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翳禮贊》是日本文豪谷崎潤一郎的隨筆集,收錄《陰翳禮贊》、《懶惰之說》、《戀愛及色情》、《厭客》、《旅行雜話》、《廁所種種》六篇隨筆,是谷崎潤一郎的隨筆代表作。其中最廣為人知的《陰翳禮贊》從“陰翳造就了東方建筑美”這一觀點出發(fā),衍生開來,探討了東方建筑和文化的精妙之處。其他各篇也圍繞東方和西方文化的差異,行文揮灑自如,旁征博引,妙趣橫生,可以說建立了一個“谷崎式”的東方美學體系。
2015年為谷崎潤一郎逝世五十周年,為紀念這位被稱為“大谷崎”的日本文豪,上海譯文出版社特推出“谷崎潤一郎逝世五十周年紀念珍藏版”《陰翳禮贊》,由著名日本文學翻譯家陳德文先生修訂,以這一極具文學和美學價值的谷崎潤一郎代表作精裝版的出版來紀念這位令人難忘的文學大師。
★2015年是谷崎潤一郎逝世50周年,為此出版其代表作向其致敬!锛o念珍藏版《陰翳禮贊》為全新的美學經(jīng)典讀本。★文學大師帶你走過東瀛美學之旅,一本書就能讀懂日本美學!锫眯袝r帶上這本影響安藤忠雄、原研哉的經(jīng)典讀本,將使你的日本之行渲染上不一樣的味道!锛o念珍藏版《陰翳禮贊》(晝版)取“光陰之美,不舍晝夜”之意,全面還原谷崎美學精髓。一元復始,萬象更新,生機勃勃勃的“晝版”帶光陰從沉睡中蘇醒。
谷崎潤一郎(1886―1965)是日本唯美派文學大師,早期作品追求從施虐與受虐中體味痛切的快感,在肉體的殘忍中展現(xiàn)女性的美,故有“惡魔主義者”之稱;中后期作品回歸日本古典與東方傳統(tǒng),在與諸多社會關系疏離的背景下,幽微而私密地描述了中產(chǎn)階級男女之間的性心理與性生活。谷崎的小說世界充滿荒誕與怪異,在丑中尋求美,在贊美惡中肯定善,在死亡中思考生存的意義。他的散文世界則洋溢著濃郁的日本風,耽溺于陰翳的神秘、官能的愉悅與民族的風情。其代表作有散文集《陰翳禮贊》,小說《瘋癲老人日記》、《卍》和《少將滋干之母》等。
京都有一家著名餐館,叫“草鞋屋”。這家餐館的客廳歷來不用電燈,以點燃古老的燭臺而廣為人知。今年春天,我走進這家久違的餐館一看,不知何時又換成了紙罩電氣座燈。我問是什么時候開始的,回答說去年!昂芏嗫腿朔从常灎T太暗,沒辦法這才改成這個樣子。有的客人喜歡老樣子,我們就送上燭臺!蔽掖诵惺菍閼倥f,所以請他們換上燭臺。這時候我感到,日本的漆器之美,只有在這朦朧的微光里才能發(fā)揮到極致。草鞋屋的客間是小巧的“四疊半”茶室,壁龕的柱子和天棚等設施都泛著黑黝黝的光亮,使用電氣座燈也還是感到黯淡。如今再換成更黯淡的燭臺,燭火搖曳,燈影里的飯盤、飯碗,一眼瞅去,驀然發(fā)現(xiàn)這些涂漆的餐具變得幽深、厚重起來,具有先前無可比擬的魅力。由此可見,我們的祖先發(fā)現(xiàn)漆這種涂料,并摯愛漆器的光澤,這不是偶然的。聽朋友薩巴盧瓦說,印度現(xiàn)在鄙視使用瓷碗,而多用漆器。我們相反,只要不是茶會、儀式,飯盤和湯碗之外,幾乎都是瓷器。一提到漆器,就覺得俗氣,缺少雅味。這種感覺也許是采光和照明設備所帶來的“明朗感”引起的。事實上,可以說,沒有“黯淡”作為條件,就無法體味漆器之美。如今出現(xiàn)了白漆這種東西,但自古以來,漆器的肌理唯有黑、褐、紅,這三種顏色是一重重“黑暗”堆積出來的,可以看做是在包裹四圍的黑暗中的必然產(chǎn)物。繪有漂亮泥金畫的光亮的涂蠟首飾盒、文幾、擱板等,有的看上去花里胡哨,俗惡不堪。假如使這些器物周圍的空白充滿黑暗,再用一盞燈光或一根燭火代替日光或電燈映照過去,那你看吧,原來花里胡哨的東西就會立即變得深沉而凝重起來。古代的工匠在這些器物上涂漆、繪泥金畫的時候,頭腦里必然想到這種黑暗的屋子,以追求作品在貧光環(huán)境里的效果。即使是豪華的燙金器皿,看來也是考慮到浮沉于黑暗中的色調(diào)以及反射燈火的強弱程度。就是說,泥金畫不適合在光明之處一覽無余,而是供人們在晦暗之處,一星一點,由部分到全體,漸漸看到底光來的。那豪華絢爛的畫面大半潛隱于黯淡之中,催發(fā)著一種無可名狀的閑情余緒。而且,那閃光的肌理,于暗中看上去,映著搖曳的燈火,使得靜寂的房間里,仿佛有陣陣清風拂面而來,不知不覺將人引入冥想之中。假如陰翳的室內(nèi)沒有一件漆器,那燭光火影釀造出來的奇妙的夢幻世界,還有那閃動的光明所蕩起的夜的脈搏,真不知要減損幾多魅力!這正如榻榻米上有幾條小河在流淌,水聚滿了池子,隨處捕捉著燈影,逐漸變得纖細、幽微、閃閃跳躍,在夜的肌膚上織造著泥金畫般的綾羅?傊,作為餐具,瓷器固然不錯,但瓷器缺少漆器那樣的陰翳和深沉。瓷器用手一摸,重而且冷,傳熱快,不便于保溫,再加上一碰撞就發(fā)出喀嚓喀嚓的聲音。而漆器手感輕柔,不會發(fā)出刺耳的響聲。我每次端起湯碗來,就感到掌心里承載著湯汁的重量,我最愛那新鮮而溫暖的情味。那感覺宛若手里捧著一個剛落地的嬰兒胖乎乎的肉體。湯碗至今依然使用漆器,這是很有道理的。瓷器不可用來盛湯汁,首先,一掀開蓋子,湯汁的內(nèi)容與色澤就一覽無余,而漆碗的好處是,揭開蓋來送到嘴邊這一瞬間,當你看到幽深的碗底無聲沉淀的液體同容器的顏色相差無幾時,那是什么心情?人固然不能分辨碗底的幽暗里有些什么,但手里能感覺出湯汁緩緩搖動,碗邊上滲著些微的油汗,由此可知從這里還在不斷騰起水氣。這水氣使人在湯汁未送到唇邊之前,已經(jīng)朦朧預感到了香味。這一瞬間的心情,比起將湯汁盛在淺白的西式瓷盤里,真是天壤之別啊!應該說,這是一種神秘,一種禪味。
我把湯碗置于面前,湯碗發(fā)出咝咝聲,沁入耳里。我傾聽著這遙遠的蟲鳴一般的聲音,暗想著我即將享用的食物的味道,每當這時,我便感到墮入了三昧之境。據(jù)說茶人在聽到水沸聲時,就聯(lián)想到山上的松風,進入無我之境,恐怕我也是類似的心情吧。有人說日本料理是供觀賞的,不是供食用的,而我卻說,比起觀賞來,日本料理更能引起人的冥想。這是黑暗中閃爍的燭光與漆器,合奏出來的無言的音樂所起的作用。漱石先生曾經(jīng)在《草枕》一書中贊美羊羹的顏色,這么說來,那種顏色不也是冥想之色嗎?冰清玉潔的表層,深深汲取著陽光,夢一般明凈,含在嘴里,那感覺,那深沉而復雜的色相,絕非西式點心所能見到。奶酪等與之相比,何其淺薄、單調(diào)!這羊羹盛在漆器果盤里,其表面的色澤看起來明顯地黯淡而深沉,同樣喚起人的冥想。人將這種冰冷滑膩的東西含在嘴里的時候,感到室內(nèi)的黑暗仿佛變成一個大糖塊,在自己的舌尖上融化。哪怕是口感不佳的羊羹,這時也會平添一層特別的美味。所以,不論哪個國家,總是想盡辦法使菜肴的色澤和餐具、墻壁的顏色相調(diào)和起來。日本料理若于明亮之處、用潔白的餐具,吃起來會食欲大減。例如,我們每天早晨吃的紅醬湯,觀其顏色,就會知道是在黯淡的作坊里制造而得以發(fā)展的。我曾應邀出席一次茶會,端出一道醬湯,同平時所吃的毫無兩樣,那濃厚的紅土般的汁液,于飄忽不定的燭影之下沉淀在黑漆碗里,看起來實際上是一種甜美而極富深味的顏色。此外,上方地區(qū)指京都、大阪一帶。在吃生魚片和腌菜時,使用一種名叫“黑溜”的濃質(zhì)醬油當佐料,那黏稠而有光澤的汁液多么富有陰翳,而又能和“暗”相調(diào)和。≈劣诎揍u、豆腐、魚糕、山藥汁、白魚片等發(fā)白的東西,周圍明亮的時候,顏色就不顯眼了。首先從米飯說起吧,盛在光亮黝黑的飯柜里,置于暗處,看起來既好看又能刺激食欲。剛煮成的白米飯,一打開鍋蓋,猝然騰起一股熱氣,盛進黑色的容器,粒粒賽珍珠,銀光閃亮,日本人見了,誰不感到米飯的珍貴!細想想便會明白,我們的飯菜總是以陰翳為基調(diào),和“暗”有著割不斷的關系。