥的棚屋中享受輕松和自由,然后又回到寒冷的急雨中,重新在雨中弓下腰,負起重物,站起來又回到棚屋。
就是這種無盡的熱力、這種身體知覺的警醒才使得身體充實而有力,才使一種血的熱力、一種血的休眠沖刷了心靈。而這種休眠、這種身體感知的熱力,最終變成了一種束縛,最后變成了一座十字架。它就是這位農(nóng)民的生命與實現(xiàn),就是流動的感官體驗。但是,最后它幾乎把他驅(qū)入了瘋狂,因為他無法逃避。
因為天空中常有來自高山的神秘光輝,在粉紅色沙洲之間向幽黑的松林奔騰而去的冰冷河流也就帶有一種詭秘,空中也常常傳來冰雪爆裂的微弱聲響,傳來河水嗚咽的聲響。
冰雪表面的光輝明亮奪目,永遠脫離了生命的流動與溫暖。它們在空中超越了一切生命,超越了血液的一切柔和的、濕潤的火焰。因此,一個人必須在他自身的虛無之光照耀下生活。
這是一種巴伐利亞高地的人們(無論男人還是女人)所特有的奇異的、清晰的形式美。從外形看,他們高大、鮮明而俊俏,藍色眼睛非常敏銳,眸子小而集中,犀利的虹膜就像藍色冰塊上閃動著的耀眼光芒。他們粗大、肌肉豐滿的四肢、挺拔的身軀獨具特色,各自獨立,他們似乎是用生命材料完美無缺地雕琢而成的,靜穆而與世隔絕。他們所到之處,一切都退去了,就像在明澈的霜凍的空氣中一樣。
他們的美幾乎就是這種奇異的、明顯的孤獨,他們每個人似乎都要更遠地與世隔絕起來,而且與他人永不來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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